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幾日的暴雨,這天終于放晴,萬物都洗滌了新的模樣。
一支含苞欲放的桃花插在白瓷瓶內,薄的透亮的窗戶紙擋不住萬般春色,穆琳琅一身淺衣,立在桌案前,微微低頭,正在專心致志的畫畫。
似玉端了茶水進來,心裏暗道:這般景象,才像是明安城第一美人會做的事。阿彌陀佛,佛祖可要保佑小姐多靜下些,別再瘋跑出去讓人擔心受怕了。
“小姐,畫什麽呢?”她放下茶水,見那白紙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狐正要躍然而出,“這次畫的是狐貍?”
穆琳琅道:“是啊,是白狐。”
“白狐。”似玉淺笑,“奴婢年幼時聽過不少狐貍的傳說,都說這狐貍成精後,專掏人的心吃。”
“呃,傳說有部分可信,但不是全部,不是所有的狐妖都會作惡。”穆琳琅想,上次幫阿袖收了那只挖人心的狐妖,她還認識一只會做生意極其妩媚的紅狐貍呢。
“別說什麽狐妖,連真正的狐貍我都沒見過呢。”
“我見過,喏,就是這個樣子。”穆琳琅收了筆,指着自己的畫,“你要是想見,趕明我給你抓一只回來。”
畫上墨跡未幹,她俯身輕輕吹着,忽聽外面傳來如珠咋咋呼呼的聲音:“小姐,小姐······”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在這書桌邊,一時竟吐不出一個字來。
琳琅漫不經心的問,“什麽事啊,這麽慌慌張張的?”
似玉掩嘴笑着,“真是記性差,上回你這樣冒失,尚少爺吓你一回,你不是說定會改嗎?”
似玉口中的尚少爺是穆弦正的養子穆尚之,他父親本是穆将軍的下屬,跟着将軍出生入死,後來不幸戰死沙場,她的遺孀聽聞噩耗久病不起,不久便跟着亡夫去了,穆弦正便将年僅四歲的尚之帶回将軍府,并改了穆姓。
在府中人人都習慣稱之為尚少爺,琳琅則喚大哥。穆尚之為人謹慎,平日不茍言笑,見琳琅總是和丫鬟們瘋鬧在一處,總覺得沒什麽規矩,上次如珠便被抓了正着,穆尚之的佩劍還未亮出來,如珠這小妮子便吓得哭天喊地。
“似玉你總是愛拿我玩笑,不說這個了,小姐,老爺和夫人讓你去前廳呢,趕緊過去吧。”
“哦,稍等一下,我這畫還沒幹。”
“哎呀小姐你趕緊去吧,大小姐也在呢,我瞧他們的神色,像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長姐也來了?”琳琅眼睛一亮,“那我現在就過去,似玉,記得把畫收好。”
如珠這般催得急,走路卻跟不上琳琅步伐,急得兩條腿都不夠用,“哎呀小姐,也用不着那麽快,你等等我呀······”
琳琅才不理她,“你這丫頭真是多話,你自個慢慢走吧。”
她腳底生風的邁進前廳,父親母親在上座,一旁的座位上坐着一個淺藍衣服的女子,端莊沉靜,氣質如華,正是穆家的大小姐穆寒傾。
琳琅給爹娘問了安,忙向穆寒傾跑去,“長姐,你終于舍得回來看我啦。”
“琳兒。”她擡頭看她,眉間微蹙,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似乎有很大的煩惱。
與穆琳琅的驚豔無雙的外貌不同,穆寒傾如一朵小巧別致的蘭花,悠悠的盛開,不惹人注目,卻別有一番韻味。而她更多的以才學廣為人知。
因着母親安梨棠是清惠郡主,太後的養女,曾帶穆寒傾進宮拜見,太後見她乖巧懂事,時常召她入宮,一來陪伴解悶,二來可受太後身邊最貼身的嚒嚒教導。
穆寒傾也有着天下才女通有的特質:高傲,在出嫁之前,別人都知這穆大小姐滿腹經綸,為人清冷不可接近。若是說她還有些女子的溫柔體貼,其中多半都給了面前的穆琳琅。
琳琅對長姐的依賴之深,甚至多過于母親。還記得長姐幾年前出嫁之日,人人都笑容滿面,只有她哭得跟碎掉的瓷娃娃一樣,還不敢在人前,怕沖撞了喜氣。
自己躲到後院去,顧玄齡傻傻的來勸她,“不必,不必如此傷心的。”
琳琅狠狠的瞪他一眼,“不是你姐姐出嫁,你當然不傷心!”
“那是,我也沒姐姐。”他撓撓頭在一邊坐下,臉色微紅道,“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嫁給了我哥哥,就是我的嫂子,往後你······”
琳琅半句不饒,“我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嫁給了你兄長,他可偷着樂去吧。”
顧玄齡忙道,“是是是,其實我是想說,你以後說不定也可以天天看到你姐姐呢。”
“怎麽見?”琳琅想,你當我傻啊,府裏的昔嚒嚒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若是再遇上個惡婆婆,不知道一年能不能得一回見。
“你,你可以······”顧玄齡說話又結巴了,琳琅奇怪,你不是被譽為學醫的神童嗎,在學堂也從來都是對答如流,先生都說你是最好的學生,怎麽現在和她說話就動不動結巴呢。
他忽而鄭重的站起來,臉紅的跟染紅的雞蛋似的,只是眼底一片澄明,看着她道:“你要是嫁給了我,便和你姐姐做了妯娌,這樣的話,日後便可天天相見了······”
琳琅想也沒想的直接喊出來:“我才不要!”
她覺得這顧玄齡真是過分,她姐姐出嫁後,府裏就冷清了一半,她要是再走了,在父親母親身邊不就沒女兒了嗎,他們顧府倒好,又多添了分熱鬧。如此不公平之事,她才不做呢。
顧玄齡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想好再說,你總要嫁人的。”
“我,反正我不要。”
他喪了氣,“你是不願意嫁給我······”
“是,我就是不願意。”在臉紅之前,琳琅氣勢洶洶的跑走了。
長姐嫁給顧玄齡之兄顧連訣之後,琳琅不能再像從前那般粘着她,但也時常去顧府瞧她,她從來都是一臉笑顏,從不說婚後的憂愁之事,而在母親不時的微嘆中,琳琅也知道長姐與姐夫的感情不像外界看起來那般和睦。
今日看她這樣,琳琅趕緊握住她的手道,“長姐,你怎麽了,是不是顧連訣又欺負你了······”
往日她這般沒大沒小,母親總要訓斥她幾句,而此刻雙親渾然沒聽見一樣,而長姐頻頻搖頭,“不是,琳兒,今日不是為了我的事,是,是關于顧玄齡——”
琳琅滿心歡喜道,“是玄齡回來了?那他怎麽不來瞧我。也罷也罷,我去瞧他也行。”
穆寒傾急忙拽住她的手,聲音哽咽,“琳兒,別去了,顧玄齡今早派人從府上,送來了······退婚書。”
穆琳琅生生被後面這三字震得一動不動,腦子裏嗡嗡作響,她動了動唇,“長姐,你別同我玩笑了,顧玄齡他,怎麽可能啊,他知道我在等他的······”
“是真的,他是昨日到家的,帶回來的,還有另一個女人。”
好一會兒,琳琅才茫然道,“退婚書呢,退婚書在何處?”
“琳兒——”穆寒傾幾度凝噎。
安梨棠手裏攥着的正是,自接到這東西後,恨不得撕個粉碎,眼下她遞給一旁的佩蘭,佩蘭也是淚眼婆娑,小心翼翼的奉給琳琅,“小姐,這便是。”
她強作鎮定的打開,一見到那字,便覺得昏天地轉,果真,果真是他的字!
“民醫顧玄齡與穆家二小姐自小雖有婚約,然這三年在外行醫,閱歷漸長,遂覺婚約一事不過年幼無知,強行成婚,只怕誤了小姐終生,故退此婚,今後任從改嫁,永無争執,立此文為照。”
年幼無知。
她苦等了三年,只換來了這四個字。穆琳琅為這荒唐的理由覺得可笑,重重将退婚書扔在地上,腳步倉皇的向外走去,兀自怒道:“年幼無知!本小姐倒要當面問問他,什麽叫年幼無知!寫了這一堆的荒唐話,以為便是完了嗎······”
“不準去!”穆弦正重重喝道,接着桌案上的古董花瓶也跟着遭了秧,嘩啦碎了一地瓷片。琳琅也一時被吓住,爹爹在外是威震天下的護國大将軍,在家對她卻極少發火,而眼下,若是那顧玄齡在這,只怕四肢都保不全。
“老爺,”安梨棠上前,握住他的手,對一旁的下人道,“還愣着做什麽,趕緊送小姐回房,沒我的命令,不準小姐出來!”
一旁的如珠早就傻了,她從來沒想到小姐會受到如此屈辱,趕忙上前拉住琳琅。
琳琅叫道,“阿娘!”
穆寒傾也上前握住她的手,“琳兒,聽爹娘的話,先回房間去,此事,爹娘會想辦法的。”
琳琅只覺凄然,辦法,什麽辦法,難道要那顧玄齡負荊請罪,還是逼他收回此事,勉強和她成婚?
作者有話要說: 琳琅:居然敢退婚,本小姐要把你的天靈蓋給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