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這日起來的時候,天兒還是灰黑的,推開竹窗一瞧,竹林也還是黑漆漆的一片,分辨不清哪是竹子,哪是竹影。
她行動已經十分遲緩,挺着這麽大的孕肚,再不敢像從前那樣亂蹦亂跳,扶着腰在院子裏走了一會,安梨棠也過來了,趕緊扶着她,“怎麽也不傳人來伺候?”
琳琅笑着搖搖頭,“沒什麽事,大家近日都累了,特別是似玉,忙得腳不沾地的,該好好歇歇。母親,你怎麽也起這樣早?”
“人老了,覺也少了。”安梨棠扶着她,“最近積雪都消了,咱們可以出去走走。”
和承翊這座別苑相鄰的,是太子蕭承琰的宅院,看起來略微大一些,和風竹院古樸厚重的風格不同,裝飾得也更金碧華麗些。
“驚濤閣。”琳琅輕聲念着牌匾上的名字,門口守衛正在打哈欠,這下子趕緊過來行禮,“小的見過祁王妃,清惠郡主。兩位,裏面請。”
琳琅看了看母親,“我們可以進去嗎?”
她以往偷進別人家院子的事情雖沒少做,但那都是為了捉妖不得已而為之,自己本身并未多大的興趣。
安梨棠還沒說話,守衛趕緊道,“王妃不必客氣,小的們一早得到消息,王妃可以随意進出。”
好吧,蕭承琰難得對她大方,那她就大方接受好了。
沒想到府內的丫鬟也起得這樣早,看見她們眼前一亮,繼而低眉順眼的請她們去茶室安坐。
薄薄的窗紙透出些微亮來,琳琅與母親對坐喝了幾杯茶後,起身在這茶室走了幾圈,屏風後的桌案上擺着幾卷畫軸,一邊的小丫鬟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祁王妃勿怪,奴婢還沒收拾好呢。”
驚濤閣難得有貴客上門,她喜得去迎客,竟忘了自己的灑掃還剩下收尾沒做,遂有些匆忙的來收畫軸,其中一幅滾落在地,滾到了琳琅腳邊。
安梨棠在一旁很快拾起,畫軸已經散開,她笑問,“這副畫,我們能夠一觀嗎?”
“當然可以,奴婢來幫您。”她伸手卷開畫軸的另一端。
剛剛展開,琳琅便低聲驚呼,“好美的女子!”
畫上女子梳着未出嫁時的發髻,眼如繁星,唇紅如櫻,額間還有一點紅,她手執團扇,一副高貴典雅的氣派。
安梨棠也點頭,“是很美,而且這女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琳琅道,“母親在何處見過?眉眼間好像有些像,但肯定不是驚洛。難不成,是太子從前的戀人?”
拿着畫軸的小丫鬟笑了起來,“祁王妃不知道,這位姑娘差點就成了太子妃呢。”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安梨棠點頭道,“這就是前任林相的長女林慕瑤,真是可惜,年紀輕輕就病故了。”
“哦,我也記起來了,安嚒嚒也對我說過。”琳琅輕哼了一聲,卻為驚洛抱不平,“那個太子殿下是怎麽回事,這麽多年心裏還記挂着這位林大小姐,那驚洛呢,我原就以為他配不上驚洛的,現如今他還珍藏着別的女子的畫像,真是過分!”
小丫鬟愣住了,大概從沒見過哪個女子這樣批評太子殿下的,她呃呃了幾聲,接着還是弱弱的為殿下辯解道,“王妃,王妃大概是誤會了,這畫卷,殿下一開始還是挺珍視的,但最後,殿下就讓奴婢們随意處置了,不管扔了也好,放在這裏也可以。”
琳琅不領這個解釋,“讓你們随意處置?你們哪裏敢動主子的東西?分明是他自己不想扔,還找了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理由。既然選擇忘了,那就該忘個幹淨。要是驚洛來這裏看見了,不知道得有多難過。”
“王,王妃······”小丫鬟收起畫軸,膽戰心驚的問,“那,那奴婢要不要把這畫像給,給扔了?”
“你不用管,放在這裏吧,王妃就是随口一說而已。”安梨棠有些奇怪的看着琳琅,“你何時與太子妃關系這麽好了?”
“啊,她也是我的朋友。”琳琅點頭,“在那皇宮裏,她算是很特別的存在了。”
※
琳琅怎麽也想不到,皇宮內這位特別的存在,此刻竟成了睿王府的座上賓。
蕭承壁看着眼前一襲淡紫色衣裙的驚洛,她算不上多美,至少和她那位鼎鼎有名的長姐比起來,明顯是遜色的,但她身上沉靜如水的氣質很吸引人。他很少見到有女子處事這般冷靜,比如現在,她知道太子已經身陷囹圄,她更知道,她來這裏是兇多吉少。但依舊慢悠悠的喝茶,靜待他先開口。
“太子妃肯這麽快前來,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
驚洛放下茶杯,“睿王在信中說,只有我可以救殿下的性命。我十分好奇,自己何時有這麽大的能力。”
蕭承壁露出淡淡的笑容,“你當然有,也是最簡單的方法——一命換一命罷了。”
“原來如此。”驚洛平靜的點點頭,接着道,“皇上如今認為太子與臣子勾結,意圖謀位,但李寄遠卻是你的人,你把殿下放出來,如何能洗清皇上對他的懷疑?”
“你放心,你既然說李寄遠是我的人,那我自然要讓真相大白,太子沒做過的事,我怎麽能讓他白白擔這污名呢?”
“可這樣一來,所有的罪名都是你······”驚洛忽地頓住,若是旁人這麽做,驚洛定不敢相信,但如此滑稽之事放在蕭承壁身上,又似乎沒那麽違和。“睿王費盡這麽多年的心思,與太子明争暗鬥,難道不是為了搶奪那個位置嗎?”
“皇位是蕭承琰自小渴望的,本王卻沒有多大的興趣。他自小便受他母後的蠱惑,用自己的身體下毒,栽贓給我的母妃,就是為了如今的太子之位。而我的母妃在臨死前,唯一的請求就是皇上不要遷怒于我。”說起往事,蕭承壁語氣晦澀,濃密的睫毛垂下來,但還沒等旁人反應過來,他擡頭便換了張面孔,帶着有些殘酷的笑意,“所以,我對他最好的複仇,就是讓他最珍視的人,因他而死。”
驚洛苦笑了一下,“那睿王應該是找錯了人,我與太子之間,并無多少情分。”
“也許你會這樣想,蕭承琰這個人,心思最是難猜。我之前也一直拿不準,以為他對誰都沒多少感情,但後來發現,是我錯了。”睿王身後的途更端來一個純白色的酒壺,放下,他親自斟了一杯,放在驚洛面前,“我的判斷不會錯,只有你的命,才足以抵他的命。”
驚洛看了一眼酒杯裏純淨如水的液體,睿王輕輕的笑道,“我聽聞蕭承琰管你管得很嚴,從來不讓你沾酒半分,太子妃不會從來沒有嘗過酒的滋味吧。”
“是啊,沒有嘗過。”她的手摸上那冰涼的瓷杯,冰寒的溫度似乎都可以将她的手凍僵,“今日,還是托睿王的福。”
“不必客氣,這酒中的毒藥無色無味,是途更研制多年的成果,絲毫不會影響酒的口感。太子妃若是還想思慮,本王······”
話未說完,對面的女子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蕭承壁和一旁的途更都微微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複正常,玩笑似的問道,“酒的滋味如何?”
“辛辣,苦澀,難喝極了。”那麽冰涼的液體,卻将喉嚨都燒得滾辣起來,驚洛低聲道,“不過,我總算不奇怪,有人為什麽要拿它消愁了。”
“太子妃果然不是一般人,但你就這麽信任我,覺得我真的會信守承諾,放蕭承琰出來嗎?”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認真起來了。
“自然不是覺得你會信守承諾。而是,你根本不是個正常人,這麽不劃算的買賣,只有你會去做。”驚洛這時候還沒感覺身體有什麽異常,她慢慢起身,“我想,這藥效應該沒這麽快發作吧。”
蕭承壁臉上盡是運籌帷幄的笑容,他緩緩開口,“自然不會,如果不讓蕭承琰親自看到你死,我豈不是功虧一篑了嗎?”
※
驚洛剛回到東宮,春錦就趕緊迎上來,“太子妃,你沒事吧,睿王沒有為難你吧!”
太子臻入獄,東宮上下陷入恐慌,而宮內誰不知道睿王處處針對太子,這次也是拜其所賜,所以春錦連忙攔住她:“太子妃不能去,誰知道睿王要做什麽,您要是中了他的圈套那就糟了!”
驚洛只道:“最糟的情況,不是已經發生了嗎?太子被困牢獄,我們的下場又能好到哪去?”
現在回來了,驚洛覺得,她還算做了一筆不錯的買賣。
她摸摸春錦的頭發,這個小丫頭一直為她瞎操心,希望她走之後,春錦能遇到一個更好的主子,她将手上的玉镯取下來,交到她手裏,“你也知道,我素來沒攢下什麽好的東西,這玉镯算是我最貴重的首飾了,你好生收着,留着防身用。”
春錦顫顫巍巍的不敢收,“太,太子妃,您這是什麽意思?您要趕奴婢走嗎?”
她實在時間寶貴,無法對她解釋太多,驚洛微微笑道,“你再替我做件事,把我的琴拿出來吧,其他的,什麽都不要問。”
春錦一肚子的話想問,但她一貫溫柔的語氣卻容不得人拒絕,她依照去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