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又做噩夢了。
這次也是一樣,醒了之後就記不得夢的內容,只有身體劇烈的抖了一下,心髒還在砰砰亂跳。
一雙溫柔的大手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琳琅轉過身,承翊有些抱歉的笑,“我吵醒你了?”
他靠在床頭,手執卷宗,連被子上堆得也有。琳琅搖搖頭,依偎着他坐下,“王爺這麽晚還有公務?”
承翊應了一聲,又笑着對她說,“書房太冷啦,在王妃身邊最暖和。你感覺如何?”
肚子裏的小鬼總是鬧騰,經常半夜也睡不着,今夜倒還好,她拍拍王爺的手,“有點餓了,桌上還有沒吃完的紅豆糕。”
承翊替她拿來,看她吃得開心,玩笑道,“這紅豆糕從小吃到大,怎麽還沒吃膩呀。”
琳琅急忙忙咽下一口,“怎麽可能會吃膩呢。”
還剩兩塊,琳琅佯裝大方的遞給他一塊,“王爺吃嗎?”
承翊看穿她的僞裝,笑着低頭咬了一大口,邊嚼着邊點頭,“味道是不錯,趕明讓王府的廚房也跟着做便是。”
琳琅搖頭,“才沒人比得上我長姐的手藝呢。”
吃完了糕點,她把碟子遞給承翊,“我第一次吃紅豆糕,記不清是幾歲,只記得我被祖母罰得很慘,一整日什麽飯都沒吃,是長姐來看我的時候,懷裏偷偷揣着熱乎乎的紅豆糕來。”
承翊将碟子放回原處,有些苦澀的問,“是因為妖怪的事?”
應該是吧,祖母對她成見的根源不就在此嗎?琳琅卻笑着搖頭,“沒有啦,我小時候性子頑劣,闖了不少禍。”
她睡不着,陪着承翊看公文,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眼睛疼,而且最奇怪的是,上面的字大部分她都認識,可成了一篇文章她就怎麽也弄不懂了。
但是呢,她可以看懂王爺現在的表情。他有煩惱。
于是琳琅輕咳了一聲,“老是皺眉就成了小老頭喽。”
承翊無奈的笑笑,“真有那麽老了?”
琳琅往他的臂彎裏縮了縮,“有什麽煩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她一向覺得,如果某件事承翊選擇不告訴她,那麽肯定是為了她好,也不必追問。但穆琳琅也不傻,皇家內部的血雨腥風她并非完全不知。
玄帝對太子蕭承琰素有猜忌,承翊是太子的心腹,他為太子做的事,并非每一件都可以放在明面上說。
穆琳琅只是象征性的問一問,承翊不說也沒什麽,等了一會,她都有困意了,只聽承翊低聲開口,“三哥回來了。”
琳琅清醒了些,“睿王?”就是先前送她藍色骨頭又送佳人的變态神經病,當然那之後的一份“大禮”,琳琅還不知是她所為。
承翊道,“上次的科舉舞弊案,皇兄的老師被牽連,加上之前皇後娘娘禁足,恐怕都是他的手筆,三哥雖不在朝中,還真是日日惦念着皇兄啊。”
琳琅想,現如今的皇子中,其他幾位都不出彩,承翊一心輔佐太子,倒真的只剩下睿王可以争一争了,但玄帝似乎并不喜歡他這個兒子留戀明安城,留在自己身邊,經常派他去外地。
睿王這朵奇葩雖然有許多不好的傳聞,但辦事能力還是一等一的。
琳琅正想着這些,承翊又道,“現在最麻煩的,是我們不清楚他到底在朝中結了多大的一張網,往日是我們小瞧了他。朝廷裏明面上支持太子的臣子,暗地裏很可能是他的爪牙。”
這樣的局面,睿王到底籌謀了多久?琳琅暗暗吃驚,又輕聲問道,“睿王與太子,也是一向不和嗎?”
承翊放下手上的公文,“往日我也不明白,三哥與皇兄,到底有什麽恩怨?三哥是明目張膽的争對,皇兄則是能避則避,從不願與他正面沖突。近日,皇兄才告訴我內情。”
琳琅趕緊坐好,聽他講下去。
“三哥的母妃惠妃娘娘原是江湖中人,有一年父皇出巡時曾遇一窩盜賊,她出手相助,護駕有功,那一次就被帶回了宮裏。惠妃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她擅制毒,來自暗夜庭。這個地方神秘莫測,在江湖上只聞其名,卻根本不知他們的方位。暗夜庭接的是殺手和制毒的生意,酬金極高,但從未失手,也一直很守道上的規矩。”
琳琅聽得入迷,“暗夜庭。竟還有這樣的地方,我還第一次聽說呢。”
“是啊,”承翊捏捏她的小臉,“我也是從皇兄給我的藏書裏看到的,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總之,當時的暗夜庭叫人聞風喪膽,如今,卻幾乎無人知道這個名字,就算還記得的,就像那書中的傳說一樣,說出來也很難讓人相信。”
琳琅猜測,“是那位惠妃娘娘進宮之後,暗夜庭就歸順朝廷了嗎?”
“說是歸順,不如說是瓦解,似乎他們內部也出現了矛盾。這種矛盾,随之蔓延到惠妃與父皇之間。”承翊低低的開口,“我沒見過惠妃娘娘,但據說她相貌極美,父皇幾乎為她癡狂,從民女直接封為妃子,是前所未有,也大大不合祖制。一向仁政的父皇卻不管不顧,與大臣們争執了無數次,絲毫不肯讓步。那之後的第二年,三皇子便出世了。
三皇子極為聰穎,十分得父皇歡心,當時尚未議儲,父皇明顯偏袒于三哥,便又和幾位主張立長的大臣舌戰了數十回合。據說,父皇連立儲的聖旨都寫好了,惠妃娘娘卻出了事。”
蕭承壁幼時喪母,琳琅知道這個,忙不疊的問,“惠妃娘娘生病了嗎?”
承翊搖頭,“沒有,是皇兄。他,中了毒。”他嘆了一口氣,“七和散,暗夜庭最厲害的毒藥之一,非庭中之人不能制。”
陷害,絕對是陷害!不知道為什麽,穆琳琅會對素未謀面的惠妃有種深切同情之感,可能是她神秘的身份,也可能是琳琅對皇後的不喜。蕭承琰是長子,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除掉惠妃,最大贏家是誰!
不過她不能在承翊面前這樣說皇後,于是只委婉開口,“惠妃娘娘為何要這麽做呢?皇上都快要立她的兒子做太子了,她這樣不是自毀前程嘛。”
而且,皇後也太狠了吧,為了幹倒對方不惜在自己兒子身上下那麽厲害的毒藥。想想,蕭承琰也怪可憐的。
承翊自然知道琳琅的意思,他拍了拍她的腦門,“莫要誤會皇後,她最疼愛皇兄,怎可能拿他身體玩笑?七和散的厲害之處,是在于它的藥性,它可以蟄伏在人的體內七月之久,耗盡人的精血而亡,這期間,若非精通毒草之人,再高明的大夫也診治不出問題。
當時皇兄偶感風寒,幸得太醫院一位新進禦醫察覺到異樣,那時候,七和散已經在皇兄體內蟄伏兩月之久。而那兩月,他幾乎每日與三哥一起,在惠妃娘娘的寝宮用膳。”
琳琅不說話了,承翊繼續道,“事發之後,惠妃娘娘自缢而亡。等到皇兄的身體康健,立儲的聖旨也到了。”
這事情一說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琳琅還是有疑問,可此刻悲哀蓋住了一切,她知道的靜妃,還有這個惠妃,結局都是這般凄涼。
承翊也只和琳琅說了一部分,确切的說,他只是轉述太子的話。
他幾乎是不加思考的去相信皇兄說的每一句話,他相信太子臻和睿王之間的仇怨,是來自睿王母親的狠心,是來自睿王加諸在太子身上的恨。這一切,都是睿王的錯誤。
他要站在太子的陣營,要提高對睿王的防範,要找到他露出的馬腳擊倒他。
這就是他該做的。畢竟,他是太子的第二條命。
“承翊,睡吧。”過了好久,琳琅輕聲道。
他應了,放下文書,一擡手,熄滅了蠟燭。
屋內陷入了黑暗,他們相擁着安靜的睡去。而此刻,窗外,屬于這個冬季的第二場雪,悄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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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紛紛揚揚,毫不吝啬的降落在這片土地上,如此美景,總有人不會錯過。
一雙骨節分明,白皙的手伸出,接住這冬季的禮物,這雙手本該是美好的,卻被掌心和手背的傷痕生生破壞掉。
他的笑容,是一種亂人心弦的蠱,特別是在夜裏,效果更是厲害。
深夜,他不知在院中立了多久,而雪花似乎永遠也落不完,停不下。
“途更,”他輕聲嘆息,“還是明安城的雪最美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