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默相對,歐國雲和劉成庸、楊傑三人的家眷分散在幾個地方,聽到大管家提及其子,歐國雲也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夫人,莫名生出些擔憂。大管家看見他的眼神黯淡下去,知其所慮,安慰道:“等天亮了,我們去找夫人和兩位小公子,一家人團聚,不要再去想這些紛争煩惱了。”

歐國雲微微點頭,這場政變源于他的野心太大,也因此害了劉成庸、楊傑以及那麽多的兄弟,令這些兄弟妻離子散,無數家庭被毀。

他此時終于開始內疚,以往的鐵一樣的神經開始松軟下來,不由得長長嘆口氣。

他那遍布王朝的生意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操持下去,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對手不會放過這落井下石的機會。三人家眷轉移時倒是帶了大量的銀錢,足以富足的度過餘生。

此刻,歐國雲有些迫切的想回到夫人和兒子身邊,一家人平淡的生活下去。

第二日天一亮,兩人開始下山。

寒山連綿幾十裏,歐國雲艱難的在崎岖的羊腸小道行走着,大管家不時攙扶着他。太陽出來了一會,接着被烏雲遮住,沒一會竟然下起大雨。夏日裏暴雨十分頻繁,大管家打算背着他,被他阻止。歐國雲總有種心悸的感覺,預感自己二人不會順利的離開這座大山。

暴雨淋得歐國雲幾乎睜不開眼睛,此時兩人行進在一條山道上,右側是光禿禿的山岩,左側是一個方圓千丈的堰塞湖,湖面被暴雨淋得冒起密密麻麻的水花。

忽然,前方傳來響徹如雲的尖叫聲,歐國雲看見很多人在湖面漂浮着,這湖四面環山,是一潭死水,但是這些人竟然緩緩地沿着一個方向移動!

即使自幼便是陰陽眼,看到很多不該看的,歐國雲仍是一陣心悸。

湖面漂浮的那些白花花的人體在瓢潑大雨中看不到面部的表情,但他多次見過浮屍,能夠想象得到那浮腫、發黑的臉和破爛的身體,或猙獰或絕望的表情,令人既恐懼又惡心。

天一下變得漆黑,除了那堰塞湖以外,四周什麽都看不見。大管家也消失在歐國雲的視線裏,他想大聲喊大管家,卻發現張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四周只有刺耳的尖叫。

歐國雲的雙腿也變得無比沉重,每踏出一步都要用盡全力。原本他們是選擇從南面下山,走出二十裏就可以出山,而此時四周一片漆黑,已經徹底迷失了方向。

以前即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歐國雲也能辨別方向,但在這個堰塞湖畔,他雙目迷蒙,似乎失去了五識。

堰塞湖上空忽然發出一片慘白的光芒,大雨随即停止。一個滿臉結着霜的年輕小夥兒在湖裏掙紮,不斷對歐國雲喊叫:“救我,救我。”他的尖叫十分有鼓動力,歐國雲想到什麽東西,又有些想不明白,思維緩緩停止,身體卻慢慢往湖邊走去。

他忽然看見了長子歐峰也在湖裏随着浮屍漂移,在十多丈外的湖面漸漸飄遠,他大聲的喊叫呼喝,但歐峰仿佛聽不見他的聲音,依舊越飄越遠。一個調皮的聲音響起:“父親,快來陪我玩啊。”他看見幼子趴在離自己三丈處的水面上,抱着一截木頭,不住對着自己笑。忽然,從幼子身後伸出一雙慘白的手,扯住他的頭發往湖心拖去。幼子扔開木頭,大聲呼救:“父親,救救我……”他掙紮着,小臉不時沉進湖裏。

歐國雲想快步沖下去,但仍是只能十分緩慢的移動,每一步走出,都好像有人扯着他的腿一樣。他低下頭,真的有一雙手抓着他的腳腕……

這只是一雙手,只有半截上臂,歐國雲沒感覺到抓着自己腳腕的手有那種禁锢的力量,但每次擡腿都十分吃力,眼看着幼子被越拖越遠,歐國雲無力的張開雙臂,奮力掙紮着向前走去,要去救回自己的兩個兒子。他的小腿已經浸入湖水裏,這時候,從眼前飄過的浮屍僵硬地向他這邊游過來,到了跟前,紛紛伸出手,有的抱住他的腿,有的拉扯他的手臂,把他往湖裏牽引。

那種強大的拉扯,很快就把歐國雲帶到湖心,身邊密密麻麻的浮屍,看得人毛骨悚然。湖底幾雙手把他往水下扯,黑色的湖水漫過他的頭頂。歐國雲在湖下開始掙紮,他想要救出二子,一些肢體在他身周碰撞,他胡亂的夾住面前的一個頭顱,想把自己浮上去,胸口憋得快被炸開,他打算換口氣緩解一下難受之感。

他大口喝着黑色的像泥漿一樣的湖水,四肢的掙紮越來越乏力,被他摁住的頭顱完全不受力的直往下沉,越來越多的浮屍集中到他的身邊,将其包裹成一團漸漸往湖底沉去……

……

……

大管家感覺到有些不妙,他的氣息很亂。這片堰塞湖和山岩在大雨沖刷下,整個世界變得黃濁,前面的路已經消失,沒有絲毫生機,一片死氣沉沉。

他陷在這片黃濁裏,大聲地喊着:“侯爺,侯爺。”努力想找到歐國雲,但在這個黃濁的世界裏,歐國雲象一陣風一樣消失不見。

他和嚴緒清大戰的時候,身軀陷入一片虛無中,是在和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空澀作戰,那時的那種無力感讓他心驚膽顫,而此時,這片黃濁,卻是另外一種感覺,痛苦中竟然有一絲解脫的愉悅,這種感覺,讓他想放棄一切,化作春風,從此無拘無束。

只是,他心裏舍不下歐國雲。武者的忠義,點水之恩湧泉相報這種與生俱來的信念,促使他想去反抗這種愉悅。如果能夠把歐國雲送到安全的地方,和夫人子女團聚,那時他就可以放下一切,随風而去了。

大管家突然無比的厭惡那種愉悅,陡然發出一聲怒吼,鎖鏈瞬間出現在手裏,随後又消失在這黃濁的世界裏。在他的感覺裏,頭頂上方似乎有一個微小的縫隙,他的雙手高高舉起,兩條鎖鏈忽然現形,同時發出尖銳的“嘩啦啦”的聲音。

他一聲怒吼:“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