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惡寒驟然鑽進膚骨,餘莉雯的心跳異常快速,某些訊息正在腦中奔馳,快得讓她抓不住。

“雯雯,你聽我說,莫泉一直忘不掉童薇琳,童薇琳死了以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不是個性變了,也不是哪裏奇怪,而是非常偏執不聽勸。”

“……偏執?”

“聽說童薇琳死後,她弟弟變乖了,也學會上進,幾年前童邦文出獄後,莫泉就資助他們一家人開面包店,也跟家裏的人決裂,放着自家事業不管,跑出去開了間出版社。”

“他為什麽要開出版社?”餘莉雯屏着呼吸問。

莫钰婷有點諷刺意味的苦笑一下。“還不是因為童薇琳的夢想是當作家,莫泉想幫她圓夢,就開了一間出版社。人都死了,還想圓什麽夢?沒有人懂他在想什麽、堅持什麽。”

“這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她呆呆地問,腦中一時塞滿了過多的噪聲,思考能力完全停擺。

“雯雯,阿姨對不起你,莫泉也對不起你。他把你當成童薇琳,所以才會要你穿這種衣服,讓你跟她留一樣的發型。”

一瞬,莫泉對她溫柔相視,對她寵溺的笑,對她親密的低語,所有的畫面翻湧而上。

餘莉雯僵住了,她眼中的世界也随之凍結,刺骨的寒意滲進了血液,心口卻好像燒到沸點的一團火焰,灼燙着她的感官。

“我喜歡看你穿這樣。”莫泉說。

“我喜歡這個牌子的香水。”莫泉說。

“我喜歡看你吹長笛的模樣。”莫泉說。

“我覺得黑發色的你最美。”莫泉說。

莫泉說……

全部都是謊言!

“雯雯,你別吓阿姨,你說說話,好不好?”見她慘白着小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莫钰婷心焦的伸手拉住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莫泉說他喜歡我,莫泉說他真的喜歡我,莫泉說……”

她倏然恍惚了。莫泉究竟都說了什麽?

“雯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安排你跟莫泉見面。我本來以為莫泉是真的對你有意思,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做……我真的很痛心,也很對不起你……”

“不,不對,我要去問他!”餘莉雯掙脫了莫钰婷的手,瘋了似的轉身奔離家門。

“雯雯!”莫钰婷慢了一步,追出門外時,餘莉雯已經坐上她專屬的minicooper,直踩油門,揚長而去。

莫泉坐在客廳裏,身體前傾,手中拿着煙,燈光潑灑在他繃緊的背上,顯示着當下情緒已經滿漲到極限。

門沒上鎖,餘莉雯直接推門步入屋內。

聽見玄關有動靜,莫泉擡起陰沉的俊臉,鏡片上的反光遮去他的眼神。

“你又回來做什麽?”他的口吻兇悍,充滿血絲的鳳眸冰冷且尖銳。

“我問你,你真的把我當成童薇琳?”她目光呆滞的走到他面前,臉色慘白得怵目。

他一凜,久久不語,可那瞬間的僵硬已經說明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既然不喜歡我,那就別跟我見面,不要吻我,不要對我好,不要把我當成她!”她哭嚷出聲。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他站起身,抓住她顫晃的纖肩低吼:“沒錯,我不喜歡你的任性,不喜歡你的驕縱,不喜歡你的大小姐脾氣,我根本不想再見你!”

“既然這樣,那為什麽要同意跟我交往?”淚水淹沒了視線,親耳聽見他撕破美麗的謊言,她竟有些木然。

他的眸光陰晦,沉痛的望向她胸口,兩片優美的薄唇抿緊,沉默得很突兀。

她怔忡的垂下眸,同樣望着自己跳動的胸口,愣住,血液一瞬間凍結。

“你拿走了她的心髒。”莫泉殘忍的說。“因為她的心髒,你才能站在這裏質問我,對我發脾氣。因為她的心髒,你才能呼吸,享受你擁有的一切。”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她喃喃自問,心髒急速收縮着。

原來,他總是凝視着她的胸口,不是出自于對她的渴望,而是因為那顆心髒。

童薇琳的心髒。

原來,他之所以對她好,只不過是為了她的心髒,她還傻得以為,他是真喜歡她、真對她好,為此沾沾自喜,得意又驕傲。

她好可悲、好可笑!

“不公平……這對我不公平!”她崩潰的哭了出來。“這不是我自願的!不是我……”

聽見她痛苦而怨怼的嘶喊,莫泉的胸口倏然抽緊,理智的那一面逐漸回籠,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可怕又殘忍的事。

“莫泉,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餘莉雯哭得不能自已,呼吸幾乎梗住,因為無法順暢換氣,劇烈的咳了起來。

“餘莉雯,你冷靜一點,先冷靜下來。”除了那年走進急診室,見童薇琳最後一面,他不曾慌過,可此際,看見她全盤失控,他竟然不知所措。

“我讨厭你!你怎麽可以這樣玩弄我?你怎麽可以!”她舉起粉拳恨恨的捶打他,淚水滿出眼眶。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他沉啞的說。“我愛她,就算她只剩下一顆心髒在跳動,我也只愛她。”

驀地,心髒仿佛被人擰緊,瞬間停止運轉,餘莉雯呼吸一窒,像雨水潑灑在玻璃上,視線逐漸模糊。

察覺懷中的人兒僵住,莫泉一怔,輕輕搖動她的肩,卻發現她好似不能呼吸,臉色呈現紫白,兩眼直直瞪着前方,卻沒有焦距。

“餘莉雯?餘莉雯!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聽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她覺得自己被摔碎了,碎了一地。

餘莉雯被摔碎了。

那個受盡衆人疼寵,不曾憂慮過,如被供在華美城堡中的公主,嬌貴又任性的餘莉雯,碎了。

餘莉雯閉着眼,意識飄浮在夢境裏,又或者是她腦海的某個空間裏。

她覺得自己像一抹幽靈,沒有形體,沒有知覺,卻還看得見,而且看見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她看見一個女孩,一頭飄逸的黑長發,膚色白皙,五官清秀,總穿着一襲清爽的白上衣與丹寧長褲,在一團光影中笑得開懷。

然後她看見莫泉,他走在女孩身旁,鏡片下的雙眸溢滿了寵溺,他牽着女孩的手,兩人一同走過朦胧的光影。

下一瞬,莫泉的身影消失,女孩落單了,情境轉移,她在一間民宅裏,與一名裝扮華麗的婦女起了争執。

“媽,不要再刷卡了,爸的薪水再多,也沒辦法一直供應你這樣浪費。”

“難道你要看你媽丢臉嗎?你爸好歹也是個高階秘書,我能穿得太邋遢嗎?”

面對母親的咆哮,女孩沉默了。

下一瞬,畫面再轉,女孩與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起争執。

“爸,你不要再賭了,已經欠了好幾十萬,再這樣下去會越欠越多,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專心念書就好。”女孩的父親冷漠說完,低下頭繼續鑽研那一堆的數字。

他熱衷于各類簽賭,總妄想着有一日能不勞而獲,一夕致富,再也不必對老板唯唯諾諾,終日哈腰鞠躬,卻只能領那一點薪水。

于是,女孩又沉默了。

下一瞬,仍然是争執的畫面,只是這一回,換成了一個全身狼狽的青澀男孩。

“弟,你不要再鬧了,為什麽不能乖一點,好好用功讀書,別讓家裏的人擔心?”女孩心疼又憂心的說。

“家裏人?也只有你會關心我吧!”男孩不爽的猛翻白眼。

“對呀,我關心你。你以前什麽都會跟姊說,現在為什麽都不了?”女孩難過的伸出手,拉住男孩的手腕。

男孩一把甩開,臉上寫滿了叛逆。“我又不是娘炮,幹嘛什麽都跟姊姊說?你走開啦,我要出去。”

“你要去哪裏?又跟王建智那些人鬼混?我不準。”女孩往前一站,擋住男孩的去路。

“你又不是我媽,管個屁啊!”男孩不耐的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