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懷裏抱着貓籠, 在無罪淵一衆妖魔的簇擁之下,來到了黑水河邊。
無罪淵與人界交接處,橫亘一條湍急的河流, 因河底怨鬼魔物成群, 河水顏色發黑, 所以得名“黑水”。
“過了這條河,你就可以回到人界。”阿竹原地眺望, 似乎在替朝靈眺望她唾手可得的自由。
這一路上,朝靈聽着身後整齊的口號, 阿竹慷慨激昂的悲情誓詞,根本沒有插話的餘地,等到了河邊,她才終于有機會開口:“還沒和帝君打招呼就走,這會不會不太好?”
阿竹卻搖頭阻止她:“不行!現在回去, 你覺得帝君會放你走嗎?趁着帝君還沒有回來,現在才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朝靈:“可是……”
阿竹:“沒有可是!無情無義的男人不值得你愛,你難道願意這一輩子都活在不見天日的無罪淵, 夜夜看着所愛之人和他人相依而眠?”
朝靈:“我不願意, 但是……”
阿竹:“這就對了, 只要你渡過了這條河,你就能獲得新生!”
背後的一衆妖魔也跟着點頭:“阿竹說得有道理!”
朝靈:“……”
她只是随口說說而已,現在真相不明不白,怎麽可能說走就走, 阿竹未免太認真。
而且朝靈總覺得阿竹腦子裏在想一些奇怪的東西, 導致他整個人處于亢奮狀态。
面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水河, 身後是一衆群情湧動的妖魔, 朝靈進退兩難, 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
見她神色糾結,阿竹以為她是害怕,自告奮勇上前,踏上了臨時找來的小船,朝她伸出手:“不要害怕,我們保護你!”
豬大壯二話不說,也跟着上了船,充當船夫,朝靈看着他們上蹿下跳,莫名心累。
水流湍急,小船在河水中晃晃蕩蕩,怎麽看都是一副要散架的模樣,朝靈看着河面咕嘟咕嘟冒起的水泡,微微眯眼,然後道:“你們先下來。”
阿竹不明所以:“為什麽?再不走帝君就回來了!”
河面的水泡越來越大,朝靈抱着貓後退一步,做出警戒姿态,聲音也沉了下來:“河裏有東西。”
“嘩啦——”,話音剛落,沸騰的水面忽然竄出一條漆黑的大蟒,身軀朝着搖搖晃晃的小船猛砸過去,船上兩人吓得大叫一聲,紛紛落水。
豬大壯掙紮着爬到岸邊,嘴巴裏咕嘟咕嘟吐着黑水,湍急的河水之中,卻不見阿竹的身影。
“河裏有蛇!快跑!”
大蟒高高立起,又朝着人群猛砸過來,朝靈跳到遠處,卻聽一道尖細的求救聲穿了過來:“救命……救命啊!”
她循聲擡頭,卻見河流中央,漂着一個瘦長的人影,正是方才落水的阿竹,想必是因為太輕,他像片落葉一般在河裏打着旋兒。
朝靈把貓往豬大壯懷裏一塞,拔了劍就沖了出去,她身姿輕盈,三兩下便趕到河中,撈濕衣服般把人從河裏撈了起來。
蛇頭還在往岸上追,暫時不會顧及河中,朝靈這麽想着,卻聽腳下水聲大起,黑鱗蛇頭猛得竄出。
“怎麽還有啊啊啊!”阿竹吓得大叫起來,朝靈堪堪在蛇身站穩,又聽四周水聲同時響了起來,有什麽東西緩緩露出水面。
朝靈眼睜睜看着一個接一個蛇頭出水,連綿不絕,把她和阿竹圍在中央。
朝靈:“……”
“阿竹準備好,我送你上岸!”她話音剛落,阿竹就像不要的垃圾一樣徑直飛到了岸上,阿竹驚魂未定地爬起來,卻見河中畫面,頓時心跳一停。
完了,帝君這回真的要把他塞進爐竈裏生火了!
到嘴的食物跑了,巨蟒勃然大怒,朝靈只覺腳下蛇身搖來晃去,逮住機會就運起力氣往上走。
待到高處之時,近側蛇頭朝她壓來,她縱身一躍,長劍刺出,卻是把蛇頭整個刺穿,那巨蟒吃痛,瘋狂掙紮起來,朝靈借力躍上岸,抓起阿竹就跑。
阿竹還在怔愣之中,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你怎麽做到的?”
朝靈不明所以:“什麽?”
阿竹激動大喊:“你打架那麽厲害,為什麽不直接跑?!”
他還千辛萬苦帶着人來渡黑水河!
朝靈:“可我沒說過要跑啊。”
阿竹更激動了:“你不是說……”
他話說一半,忽然就頓住了。
帝妃好像真的沒說過要跑。
身後的巨蟒從水裏竄出,追着兩人上了岸,阿竹愣在原地,眼看着九頭巨蟒朝兩人撲過來,內心一陣悲涼。
朝靈看他傻在原地,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得身後一陣清清楚楚的咆哮聲,她如夢初醒般回頭,卻見一頭黑豹從遠處竄出,迅捷如風,那九頭巨蟒聽見異動,轉變了攻擊對象。
朝靈喜出望外,又擔心對方受傷,大聲道:“大貓小心!”
黑豹恍若未聞,一爪子按住蛇頭,朝靈還來不及反應,不一會兒,方才兇神惡煞的巨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九個腦袋只剩一個,正奄奄一息地往河中逃去。
阿竹也一愣,看了眼近處的黑豹,又看了一眼朝靈,難以置信:“這就是你說的大貓?”
朝靈點頭:“對啊。”
阿竹更不解了:“這不是豹子嗎?”
朝靈:“對啊。”
阿竹:“你說帝君殺了它?”
朝靈:“是帝君說的。”
阿竹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按進泥巴裏打了一頓,到頭來對方卻說打錯了人,他欲哭無淚,指着黑豹,絕望道:“這不就是帝君嗎?!”
朝靈:“……”
她猛得瞪大雙眼,回頭卻見九頭蛇已經一動不動,紅光之中,緩緩走出一個修長淩厲的身影。
十四一身黑衣,陰沉着臉,因為剛換回人形,雙目之中還泛着淡淡的藍色。
朝靈:“……”
十四的表情黑得仿佛要吃人,目光掃過地上一堆七零八落妖魔,殺意更甚:“你們在幹什麽?”
帝君降臨,一群人全都安靜下來,顫顫巍巍不敢說話,阿竹的長手長腳抖得和篩糠一樣:“帝…帝君。”
朝靈擡頭看他,欲言又止:“十四……”
十四一頓,目光轉過來落在她身上,聲音卻是冷的:“你過來。”
朝靈愣在原地沒動,十四卻仿佛耐心用盡,上前兩步,不甚溫柔地把朝靈扯到身邊,面向衆人:“本座帶回來的人,你們也敢動。”
又一陣死寂。
阿竹和豬大壯都垂着頭不敢說話,朝靈心知十四誤會,趕緊站出來澄清:“他們只是誤會了……想送我回去,十四你別生氣。”
十四卻一頓:“你想回去,為什麽?”
朝靈搖頭:“我沒有想回去!”
十四笑了一下,他很少對朝靈露出這種神情,仿佛獵食者面對即将逃走的獵物時,顯而易見的不滿:“因為我說大貓死了,所以你想回去?”
朝靈聽見大貓,就想到十四方才的模樣:“你為什麽要騙我?你明明……”
你明明就是大貓。
雲岚和蕭明達姍姍來遲,看見已經失去生息的九頭蛇,都是一愣,看見臉色陰沉的帝君,便問道:“邊界之地魔物橫行,你們把朝姑娘帶來這邊,是想幹什麽?”
他們怕帝君勝過蕭明達,生怕第一個被拿出來開刀,趕緊解釋。
阿竹早就絕望了,不管不顧,說到後面還帶這點慷慨赴死的凜然,蕭明達聽着他說什麽“帝君薄情寡義”“帝妃心灰意冷”,“他們無奈之下才送人回去”,臉上一陣空白。
明明每個字他都認識,為什麽連起來他就不懂了?
豬大壯腦袋不靈光,聽到阿竹數落帝君的負心行徑,看着懷裏抱着的野貓,趕緊道:“帝君還殺了帝妃的貓!”
朝靈:“……”
十四:“……”
十四聽着這群人七嘴八舌,越聽越離譜,最後才恍然:“所以你們是在為她打抱不平?”
阿竹撓撓頭:“也沒有很不平,我們都忠于帝君!”
想了想,他又道:“雖然我們忠于您,但您…您怎麽扔下帝妃,還去陪別的女人……”
十四:“?”
他聽着阿竹瞎掰,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朝靈。
朝靈:“我沒有這麽說!”
雲岚還拿着長|槍搗鼓九頭蛇的屍體,聞言道:“怪不得昨晚帝君連夜去西林,說是清剿,原來是去見別的女人。”
雲岚有點一根筋,除了打仗什麽都擅長,說話還不過腦子,她看了一眼被帝君抓在手裏的朝靈,真誠道:“你身手不錯,帝君既辜負你,那不如來我麾下。”
十四:“……”
朝靈:“……”
十四沒說話,眼神卻盯着朝靈,語氣中頗有嘆服之意:“我竟不知發生過這種事。”
朝靈感覺自己快燒起來了。
好在蕭明達善解人意,看見誤會一場,趕緊解圍:“下次人界話本不準再帶進無罪淵,另外,都去西林待命,髒東西殺不幹淨不準回來,免得你們太閑。”
朝靈看着蕭明達帶着一衆妖魔稀稀拉拉離開,雲岚還在聚精會神搗鼓九頭蛇,只有十四和自己在原地,她不知道說什麽,最後下意識憋出了一句“對不起”。
十四卻問:“對不起什麽?”
朝靈頓了頓,看着十四冷淡的眉眼,莫名委屈起來。
陪別人的事是侍女說的,大貓死了的事也是十四騙的她,現在為什麽反而是她道歉。
她才沒有錯。
“我才不和你道歉,騙人的明明是你。”若是在雲間或者蒼雲受了委屈,就算冒着挨打罰抄的風險,她也要找機會報複回來,可自從認識了十四,她總是無緣無故委屈,還沒有辦法報複回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個人。
沒辦法質問,沒辦法報複,沒辦法猜透,也沒辦法離開。
心跳會因為十四的靠近而劇烈跳動,也會因為十四冷淡的表情而變得沉重。
因為喜歡,所以才會那麽委屈,那麽不安。
“怎麽不說話?”朝靈低着頭,十四只看得到她顫抖的睫毛,脆弱得就像蝶翼,他有些不解,輕輕去碰她的臉頰,指尖卻沾到濕潤溫熱的眼淚。
他一怔,卻看到眼淚的主人仰着臉看他:“你剛剛還兇我,我不想和你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