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兩瓶辛苦采集來的舊夢,我回到了家中。
我将它們并排放到治療室的櫃子中,即便隔着兩層玻璃,光點們似乎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它們在兩個瓶子緊靠的一側來回游蕩,久不離去,脈脈含情。
我總覺得,夢是一個人獨立想象出來的東西,是屬于一個人的烏托邦,它封閉在每個人內心的隐秘之處,旁人難以涉足。但無意中瞥見這一幕,卻讓我的內心略有所動。也許我忽略了做夢之人本身擁有的情感力量,也正是這種用理性無法解釋的力量讓原本泾渭分明的夢境世界有了某種交集,造就了彼此之間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在心中默默做了一個決定,這次,我不打算那麽迅速地去修補一個夢境,我想找到這舊夢之主程先生,與他親自聊上一聊。
說實話,當這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時,我也曾有過片刻猶豫。
程先生還在世嗎?
他還在住在這個城市嗎?
他還記得這些往事嗎?
倘若找到他,就這樣貿然拜訪,會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困擾?
可是,解鈴還需系鈴人,若要徹底消去眉太太眼中那深深的落寞,程先生是唯一的辦法。
所以,即便存有顧慮,我依舊要試上一試。
走進書房,搬出電腦,打開網頁,一切都是如此流暢。
眼前彈出了空白的搜索框,我興致勃勃地将雙手放到鍵盤上,預備着大幹一場。可真正擡起手指準備摁下按鍵時,我卻突然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應該從何搜起。
我皺起眉頭,半眯着眼,指腹有節奏地在鍵盤表面輕輕拍打,發出“噠噠”的響聲,腦海裏像過電影一般地回放着我在光點中的所見所聞。
眉太太……程先生……
我試着在搜索框中輸入程先生的名字,抱着一絲希望敲下回車鍵。但是,很可惜,搜索後的結果除了“新生兒起名大全”、“名字打分”,就是“全國有多少人同名同姓”,餘下不多的幾個與個人相關性較強的搜索結果,也皆非程先生本人。
好歹也曾是位名伶,如今卻這樣悄無聲息,仿佛被淹沒在茫茫人海裏,再難尋覓他的芳影。曾經賓客滿座風頭正盛,轉眼之間卻好似化作一場虛空。
我不由得想起了當今的影視圈,那個充斥着夢想與欲望,籠罩着不切實際光環的所在,雖說那和程先生的戲班相去甚遠,但身處其中的人們卻有着相似的命運。在影視圈中,每年都有大批舊人老去,又有大批的新人崛起,快餐式的時代裏,人們早已失去從一而終的耐心,他們憑着內心的喜好,不斷追逐着更加鮮妍明媚的面孔,而将那看膩的舊愛迅速抛之腦後。時光流逝,愛意漸淡,那些曾在熒幕前紅極一時的身影便如昙花一般凋零,逐漸隐沒,最終成為娛樂小報上可有可無的一個名字。
“這世上,沒什麽東西抵擋得住時間吧。”我輕輕嘆了口氣,心裏有些感慨。
“時間的無情,在這些伶人和明星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說完這句話時,我的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
“伶人……伶人……沒錯,就是你了!”我一拍大腿,興奮不已。
無意中吐露的話語給了我充分的靈感,我不再糾結于程先生,而是将切入點轉為光點中的那個劇場。
畢竟是伶人,畢竟那個劇場在當年也不算小,如果能尋得劇場,那麽找到程先生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松了。
我按着腦海中的印象,在搜尋的結果中一一排查,最終鎖定了一家名為“錦繡梨園”的劇場。但可惜的是,“錦繡梨園”早在四十年前便已拆除,幾經更疊,如今,它的遺址上建起的,是T市有名的禪境文化會所。
對于這家會所,我早有耳聞,據說這家會所對于客人的挑選非常之嚴格,僅有符合條件的客人才可成為禪境的會員,此外,會所采取的是預約制度,只有提前預約,才能順利進入禪境,享受其中的服務。但即便條件如此嚴苛,慕名前來者卻從未減少過。我突然想起,大學期間,我似乎也曾經過這家禪境文化會所,雖是座落于T市中心,它卻仿佛有一種隔絕凡俗的氣場。當年的我,站在會所的大門之外,隔着圍牆,偷偷望着那不遠處的會所,對它古樸雅致的外觀印象深刻。
只是……如今的我雖然已經畢業,卻似乎依舊沒能達到成為禪境會員的程度。
我扶着額頭自嘲,笑着嘆了口氣。
“周夢蝶啊周夢蝶,這線索是有了,可你又該如何進去獲得你想要的線索呢?以你現在的身份,只怕是進都進不了呢。”
我翻動着頁面,順手記下了禪境會所官網中的聯系電話,将它捏在手中反複端詳。我打心眼裏覺得,這電話可能對我幫助甚微。
“嘟嘟嘟……”
“您好,這裏是禪境文化會所,很高興為您服務。”
哪怕希望渺茫,也還是需要嘗試一下,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