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妃。”
許久不見的緣法道長擋在穆琳琅面前,他看起來身板硬朗,精神甚佳。
穆琳琅心情卻壞得很,剛剛才算了不詳的運勢,又偏偏遇上這位,看來今日是不太适宜出門。
她抱緊懷中的紙傘,“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在路過他時,緣法突然道,“看來祁王妃,還真不是聽從忠告的人。”
琳琅揚起下巴,“是不是忠告,我自有判斷,不勞道長費心。”
緣法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那王妃可曾想過,你如此任意妄為,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很大困擾,特別是,王妃的枕邊人。”
琳琅臉色驚變,“承翊?”
她心中閃過那個最糟糕的念頭,看着緣法胸有成竹的模樣,她喉嚨滾動了一下,緩緩問道,“他,他找過你了?你和他說了什麽?”
緣法微微颌首,“祁王妃無需擔心,祁王爺雖然對你有所懷疑,但他更重要的是擔心你,他和貧道從前想的一樣,以為王妃為妖怪所擾,想來為你求個法子。”
琳琅慌亂不已,可她還是強作鎮定,語氣不善道,“你會有那麽好心,替我隐瞞?”
“貧道只是想,若是王爺相勸,王妃或許會想清楚,不再與妖物相糾纏。”緣法定定的看着琳琅懷中的紙傘,琳琅悄悄的藏于身後,他輕笑,“看來王爺還沒有出手,許是這種事對他來說沖擊太大,他需要時間緩一緩。”
“什麽時候的事?”琳琅頹然問道。
“三日前。”他答。
那剛好是琳琅死而複生,承翊來接她回去之後,原來他一直有所懷疑,可是這幾日,他絲毫都沒有表現出來。
她心頭裹了一層涼意,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腳步沉重的往前走。
緣法還不肯放過她,他走到她面前,琳琅擡頭對他道,“你還想說什麽?”
“貧道修行多年,最多也只能識得妖氣,不曾能看到妖的真容。王妃又是怎麽能和妖物厮混在一起。 ”他盯着琳琅的眼睛,“王妃和旁人的不同,是因為能看見······”
琳琅別開眼,“你還要逼我到什麽地步?”
緣法收回目光,沉沉的開口,“貧道的猜測應該沒錯,所以一并告知了王爺。貧道認為,若要解決王妃與妖物之前的糾纏,只需——除去王妃的雙目。”
在琳琅的躊躇徘徊中,天空悄悄披上了一層黑衣,穆琳琅坐在樹上,咬着自己的手指,糾結的看向王府的方向。
紙傘撐開放在枝桠處,霜明默默陪她坐着。
琳琅放過自己的手,看向霜明道,“你回妖界,不如帶上我好了。”
這是氣話,霜明也随意的笑笑,“只要你願意跟我走。”
“我真的在考慮。”穆琳琅伸手攬着樹枝,“我要怎麽回去面對承翊?他會聽那個道士的,把我眼睛給剜了嗎?”
霜明道,“你明知他不會。”
“我也覺得這種可能性很低。”琳琅垂頭道,“可我就是害怕,我一想到他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就受不了。能看到妖怪這種事,一聽就很可怕,我也想過別人會知道,都會唾棄我的後果。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把我當做怪物,唯獨王爺不行。”
在外待到了三更,琳琅還是決定回去,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不如痛快點。
主卧的燈還亮着,承翊還在等她回去,琳琅在外做了充分的心裏準備後,悄悄推開門。
承翊只着白色中衣,在床榻看書,一聽這聲音便輕笑,“我以為王妃,還要醉醺醺的回來呢。”
說完這話并無回應,承翊有些奇怪,擡頭看她,一下子愣住了。
穆琳琅做了那麽多準備屁用沒有,一聽到他溫和好聽的聲音,眼淚嘩嘩的流出來,竟像小孩似的當場抹淚了。
承翊奇怪,難道還有人敢欺負她?“阿琅,出什麽事了?”
掀開被子準備下床,穆琳琅卻聲音哽咽道,“王爺,王爺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麽?”他坐起來,雙腳踩在鞋子上。
“我,我和妖怪的事······”琳琅抽噎着。
蕭承翊竟不知如何回她,原因是他覺得這事情做得不夠光彩,如果有所懷疑,第一該去問她才是,而不是去找那老道。
但他不知如何開口,那晚那道黑色的身影,他不敢肯定,但卻勾起了許多往日的回憶。
琳琅确實有許多怪異之舉,她似乎能看到旁人所不能看到的,但他被感情迷惑,認為她不同,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他輕輕嘆氣,向她招手,“你先過來。”
穆琳琅站着不動,她一步也不敢挪。
承翊對她伸出雙手,輕輕道,“你站那麽遠,我抱不到你。”
琳琅的眼淚又來了,但這一次,她淚眼朦胧的跑向他,就算他懷裏藏着刀子也不管。
承翊緊緊的抱着她,摸着她的頭發,“你遇到緣法道長了?”
琳琅嗯了一聲,問道,“王爺會取走我的眼睛嗎?”
“胡說!”
“可那老道說,這是最好的法子,解決我和妖怪之間的糾纏。”琳琅喃喃道,“你也不要說你不介意,這不可能的。”
承翊的聲音有些無奈,“好,我不說。”
過了一會兒,琳琅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她道,“我最害怕你知道,可我也最想讓你知道,我,我不是要吓你,我害怕你忍着不說,我又怕你說出來之後······總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承翊摸了摸她的發,問,“阿琅,你可還記得,我向你求親時說的條件是什麽?”
“讓,讓我做穆琳琅。”
他柔聲道,“嗯,現在這部分,和妖怪的這些事,也是屬于穆琳琅。所以,我的條件太廣泛了啊,穆琳琅的一切,都要接受。”
琳琅突然問,“萬一我是個妖怪呢?”
他打趣道,“那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半人半妖嗎?”
琳琅忍不住笑了一聲,又抱緊了他。
相擁了好久,蕭承翊牽住她的一只手,輕聲道,“那阿琅可以告訴我,你都看得見什麽樣的妖怪嗎?”
沒有得到回答,一會兒傳來她低聲的啜泣,當蕭承翊的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時,穆琳琅再也忍不住,放聲哭泣起來。
等到她哭好了,琳琅才哽咽道,“嗯,有好多不一樣的。”
“什麽?”承翊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站起身,一手還擦着眼淚,“我拿給你看。”
說着,她把自己這些年斷斷續續畫的畫都拿了來,嫁入王府時,這些畫也是她的嫁妝之一,被當做壓箱底呢。
不是全部,但大部分的妖怪她都用畫記錄了下來,與妖結識的時間不長,也算是某種緣分。
兩人盤腿坐在地上,慢慢欣賞這些年來穆琳琅的大作,随着年紀增長,畫工也有所提高。
承翊一邊看着,心裏暗暗贊嘆,看着睫毛上還挂着淚珠的琳琅,“有這麽多?”
琳琅道,“我五歲開始,他們就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了。”
“我也是。”承翊突然道,他把一張畫着巨大兔子的畫挑了出來,很幼稚的一張,線條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筆。
琳琅還沒明白,“王爺這是什麽意思?”
“也是五歲那一年,你走進了我的生命。”他道。
雪天,意歡亭,紅豆糕,大兔子,還有那位,害羞可愛的男童······
霎時間,這些早就被抛棄的記憶,似乎都長了腳一個個蹦跶到她的腦子裏,慢慢串聯成完整的印象來,穆琳琅驚訝的捂住嘴。
容貌蛻變,只有和善清澈的眼神一如當年。
“那是你!”琳琅握住他的手,“王爺,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承翊偏頭問她,“王妃不如先解釋,當初為何食言?”
穆琳琅趕緊告訴他,她一直想着要去的,從宮內回來她便開始鬧長姐了,長姐只好答應她次日再進宮給太後問安。
但偏偏不湊巧,那日早上安梨棠發現女兒又在與她口中“不幹淨的東西”聊天,再三犯過,恐慌之下,直接将她關在了屋子裏。
“我被阿娘關了三年。一開始可把我給急壞了,我哪能是不講信用之人,但漸漸地,我發現阿娘這次是來真的,我就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處境來······後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小孩子的記性很差的。”琳琅搖着他的手為自己辯解,“王爺,你現在應該原諒我了吧。”
承翊蹙眉問道,“這麽說,你母親也知道這件事,還有別人嗎?”
“還有祖母。”琳琅黯然。
想起琳琅之前被罰跪祠堂的事,承翊道,“你祖母是因為這個針對你,那她,還有沒有做旁的事?”
老人的偏見往往難以撼動,特別是對妖怪這類不詳之物。
琳琅詫異承翊的腦子靈活,一下子都能想到這麽多。她小時的确委屈和不解祖母對自己的态度,但現在她老人家已經走了,說出來不過多添傷感,于是連連搖頭,“當然沒有,我可是她的親孫女。”
承翊的表情根本不相信,“我甚至懷疑你體質這麽弱······”
“我也有問題!”琳琅誇張的舉手打斷,又湊近他問,一臉壞笑道,
“王爺,你從前喜歡的那個姑娘,是不是你面前的這一位?”
作者有話要說: 哇哇,琳琅終于可以和別人分享妖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