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來臨的時候,朝靈還在村口和李嬸家的大黃一塊玩泥巴。

她只記得本來安安靜靜躺在身邊的大黃忽然瘋了一樣開始狂吠,四肢抽搐,眼神兇狠,嘴角流涎,吓得她趕緊扔下手裏的泥巴團子就往回跑。

發病的惡狗在身後窮追不舍,朝靈腿短跑不快,中間摔了好大一跤,差點把門牙給磕壞了。

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爺爺家裏跑,平日裏溫馴親人的大黃現在已經成了一條紅了眼的瘋犬,一人一狗的距離越來越短,朝靈的心也在怦怦跳。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變成大黃的午飯的時候,她聽見了身後一聲慘叫。

大黃痛苦地仰天長嘯,聲音凄厲,說不出的駭人,朝靈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頭撞在旁邊的樹上,鮮血淋漓,随後瘋犬也再無聲息。

大黃是瘟疫開始的最初征兆。

随後村裏的老人開始接二連三地病倒死去,連收養自己的爺爺也沒逃過,緊接着是女人,小孩,還有青年。

焚燒屍體的火光晝夜不滅,病倒的人卻越來越多,無奈之下朝靈只好跟着其他人四處逃難,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直到朝靈遇上了這個抓着自己不放的牛鼻子道士。

冷風迎面吹來,朝靈被風吹得快要不能呼吸,她低頭看了一眼下方快速移動的森林,打了個寒顫,一邊掙紮一邊大聲抗議。

“臭牛鼻子,你快開我,不然我讓大黃咬掉你的耳朵!”

拎着她的老頭須發皆白,面帶兇相,手裏有把大鐵劍。

看見朝靈還有力氣罵人,老頭卻笑了:“不錯,精神尚佳,賣到夜雨閣定能讨個好價錢。”

一聽到自己要被抓去賣掉,朝靈掙紮得更厲害,她用盡全身力氣,對着牛鼻子拳打腳踢。

臭道士!她才不要被賣掉!

可惜十歲孩童的氣力對大人來說都小得可憐,更何況對方還是能在天上飛的修道之人。

朝靈掙紮無果,眼看着逃脫無門,她忽然抱住老頭的手臂,也不管位置對不對,張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老頭猝不及防,痛得大罵一聲,腳下的大劍偏離路線,差點撞上了石壁。

他低頭抓住還在咬人的朝靈,卻見右臂被咬傷的地方道袍已經被染紅,随即怒不可遏地擡手往朝靈的天靈蓋上拍去。

尋常人受他一掌,輕則傷筋動骨,重則當場斃命,這一掌極兇,力道足可以拍碎朝靈的頭骨。

朝靈看老頭惱羞成怒,鐵掌襲來之時卻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神情得意,聽見朝靈的笑聲,老頭手一頓,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

“你笑什麽?”

朝靈知道怎麽虛張聲勢,她叉着腰:“你這一掌若敢拍了下來,我師尊不會饒了你的。”

“師尊?你既有師門,那你混在流民堆裏饑一頓飽一頓,他們怎麽不來尋你?”

朝靈心虛,但仍然理直氣壯:“我不過是混亂中和師尊走散了,現下他們肯定在尋我,你若識相便将我送到城中,說不定我師門高興,還能賣你個面子。”

她唬人很有一套,老道半信半疑,又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終于作罷。

“罷,我與你這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計較作甚?”言語之中卻多有不懷好意,“若非本道尚急事在身,不然你明天就能見得到夜雨閣掌門。”

朝靈對仙家門派不了解,不知道牛鼻子說的夜雨閣是什麽,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能被這種欺負小孩的臭道士頻頻提及的,想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興許是考慮到拎着一個髒兮兮得瘋小孩到處亂跑容易惹人非議,有損他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的形象,老道思索一番,在朝靈背上下了個追蹤符咒,随後帶着朝靈往遠處的半座小山駛去。

小山上植被茂密,人跡罕至,山腰之上還有天然形成的洞窟,把人關在這裏是絕佳的選擇。

為防朝靈逃跑,老道還另外下了束縛法陣,做完這一切才心滿意足離開。

洞口已經被壞老頭用石頭堵住,朝靈沒有辦法出去,四周寂靜昏暗,偶爾有水滴落地的聲音響起。

朝靈摸索着往山洞內前進,後背上的追蹤符咒隐隐發燙,隔着單薄的衣物傳到後背的皮膚上。

等眼睛适應了昏暗環境,朝靈才稍微能看清腳下的路,不甚平整的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好幾次都差點把她絆倒。

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個道貌岸然的老道士為什麽一眼就看中逃難的人群裏最不起眼的她,還說什麽要帶她回去享福,爺爺不在身邊,沒有人保護她,其他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壞人帶走。

這種事情并非第一次發生,她體質特殊,好像特別招修仙道士們的喜歡,加之無父無母,從小流浪,若非後來遇上善良好心的爺爺收留撫養,她絕計活不到如今。

而現在,爺爺也不在了。

她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固執地用破爛的袖口擦了擦通紅的眼眶,吸了吸鼻子,然後繼續往裏走。

爺爺說過,不管遇到什麽危險,都要等危險過了以後才能哭鼻子。

越往裏走,光線越發昏暗,四周一片寂靜,偶爾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頭頂響過,朝靈打了個寒顫,目光卻被不遠處的淡淡光芒吸引。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朝着光源狂奔過去,腳下的石子絆倒了她,她又毫不猶豫地爬了起來,眼看着光芒愈近,自由就在前方,下一刻,她耳邊卻響起一道奇怪的低吼聲。

像是某種大型動物在打盹的時候,胸腔裏發出的低鳴。

這種聲音……山洞裏有個大怪物。

朝靈吓得僵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光源,她動了動腳,想趁着大怪物還沒發現自己的行蹤前悄悄離開,然而就在她正準備屏氣開溜的時候,她看見前方的光源閃了閃。

就在不遠處,她看見了另一道光芒緩緩亮起,淡弱的光線越來越亮,最後變成了兩盞閃着幽幽藍光的圓形大燈籠。

大燈籠朝着朝靈慢慢悠悠的飄了過來,而與此同時,那陣熟悉的,打呼嚕一樣的低吼聲又在四周響了起來。

朝靈一瞬間就像被爺爺迎面敲了一拐杖,腦袋嗡嗡作響。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大燈籠,這是大怪物的眼睛!!!

她吓得連尖叫都叫不出來,轉身埋頭狂奔,察覺到闖入領地的獵物準備逃跑,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忽然亮了亮,緊接着就朝着朝靈飛速移動過來。

朝靈快哭了:“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睡覺的,我馬上走,你接着睡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愈發不滿的低吼聲,還有飛速靠近的一雙藍色眼瞳。

“你不要吃我……”朝靈根本跑不過那雙眼睛,一瞬間腦子裏全都是和爺爺阿黃在地府團聚的畫面。

都怪那個牛鼻子,把她扔進這種鬼地方!

下輩子投了胎,她一定要帶着阿黃把牛鼻子的胳膊給咬下來!

……如果被怪物一口吃掉的話,是不是不會感覺到疼?

朝靈腦子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堆,眼看着那雙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而就在下一刻,她聽見了野獸的在極度憤怒之下的怒吼聲。

紅光大盛,登時照亮整個洞窟,氣浪推着朝靈踉踉跄跄撞上石壁,她回頭望去,卻看見對她窮追不舍的大怪物不知道為什麽停了下來。

那是一直極其巨大的黑豹,渾身上下都被光滑的黑色皮毛覆蓋,大掌随便一拍就能把朝靈拍成肉餅,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此刻泛着噬人的寒光,憤怒的吼聲震得整個石窟搖搖欲墜。

朝靈吓得臉色煞白,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的動物,她先前以為爺爺以前說的山林裏會吃人大怪物是用來騙人的,原來爺爺沒有說謊。

朝靈害怕地抹了一把臉頰,黑豹和她距離咫尺之間,對方卻遲遲沒有靠近,朝靈趕緊抓緊機會談判。

“你不要吃我……我已經得瘋狗病了,肉是酸的,吃了會生病……”她縮在角落裏一邊找出口一邊談判,原本怒不可遏的黑豹卻忽然頓了一下,轉過頭來死死盯着朝靈。

黑豹的神情十分憤怒,尖利的爪子在在地面抓出白色的爪痕,憤怒的低吼在它喉嚨醞釀,随時準備撲過來咬碎闖入領地的獵物的喉嚨。

朝靈見它遲遲沒有過來,以為對方是願意談判的意思,趕緊趁熱打鐵:“你不要吃我,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然後去抓山上的野豬吃,來的時候走我看見了,這裏有好多吃的,大哥我給你帶路好不好,不要吃我……”

強壯高大的黑豹低頭看着面前這個渾身髒兮兮的人類幼崽,在聽到那句“大哥”的時候,似乎有些不滿地偏了下頭,露出鋒利的牙齒,低吼了一聲,有些煩躁地在原地來回徘徊。

朝靈這才發現黑豹的脖頸處有一圈黑色的鐵鏈,因為劇烈的掙紮,鐵鏈已經深深勒進大貓的肉裏,甚至還泛起了烙鐵一樣的紅光。

鐵鏈從脖子一直延伸到了大貓身後的石柱上,石柱上畫着讓人眼花缭亂的血紅符咒,無比駭人。

朝靈見過這種東西,每次大黃不聽話的時候,李嬸就會把繩子拴在它的脖子上不讓它亂跑,朝靈去找大黃玩的時候大黃每次都沒空。

“你也是被牛鼻子關在這裏的嗎?”石柱上散發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環境,石窟光滑平整,除了最上方井口大的豁口能夠看見夜空之外,沒有其他出路,除了朝靈能剛才走的那一條,也沒有多餘的洞口。

大貓也是被人關在這裏的,朝靈稍稍松了口氣,開始支支吾吾地套近乎:“我也是被牛鼻子關進來的,以後我們就是同伴了,同伴就應該互相扶持,是…是吧?”

大貓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睜着藍眼睛盯着朝靈,朝靈不懂對方什麽意思,也睜着眼睛和大貓對視。

一人一豹面面相觑,氣氛逐漸變得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