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蔣遙到學校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學生們都在教室,她白天沒來上班,昨天下午又逃了個晚自習,想着現在這個時間點,估計已經有人替她代班,她往辦公室走,打算等晚自習再去教室。
走到辦公室門前,隔着門,隐約傳來說話聲:“我以為像蔣老師那樣的人,根本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談戀愛這種事上……”
蔣遙的手就搭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
說實話,她跟學校裏這些老師不熟,雖然已經共事快三年了,但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初次見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初次見面,蔣遙就給他們留下了“不好相處”的印象,以至于後來有人對她釋放善意,她也懶得裝什麽,那副冷漠态度更讓他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有的人,天生就愛獨來獨往。
蔣遙無心解釋,随他們怎麽說去,只要沒對她産生實質性的影響,平日裏她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天倒是新鮮,一向不會成為辦公室出現在八卦中心的人,居然成了所有人集中讨論的對象。
話題還在繼續。
“那個男的長得挺帥,身材也好,還是個警察呢,那天在醫院我聽另一個警察叫他‘鄭隊’來着,級別貌似有點高。”
蔣遙聽到前半句笑了一下,後半句,搭在門把上的手收了回來,臉上笑意轉瞬即逝。
“我覺得蔣老師好像跟他談過。”
一句話,平地一聲雷。
“欸?真的假的?”
“你怎麽知道的?”
“對啊怎麽看出來的?”
“你從哪兒聽來的?”
蔣遙也好奇。
那人說:“那天我都看見他們一起去小樹林了,在那邊聊了好一會兒才走的。”
每天下了晚自習後,學校裏最熱鬧的就是小樹林,只不過去那種地方的都是學生,老師去,無非是為了抓那些難舍難分的小鴛鴦們。
“大白天的,應該只是有事要說吧。”
“是啊,你當時還看到什麽了?”
“快說快說!”
“倒是也沒什麽,他們聊完就分開走了,誰也沒回頭。”
另一人問:“那你為什麽說他們好像談過?”
那人道:“因為他們兩個給我一種感覺,就是那種明明很相配,卻又始終站在對立面的感覺。”
門把下壓,辦公室的門打開,蔣遙走了進來。
辦公室靜了幾秒,衆人面面相觑,各自散開,一瞬間大家都變得很忙,雖然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坐在對面的老師擡頭,小心翼翼偷看蔣遙的表情,發覺她神色如常,心裏的擔憂這才打消,懸着的心剛放下,沖旁邊的同事眨眨眼,示意“危險解除”的時候,一回頭,看到蔣遙正盯着他們。
衆人慌神。
蔣遙:“那位‘鄭隊’是為學生跳樓的事來找我問一些事,我建議你們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當事人,這樣或許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最正确的答案,至于我有沒有跟那位談過……”
衆人緊張。
“答案當然是,”蔣遙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說這話時,她藏在桌面下的手輕輕交握在一起,拇指指尖有意無意、極其緩慢地摳着另一只手的掌心。
***
晚自習開始前兩小時是晚飯時間,老師會去二樓教師食堂,學生去一樓,或是負一樓,每到飯點,食堂總是人滿為患。
蔣遙正往樓上走,一個男孩聲音叫住她,沒回頭,她就聽出是誰。
“蔣老師,你現在有空嗎?”黎港問。
四周都是哄鬧的學生,路過的老師頻頻回頭,有人認出了黎港,扭頭跟旁邊的老師低聲竊語,往樓上走去。
蔣遙往食堂外面看了一眼,沒說話,直接走下樓梯,跟黎港擦肩而過。
黎港緊随其後。
出了食堂,蔣遙發現外面已經天黑了,此時的天尚且不是濃厚的黑,而是很純的湛藍色,上淺下深。
很美。
蔣遙看得出神,等到回過神來,他們已然到了操場。
“有什麽話,”蔣遙轉身面對他,“說吧。”
黎港:“我爸,是你殺的嗎?”
蔣遙表情寡淡:“看來她已經找過你了。”
那個“她”是誰,蔣遙沒明說,但黎港卻一下猜到了。
“你怎麽會認識那個女人?”黎港脫口而出,“所以她說的都是真的了?”
蔣遙靜靜地站在原地,天色黯淡,以至于黎港即使站得離她不遠,也沒能看清她的表情。
他最後把這歸結于為一種“默認”。
如果那個聲稱是他親媽的人說的都是真話,他爸的死都是蔣老師一手造成的,那他現在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南城市局快忙瘋了。
黃凱還在回程路上時,就接到了局長的電話,大概了解了一下第二起案子的信息之後,即刻命所有人緊急集合開會。
作為刑警隊到處搬磚的小喽啰徐樂誠也接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到了大會議室靠牆坐好,幾十號人齊刷刷推門而入,不到兩分鐘,會議室就坐滿了人。
黃凱是和鄭珣一起進來的,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最後進來的局長更甚。
能好看才怪了,才六天不到,兩起兇殺案,抓了個嫌疑人卻怎麽都找不到兇器,證據不足,他們遲早得放人,這些消息一旦公開,勢必又會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一想到這點,局長就頭疼。
一進門,所有低聲讨論的人紛紛噤聲,站了起來,局長擺擺手:“趕緊開始吧。”
像這種局長以及各領導層出面的大型會議,一般都是發生了重大兇殺案才會這樣,涉及到案子的所有人以組為單位,都要對自己手頭的工作做一個總結,這是為了快速理清案子目前的調查進度和掌握到的各種證據所開的會議。
最先站上臺的是陳墨,她着急走,第二起案子的死者正在進行解剖,她想去盯着點。
陳墨打開筆電,調出了聞彥的驗屍報告。
會議室很大,燈一關,投影儀打在幕布上非常清晰,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的,報告上都有,我在這裏就不做贅述了。我就說三點。”
“第一,死者戶籍上的年齡是40歲,但根據牙齒磨損程度來看,我認為死者年齡應該在50歲左右。”
衆人一聽,立刻意識到這話背後的含義。
這話不就是在明着說死者曾經更改過自己的年齡,還改小了這麽多,既然死者的年齡更改過,那麽戶籍上關于女兒的信息也就失去了可信度。
改年齡這種事不算少見,主要集中在網絡還不發達的那段時期,有的人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父母更改的,有的人則是自己為了一些私人原因自己更改的。
他們不知道死者是為了什麽樣的原因要這麽做,但他們知道,這背後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
陳墨無視座下的議論,繼續說道:“第二,死者體內檢測出的藥物成分可以證明,死者曾經确實做過心髒移植手術,所以才會長期服用這種抗排斥反應藥物,除此之外,沒有發現其他可疑成分,綜合判斷,可以确定死者是活着的時候就被兇手挖去心髒的。”
最初陳墨提出這一疑點,是因為死者心髒位置的傷口,邊緣的皮下組織、凝血狀态等可以作為生前傷的證據。
這些都是“死證據”,對于調查來說,知道兇手是在死者還活着的狀态下殺人,并不能讓他們的調查更進一步,只是為案子更添幾分恐怖而已。
但現在确定了死者真的做過心髒移植手術,還長期服用相關藥物,他們調查的方向也就更清晰明了。
死者被挖心,挖去的這顆心髒,究竟是誰的?只要找到了這個答案,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聽到這,局長的眉頭稍微舒緩了點,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第三,死者的手掌符合長期使用拐杖的人的特征,但我發現他的下肢都是正常的,骨骼肌肉這些都沒有致殘的損傷,我懷疑……他的腿疾可能是心理疾病導致的。”
說完,安靜的會議室再度熱鬧,陳墨掃了衆人一眼,目光對上坐在最中央的鄭珣,他沒有看她,他看的是幕布上正在放映的圖片。
那是聞彥的照片。
陳墨移開視線,去看坐在最前排的局長,她微微颔首,沒有說話,局長也回以點頭,她關上筆電扭頭就走。
黃凱就坐在局長身邊,一聽剛才那話,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兇手的線索找不到一點,死者身上的疑點倒是越來越多。
局長轉頭看他一眼,黃凱會意,扭頭看向鄭珣,發覺人壓根沒看他,正低着個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壓着火沒發作,盡管他很想問問這人一天到晚都在發什麽呆,但現在沒法問。
他心裏有種直覺,覺得這人一定有什麽事瞞着他。
至于那些事是什麽,黃凱很清楚,即便他問了,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因為鄭珣要是倔起來,就是拿把槍來,都照樣撬不開他的嘴。
于是視線一轉,恰好跟徐樂誠撞上。
徐樂誠一愣,随即瞪大雙眼,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抱着筆電就往臺上走。
天知道黃凱有多震驚,有多想攔住他,但面上還是故作淡定,轉頭跟局長點頭示意,那表情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既然人已經站上去了,他也不好把人趕下臺,想着徐樂誠總歸是網偵辦待過的,以前在警校又是高材生,最基本的案情介紹想必是沒問題的。
然而徐樂誠一開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因為他開口第一句就是:“我認為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應該是在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