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G的京都分店是唯一一間仍然保留着收購前的模樣的老店,裏面是老式的和風裝修,外面昭和時期就用上的西洋風看板只是換了個名字,酒店的位置離車站和鬧市區都有些距離,營業額雖說一直算不上好,但卻是本地不少大名通常聚會的場所,格調和其他分店包括總店都不同,受衆群體也就不同。

可以這樣說,至今為止去過這麽多家分店,中居幸子最不喜歡來的就是京都這間,即便她清楚在自己從未進入過的世界裏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她還是不能這麽理所當然地就認同這一切。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每一次都會非常不堅定地被精致又昂貴的懷石料理打敗,一邊試菜一邊在心裏感嘆這一桌就能吃掉她這個月的工資。

好在這回她惦記着晚上和人有約,只是淺嘗了新菜單的主打菜品,主廚都準備好要烹饪那幾道她一直很喜歡的料理了,中居難得抵抗住了肚子裏的饞蟲,微笑着婉拒了。

希望晚上的餐廳不要讓人失望,她在內心祈禱,否則對不起她的犧牲。

說犧牲是真的一點都不誇張,京都分店的主廚是從辻調集團*挖來的,就是專門為了那群“高貴一族”們服務的,預約的門檻向來極高,普通一族如中居基本上是不會去奢望的。

畢竟她一直期待的法式料理店只要足夠有耐心,等上半年總有機會能排上隊,而上面說的那種預約,中居自己就是在酒店工作的人,她明白若非有門路,一般人連電話都打不進去。

所以她才會說自己讨厭這裏。

最後确認完庫房的信息,掐着點匆忙跑進了車站,找到了座位坐下的時候,她後知後覺察覺到了疼痛感,皺着眉低頭去看左腳,脫鞋時仿佛帶了層皮下來,米色的高跟鞋裏頭蹭上了血跡。

“這可是新鞋啊……”

她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分不清是磨破的腳更痛還是錢包更肉痛了,接着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手提包裏摸出創口貼,緊急處理完還是有些疼,連帶着之後的走路姿勢都變得不太自然。

今天上午北信介就給中居發了line,就是一直沒看到對方已讀,考慮她應該是在工作注意不到消息,所以便估算了她應該會坐的那一班車的時間,下午提前到了停車場,他剛拍上車門順手把車鑰匙扔進口袋,才準備要打電話,line的回複就跳了出來:

“手機的網絡訊號一直不太好,我才看到前輩的消息,車剛剛到站,那我直接來停車場了,麻煩前輩等我一下。”

怕中居一下子找不到車在哪裏,北先是把停車的位置發了過去,然後自己便站在車旁邊等着,出站口過來就這一條通道,應該可以直接看到他的。

而本以為北會開着那輛她已經見過無數次的白色日産皮卡,結果中居剛拐過來走了兩步就發現北身旁竟然是一輛進口SUV,不僅如此,他還穿了身剪裁講究的西裝外套,仿佛與鄉間戴着帽子的那個人不是同一個。

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從哪一點開始消化了。

似乎是讀出了中居的表情變化,北擡手同她打了個招呼說:“辛苦了。”

“要前輩特地來接我,應該是前輩辛苦了。”中居扶着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上車。

“我是說,你今天工作辛苦了。”北說着就自然地俯身幫她扣好安全帶,只是一瞬間的距離拉近,他便嗅到了那個淡淡的木質香調,竟有種意料之外的親近感。

這一句話卻惹得中居放松下來笑出聲,她回想起過去一段時間,北常常會對她說辛苦了,加班到深夜疲憊地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是奔波了成日擠上晚高峰的電車的時候,她總是想起他的話。

駛出停車場上了馬路,兩側的路燈亮起來,北的側臉映着燈光,中居從這一側的車窗看着他的影子,手指劃過那影子的鼻梁到鼻尖,接着是嘴唇到下巴,她如此入神,以至于并沒有留意到旁邊的人也在看自己。

因為餐廳附近沒有可以停車的位置,所以要步行一段路,而眼尖的北早就瞥見了她貼着的創口貼,還未走出兩步便問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扶着我走路。”

他輕輕牽過中居的手,盡量保持着合适的距離讓她挽住自己的手臂。

這理應是個會讓人感覺到冒犯的動作,但中居也很詫異,她并沒有任何不适,包括剛剛系安全帶的動作也一樣,低聲回了一句謝謝,在北的目光裏,她意識到了心髒跳動的實在感覺。

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壯實,或許是因為曾經練過排球,或許是長年累月在田地裏奔波,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她不需要任何除了存款數字之外的安全感,但此時此刻久違的依賴心理像霎時間點燃的燭火,給了中居幸子重重的一擊。

當然了,管她什麽心動什麽情感,只要美食當前,中居都可以暫時抛諸腦後。

平時習慣了一個人到處吃喝,她一拿到菜單便自顧自說了起來:“Chief推薦是焦糖鵝肝布丁佐蘋果慕斯,嗯,很傳統的搭配,那這樣餐酒的話,果然還是要配阿爾薩斯的灰比諾……”

擅自包攬了點菜任務,中居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前輩不好意思,我好像太興奮了。”

北微笑着搖了搖頭,反倒是覺得眼前的人更可愛了一點,他說:“這方面你是專家,我相信你。”

輕嘆了一口氣,她回說:“我之前就很好奇了,前輩怎麽會對我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人直接就說出相信呢。”

眼神停留在她撩頭發的指尖,北又笑了說:“相信這種事從來都不看時間的,可信的人會一直可信。”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中居只要稍有些情緒波動的時候就會去摸那個耳墜,這會兒也不例外。

能夠察覺到對方的緊張,北心裏卻是一陣欣喜。

隔了大概三桌的距離,在靠窗角落的一張桌子,面對面坐着的兩個人用菜單擋着自己的臉,也不顧侍者的提醒遲遲沒有點單。

“你自己一個人來就算了怎麽非拉上我。”戴了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黑框眼鏡,宮治壓低了聲音控訴對面的同胞兄弟。

“拜托誰會一個人來這種餐廳啊,很奇怪的。”宮侑說着還繼續偷看北那一桌的情況。

“你知道找我老婆要預定,就不知道請你自己老婆吃飯?”宮治對着他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她出差了,這好事還能輪到你?”宮侑哼了一聲又感嘆道,“原來北前輩也可以正常微笑的啊。”

兄弟倆想到過去,總覺得隊長的微笑是別有深意。

宮治附和着點頭,桌旁的侍者已經放棄詢問他們的點單了。

也許是錯覺,中居今天總覺得背後有什麽多餘的視線,她回過頭兩次,卻又發現什麽都沒有。

一早就料到會有意外觀衆了,北在餐巾上順手寫了行字,然後讓侍者帶過去的時候也幫那一桌送去相同的套餐。

“如果餓了的話,先吃飯吧。”

兄弟二人看到餐巾的同時又轉頭去看了一眼北信介,冷汗浸濕了後背。

今天中居和北兩個人聊了很多,她今天才知道FUNA,就是大阪第一間三星法式餐廳的主廚是北前輩高中時的朋友*,難怪當時會特地給那裏供應大米。

因為整個人徹底放松了,她甚至把先前心裏想的“他是不是在追我”都說漏了嘴。

強行用其他話題遮蓋了過去,北臉上的笑容仍然很真實,她覺得自己被笑話了。

結果北只是抿嘴低頭那麽一笑,便開口道:“也可能那不是你的錯覺。”

“前輩果然還是太看得起我了。”她別過頭一口悶掉杯子裏的葡萄酒。

他便再一次捕捉她的動搖。

等到最後一道甜品送上來時,中居看了一眼時間,晚餐時間結束得比預期中要遲許多,但他們似乎都隐約地透露出了不想結束這個夜晚的想法。

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加上開了口似乎就總有些其他意思了,她畢竟不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你有提前定好住的地方嗎?”沒有喝酒的北将車發動,問副駕駛座上臉頰微紅的中居。

“就在上個路口的那間酒店。”她點了點頭輕閉着雙眼,嘴唇上是剛剛在洗手間補好的口紅,北便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需要我扶你上去嗎?”車拐了一個彎就到了門口,見她大約是微醺的模樣,北于是說。

中居微微一皺眉。然後睜開眼看着他,拍了一下北的駕駛座湊過來說:“我是想和前輩多說兩句話的,但我太清醒了,應該再多喝兩杯。”

“那中居你就當我是不清醒的人吧,晚安。”北側過身輕輕撫上她的後頸,昂起頭在她的前額上印了一個吻。

中居愣住了,除了呆呆地回了一句晚安,她一時間做不出其他反應,因為她的腦子裏閃過的念頭竟然是——還不如喝大了直接越界。

現在這樣算什麽啊,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降下車窗看着她彎腰脫下高跟鞋,光腳踩在地上往酒店大門走去的樣子,北知道自己剛剛更希望的是能夠真正親吻她。

* 辻調集團開辦辻調理師專門學校,是世界三大廚藝學校之一。

*是宮治老婆開的法式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