這個世間,有精靈作為陸地上得天獨厚的寵兒,他們依草木而生、采天地精華而長,乃是最純潔無暇的存在,操縱着生命之靈。而在深海之底,卻居住着另一個神秘的種族–人魚。他們人身魚尾,高貴美麗,如若對月灑淚則淚落成珠,掌握着一切水之力。

如夢似幻的淺碧宮,幽藍色的海水透過四壁晶瑩剔透的水晶牆折射出瑰麗絢爛的色彩,嬰兒拳頭大小的深海明珠散發着溫潤柔和的光茫,整個大殿仿若籠罩在巨大的光團中,迷離的光線瑩瑩流動。

"父王,請給我三年的時間,自由自在的、完全屬于我的三年時間,三年之後我會回來,從此遵照命運的指示。"清清泠泠的聲音不帶一絲煙火氣息的響起。一直倚在窗邊的一個水藍長發的少女微揚着頭,粼粼水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神色聖潔的猶如蒼穹之巅的女神般柔和恬淡、平靜安然。絕美的臉白如霜雪、膚如凝脂,唇型優美的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黛眉之下一雙碧色瞳眸波光流轉,澄澈通透仿若看穿一切般純淨空明,又帶着萬物不萦于懷的平和悠遠。

窗前的桌邊坐着一個形容秀美無比的男子,眉若遠山,唇似櫻花。"夕兒,你真的決定了嗎?你也知道小夜當年那樣,頂多只有……而且你們……何苦呢!多這三年,就會有更多的牽絆,到最後徒增傷懷罷了,還不如不要相見。"

"不,父王,不是那樣的,我想要有只屬于自己的一段路程,不僅僅是因為他,這更是我打小以來一直不曾放棄的願望,可以無所顧忌、無拘無束的生活,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至于他……"冷夕雅将眸光投向窗外,輕輕淺淺的笑着。就算是終究得斬斷一切,至少我可以永遠記住這些相伴相守的時光,雖然和我們漫長的生命比起來或者真的是太過短暫,但是,就這樣,我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夕兒,你……唉!好吧,既然你這麽堅持,就随你的意思吧。"男子似有些疲倦的道,"不過,你要出去的話,就不得随意使用靈力,可要多加小心了,外面的世界不比宮裏啊!"

"我明白的,多謝父王,您無需擔心,就算沒有靈力,我也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呀!"冷夕雅走回桌邊,俯身伸臂環繞上男子的頸項,"族中那些長老就只有有勞父王您去搞定了,我可不想聽他們絮絮叨叨的說教。"

"行了行了,那些事情我都替你辦。你呀,就去好好享受你的自由吧!"男子寵溺的撫了撫少女柔順的發絲,站起身走了出去。冷夕雅目送父親的背影遠去,心中升起一些感動,她知道為了自己的這個要求,父親少不了的要費一番唇舌的。擡步,重新走回窗前。

煙光水色裏,

天靜然,人靜然。

夢中猶記,

總是當時攜手處,

對月言歡。

思悠悠,恨幽幽,

不至相逢始不休,

青山點點愁。

縱被無情阻,

離散,

不應愁。

不多時,殿外沖入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嬌美少女,微微帶着藍色的黑發下,豔若桃花般美麗的臉上一雙秋水翦瞳靈動清澈。"夕雅,怎麽樣,王同意了沒,我們可以出去嗎?"

冷夕雅轉首看着在一起八九年、情同姐妹的楚雨淩,心中無奈暗嘆:她還是這樣,總是風風火火、毛毛躁躁的,不過倒是符合她一貫爽快潑辣的性子。從來都想什麽就說什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瞅瞅她,看她一臉的興奮迫切,感覺上自己都沒有她那麽滿懷期待,欣喜若狂呢!不由得有些好笑得上下打量着她,"你為什麽要這麽激動?"

"嗨!我還不是關心你嘛,要是換一個人,我才懶得管呢!"楚雨淩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一挑秀眉,揚了揚下颌,"你倒是快說說,究竟能不能行?"

冷夕雅回身坐入椅中,恢複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我所願,父王許我三年自由。"

"真的,太好了,終于可以出去玩玩了!"楚雨淩撲扇撲扇的卷卷睫毛下,眸子亮的驚人,"還有還有,我一直很期待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那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妖孽法呢!"

"嗯?我們族裏這麽多俊美男子難不成都入不了你的眼?"冷夕雅微微錯愕,随即不知落在何處的目光深處泛上幾許暖意,"不過說起來,他都快十年不曾見過我了。都不知當我突然出現之時,他還認不認得,會是什麽反應?"

"沒事兒,反正咱們可以出去了,到時候一見面自然就什麽都一清二楚。那我就先去收拾準備一下,既然說定了要走,咱們得搞快,要是讓那些長老知道,想走可就不容易了。"話音尚在空中響着,楚雨淩卻已然消失了人影。

蘭雲站在大殿門前,仰起頭,視線直直地鎖定在高高懸挂着的蘭燼殿的牌匾上。每次看到那字,他心裏總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種飄渺高遠、潇灑不羁同時又孤高落寂、清絕哀傷的違和之感,正如這座宮殿的主人,雅逸微笑下隐着如海似淵的深沉心思,溫和語調中藏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淡薄,雍容氣度裏潛着漠視一切的譏諷嘲弄。

步入落蘭園,雖然空氣中或馨香雅淡、或濃烈襲人、或清新暗湧的各種花香混雜着,卻是無論如何也蓋不住那一縷清幽馥郁、似有若無、半隐半放的絲絲仿若晨光中萬千草木齊齊吐息般的味道。蘭雲知道,這種分不清、辨不明具體的種類,掬不起、抓不住一分一毫的氣息,屬于他的主人–蘭夜殿下,正如自己再努力都永遠摸不透他的深淺,無論怎麽靠近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一樣。

一如往常,蕭蘭夜仍舊對着似雪如墨的蘭花,颀長瘦削的身子懶散地斜倚在錦塌上,修長晶瑩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翡色玉杯,身後一片櫻樹林紛紛揚揚灑下淡粉色的花瓣雨。陣陣微風拂起那一襲淡藍色衣衫,墨綢似的黑發僅以銀色絲帶随意束起,時不時有幾縷攀上他瑩潤白皙的絕世容顏,婆娑流連,不肯離去,纏綿述說着幾生幾世的愛戀。

這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子,如玉般溫潤剔透的臉上,細長的劍眉有如籠着煙雲,俊挺的鼻梁仿似反射着幽光的雪山,線條完美的薄唇上始終挂着幽雅飄逸的淺笑,而最吸引人的應該是濃密纖長的睫毛下,那一雙堪比雪後湛湛晴空的冰藍色瞳眸。初看之下,那瞳仁通透清澈宛如琉璃,幹淨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好似呱呱落地的嬰孩第一次睜開了天真無邪的眼睛;細看一分,卻覺得那眸中似乎藏着幾許傲然、幾許不屑、幾許譏諷、幾許嘲弄,仿佛世間沒有什麽東西是他不知道、不能夠掌控的,沒有什麽事物是值得他注意、想要抓住的;再看之下,又覺得那雙眼神色淡然,帶着看遍世事滄桑歷盡人間悲喜的平靜無波、包容萬物的博大空茫,就好似是九天之上的神祗,默默的看着日升月落、潮漲潮跌,那樣安恬祥和、飄渺無緒。

這樣的瞳眸啊,每流轉一下,都綻放出不同的神光,每閃動一次,都渲染出迥異的風華。盡管無數回看到這個人,蘭雲仍然保留着宛如初見的震撼,為這樣的姿容而驚豔,為如此的風采所折腰,為那般的氣度而臣服。

猶記得十二年前的一個雪夜,入目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十歲的自己帶着八歲的弟弟忍着三天未曾進食的饑餓,四處尋找可以避雪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破廟,還未進門,裏面的一個乞丐就把他們推了出來跌在地上。自己出于憤怒,聚起全身力氣,沖上去朝着那個人一口咬下,任憑他的拳打腳踢落在身上卻死不松口,直咬下那人一塊皮肉,鮮血淋漓,卻是不知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最終被一群乞丐拉開像破布一樣扔在地上,腳如雨落,滿身傷痕的我卻笑了,耳中傳來弟弟的哭聲,意識卻漸漸飄遠。

突然眼前似乎看到一個美如神子般的藍衫孩童從街角樹上輕飄飄的踏雲而來,恍惚中我覺得自己一定是死了,心中卻是欣喜,不由自主的顫抖着雙手朝他伸去。

"跟我走吧。"神子嘴角帶着優雅淺笑,緩緩朝我伸出了手。"蘭雲。"

"是。"我竭盡全力擡起肮髒的沾滿鮮血的手,終于摸到了那只白玉雕就般的藝術品,精美溫潤、微涼而柔滑。

從此,我是蘭雲,我的弟弟是蘭霜。

"殿下,這是今日蘭雪傳來的消息。"蘭雲走至蕭蘭夜身側,恭敬的俯身,雙手奉上一朵雪蘭。

蕭蘭夜拂袖接過,指尖輕叩,勝雪蘭瓣一片片展開,清幽蘭息驟湧,現出一張字條。掃過之後,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許,"接,這等好事可求不來。"清若風吟、渺若流雲的嗓音緩慢而出。看着指間雪蘭剎那間盛放至極致,緊接着便似冰雪片片散落,手腕稍轉,微仰脖頸,将玉杯中豔若雲霞般緋紅的沉櫻釀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