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昏(一)

沈稚貼着花轎,笑得歡喜得緊,這大抵是她覺得最歡喜的事了。不說什麽翩翩少年郎,只因年少時多看了一眼,那樣的姿容就再也忘懷不了了,那年少時記憶朦胧裏站着一個少年,他執一方書卷,認真的樣子很是好看,一雙含情眸只量上一面,就足以讓沈稚動心了。

花開正好,人亦如是。漫天的華彩紛紛揚揚落在繁華的街道,這倒是個好景色。

應是良辰吉日時,月色涼淡如水,沈稚端着身子坐在婚房內,心中忐忑不安。她望了望身後床上的花生桂圓,又急又害羞,不一會兒她那白嫩的臉就漲紅了,不知是蓋頭讓她臉紅還是別的什麽。

沈稚捂着肚子,還好早些日子藤蘿給她喂了幾塊不膩的糕餅,不然眼下早就餓得跟個二愣子似的到處找吃食了。

白定峤在桌上看了許久才捏了幾塊糕餅,細心地挑選起來,不一會兒他就逮住一個丫鬟:“你将這盤糕點拿去給夫人,切記,不可打擾夫人進食,不要待在房內。”

丫鬟恭敬行禮,遠遠離去,白定峤望着那火光熠熠的後院,神色依舊毫無波瀾。他推杯換盞久久不歸,叫旁人都開始不滿起來:“你總是在這裏飲酒取樂,可是把新娘子都給忘記了?那可不成,新娘子總歸是比我們這群大老爺們要緊些,你說是不是,而今你已經中了狀元,功名美人兩在手,那小王爺也沒你微風啊。”

一個面色和善的青年攀上白定峤的肩膀,“是啊是啊,現在你推诿來推過去的,冷落你家娘子了,小心她回頭跟你算賬呢!這女子都一個樣,只是剛成婚是溫柔嬌俏,過了這段時間就不一樣了,這不,我家娘子現在可兇悍了,每天都跟我置氣,我頭都快大了!”

“是嗎,我就怕她不願跟我算賬呢。”白定峤愣了愣,低頭放了茶盞,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下拂袖離去,路過後院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瞧着那棵從白府移栽過來枇杷樹,嬌嫩青翠的枇杷葉讓他不由得想到了那年的一幕。

小女孩捧着一把枇杷,笑呵呵的對着白定峤,“峤哥哥,峤哥哥 !這是我給你的枇杷!你快嘗嘗甜不甜?”

那時才十二歲的白定峤忽然笑了笑,用書背輕輕地拍了拍沈稚的腦袋:“阿稚莫非不知這個典故,我朝開國皇帝在幼年時也得他的皇後一捧枇杷,皇後善彈琵琶,整個皇宮裏再沒有一個會彈琵琶的妃子了。你送我枇杷,莫不是日後想要做我的妻子呀?”

“峤哥哥願意娶我嗎?娶我我就嫁喽。”

這可不是哄騙小姑娘,不過他确實沒想到要娶什麽樣的妻子,旁人總是跟白定峤說他這個小青梅的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沈氏一族祖上出過幾個皇後,這姑娘胚子極佳,日後定是個有出息的。”

“白小公子啊,你日後若是要娶親,不若就娶了這沈氏的姑娘罷……高官厚祿信手就來,免你承寒窗苦讀之苦啊。”

“命定姻緣得從小抓緊啊,你可別事後反悔,就是求到月老殿也沒用。”

……

他到底是讨厭過這個小青梅的,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也逐漸淡忘了那些個無勞什子的話。其實沈稚也還是頂好的一個姑娘,而自己後來也發現了自己是離不開沈稚的這個事實。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害怕沈稚傷神,害怕沈稚對他失望,害怕她會喜歡上別人……這或許就是喜歡吧。

“……阿稚,你。”白定峤猛地推開門,一臉淡漠冷若冰霜的神情把正在吃糕餅的沈稚吓一跳:“峤……峤哥哥你怎麽了?喝多了不是?怎麽把臉都紅成這樣了。”

白定峤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前,捧住沈稚的小臉,沈稚只得仰着頭和白定峤對視,他笑盈盈地對着沈稚說道,“我家萋萋當真好看。”不待沈稚回話,白定峤話語剛落,淚珠啪嗒一聲落在沈稚的鼻梁上,只那一聲就叫沈稚失了神:“峤、峤哥哥……你怎麽哭了!?我、我都還沒哭呢!”

“我終于娶到你了,萋萋。”白定峤的眸子裏看不見淚,淚珠熾熱無比。

這一句真誠的誓言落在沈稚耳朵裏,白定峤冰涼的額頭也放在沈稚的額頭上,沈稚不由得凝聲屏氣,眼裏只有一雙滿是自己的眸子。

“我也是,我終于嫁給你了。”沈稚擡手,捏住白定峤的耳朵,“峤哥哥的耳朵好燙。”

“你個小滑頭!”

白定峤側過臉,交錯了沈稚的眼神,轉而吻上了沈稚的右臉。沈稚的面龐就像那紅柿子一樣,在燭火紅帳的交疊重重掩蓋之下已經分別不出區別,“峤哥哥……你……你退後謝……”沈稚的手握得緊緊的,實在不知如何自處。

“我很愛萋萋,自然事事都為萋萋着想,我深知萋萋此時并無此意,待你願意之時我們……”白定峤将沈稚抱在懷裏,“再過一段時間,等你願意再說這件事好嗎?萋萋。”

沈稚默不吭聲,顯然她并沒有做好要做那種事的準備,握緊了手,身子也僵硬了,白定峤忽而笑出了聲。“怎麽了,還害羞呢?從小就想當哥哥的妻子,如今事已成,你還想跑不成……”

白定峤把頭埋進了沈稚的肩膀處,隐忍道:“沒心沒肺的小崽子……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找回來……”

“說什麽呢,只要峤哥哥把我放在心裏,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去,此心不渝,此生不離,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沈稚的聲音小小的,卻很認真,叫白定峤聽了也頗為動容:“白定峤和沈稚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峤哥哥答應我的,等你一切妥當了之後,就帶我去江南的。”

“好,都聽萋萋的。”

寅時末枇杷樹葉沙沙作響,院裏的燭光足以媲美月色,沈稚同白定峤交心到此,早就困得不行,倒頭就在白定峤的懷裏呼呼大睡。

白定峤看和懷裏乖巧可愛卻比往常多添了幾分嬌俏美豔的沈稚,一副愛戀不得的落寞模樣,如此也不得不将沈稚放開來,替她洗去鉛華和面上的凝脂,又替她擦了腳尖,放進了被褥裏。

白定峤将沈稚的發髻松開,如瀑青絲散開來,掩住床上的花生瓜子,沈稚的衣裳被盡數剝落下來,只剩了兩層裏衣,白定峤将沈稚捂好腋角,散了帷幕便離去了,合門前他望着熟睡的沈稚,只是哀嘆了一聲。

白定峤在長長的垂葉回廊裏疾行,這樣不回頭往前走,一直沖到晦暗同光明交彙之處,到盡頭處瞧見幾個大漢跪在那裏,忍着冷風吹洗也絲毫不為所動,可見忠心。

白定峤冷冷問道:“事情辦妥了?”

“少主,您也知道,娘娘留的幾個老将都死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那祁逍事怎麽知道這事的,把去那酒館裏的幾個兄弟都殺了,老覃他們也被抓了,半路還殺出來一個楚貞玉的副将,實在是……”

“既然被抓了,你知道該怎麽做不是嗎?這點事還要來問我?”白定峤有些不耐煩,“我說了很多次,叫你們注意點沈家姑娘,你們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麽?”

大漢極力辯解,“可沈家姑娘穿成那樣,情況緊急,真的記不住啊少主!情況緊急,當時祁逍又在場,實在是……”

白定峤打斷了他的話:“夠了!”

“我會處理好這些事的,到時候我會想個辦法同你們會合。”白定峤有些頭疼,他扶額在原地想了很久,他該明白總該有人要去做這些事的,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家,對。白定峤這樣告訴自己。

沈稚清晨方醒就四處打量,半身遂起,不見白定峤身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知道昨夜自己說着說着就睡着了。沈稚冷了許久,将腦子的囫囵勁兒都抖去了,“碧珠。”話語落罷碧珠手持了一套新的黛色衣裳進來,長長的裙邊叫沈稚看呆了眼:“這……”

碧珠解釋道:“姑娘,哦不,如今已經是夫人了。夫人不必擔心,這是姑爺選的衣裳,從今兒起,夫人就得将發髻全全盤上去了。”碧珠和藤蘿手裏各拿着衣裳和發簪釵環,預備要給沈稚梳洗打扮,還要給婆母敬茶。

沈稚的長發在碧珠的手裏盤旋一轉又一轉,俨然落成一個髻,上頭頂了各色的發簪釵環,落穗子的釵,鑲嵌了華彩的簪,還有飄飄然的垂腰發帶。沈稚照着鏡子看自己大變的模樣,心生詫異與歡喜,“這……我也成了跟阿娘一樣的人兒啦。”

沈稚扶裙起身,垂眸看了許久,碧珠在身側問道:“若要成為跟夫人一樣的人,可是要……”沈稚羞紅了臉,倔強道:“說什麽呢!!!我還沒有……沒有!”碧珠本想開口,藤蘿趕忙打斷碧珠:“夫人雖已成親,卻還未及笄,急什麽呢,碧珠?姑爺這是在乎我們夫人,姑爺待夫人一向如此,你別說啦!趕緊扶夫人出府邸,去拜見白夫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