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象

礦石驗收的速度很快,隊伍轉眼間就剩下了她和秦河兩個人。

王雨帶着一群兇神惡煞的弟子圍在了長桌前,隔絕了喬晚色的視線。

她的臉上堆滿了惡意,不屑地瞧着女孩兒。

灰色的弟子服在女孩兒身上顯得很是滑稽,倒像是衣服裏穿了個人。

長了一大截的袖袍被她卷到了肘部,遠遠瞧見,好似皮膚上長了厚厚的一塊兒大疙瘩。

更好笑的是,她的衣擺處沾滿了泥濘,濕漉漉的,渾身都被礦石奇異的味道腌得刺鼻。

王雨剜了女孩兒一眼,微微垂下頭譏笑道:“喲,這下怎麽不跑了?不是挺能跑的嗎?”

桌後負責驗收的弟子不敢支聲,坐直了身子,像是一樽木雕。

額下冷汗滑在了眼皮上,他卻絲毫不敢動作,只透過縫悄悄看了一眼。

沒想到,這大小姐今日對付的竟是個稚童!

細長臉弟子腮幫子一嗦,撇開視線,不敢再探究。

這白晶山天天死人,如今也只是多一個小孩兒罷了。

王雨背對着太陽,喬晚色為了看清她,脖子仰得有些酸麻。

長年生活在礦洞裏的少女即使在背對光線的死亡角度,依舊白得吓人,如塗了一層白面粉,透着縷縷假面的死氣。

兩人間的氣氛愈發緊張,明明是冬日,空氣裏卻摩擦出即将點燃的燥火。

王雨未等到女孩兒的回話,顯然不耐煩起來,眼角向後一睄。

一個冷臉弟子大步向前,伸手欲推喬晚色。

秦河見狀立即擡手擋住了男人的進攻,對着王雨讪讪一笑。

“小雨師妹,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這小師妹昨日方來,還不太懂規矩,你也別針對她了,還小…”

“住嘴!”王雨怒喝一聲,雙目圓睜,叉着腰,再次露出她招牌的譏笑。

“你一個小小辛號礦工頭,還剩二十年的礦齡,你竟敢對我說教?”

被訓了一臉的男人瞬間面色陰沉下來,奈何這王雨背靠總工頭,若是再暗地裏給他使絆子,怕是又要增加幾年禁閉。

可…若是自己撒手不管,小師妹豈不是就成了鏡水湖一具沒有屍體的屍體?

秦河腦海裏人神交戰,終是不忍心。

唉!

“小雨師妹,我好歹是你師兄,亦是辛號礦工頭,如若你一直苦苦相逼,我也不必留什麽情面了。”

聞言,少女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笑話,她又向喬晚色走近幾步,對準女孩兒的頭甩了過去。

秦河一時沒反應過來,任少女的巴掌落下,但竟被女孩兒短小稚嫩的手硬生生擒住。

王雨的手和晶礦一樣的冰冷,寒氣瞬間鑽入喬晚色的手心,就連指尖也僵住了。

她偷偷運轉體內的萬法禦天珠,很快,就驅散了肆虐的寒氣。

王雨向後扯了下手腕,絲毫沒料到這小豆芽的力氣竟如此之大。

“放開我!”

王雨一手掙脫不開,又伸手欲掰,可喬晚色哪會讓她如願,又抓住了少女的另一只手。

此時的王雨被迫彎着腰,兩只手張牙舞爪地揮動着。

“蠢貨!還不來幫我!”

一群跟班得了令,紛紛圍了過來。

秦河挺着胸,豎眉橫對,喉口冷哼一聲,高大的身影壓制住了蠢蠢欲動的弟子。

桌後勾着腦袋的細長臉弟子,輕輕抖動雙腿,看得十分起勁。

喬晚色驟然甩開王雨的手,沒等王雨出聲,忽而,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兒黃色木牌,其上正刻着“月”字!

“啊!這是月下峰的親傳弟子腰牌!”

一個塌鼻圓下巴弟子驚呼一聲,他驚惶地左右相看,擲地有聲地又大喊一遍。

“我不可能看錯!這就是月下峰親傳弟子才有的腰牌!”

他在未關禁閉前,曾與月下峰首徒林稚語組隊探查過一次邪修殺人事件,林稚語的腰間就挂着一塊兒黃色“月”字腰牌。

飛星門分為四峰兩樓一堂一礦山,四峰分別是月下峰、雲起峰、星耀峰、雷開峰。

其中,月下峰乃是天元大陸劍道之首,月靈真人乃當之無愧的劍仙傳人,第一劍客!

她的弟子無一不天賦異禀,更何況是親傳,更是擁有堪比長老的權限。

飛星門共有五類腰牌,青色腰牌是分管長老佩戴的,藍色腰牌是其他峰親傳弟子的象征,黃色腰牌是掌事長老和月下峰親傳才能擁有的。

而紫色腰牌為各峰真人所有,最後一個,紅色腰牌,獨掌門一人。

迄今為止,月靈真人也就只有五位親傳,難道這小豆芽竟是第六位弟子?

圓下巴弟子向後退了幾步,眼神飄忽,有些游移不定。

這腰牌定是做不得假的,那木頭可是火神木,常人哪能輕易獲得,還是黃焰火神木。

他們雖然被迫戴上了抑靈環,可靈氣還是可以感受到的,更別說這種靈物,其中靈氣更是磅礴厚重。

可為何親傳弟子淪落到白晶山?這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莫不是這腰牌是小豆芽偷盜的?

喬晚色瞥見男人眼底的懷疑,将腰牌高舉,高聲大喊:“這可是月靈真人親自傳于我的,我只是得師父密令,特意來此調查礦山靈脈,為期十年,有何不妥?”

腰牌被翻了個面,灰黃色的木頭上明目張膽地刻着“喬晚色”三個大字。

一衆弟子瞬間蔫了欺負的念頭,面面相觑,遠離了喬晚色。

親傳弟子他們可得罪不起,這些人都是綁了真人的神魂,一旦弟子出了意外,他們就是最先遭到師父報複的一批人。

更何況,這喬晚色是受了真人的密令,現下被他們一鬧,爆了出來,指不定以後讓他們背鍋。

王雨愣怔地瞧着遠去的跟班,火氣油然而生,沖了過去狠狠踹向了那圓下巴弟子的屁股。

直到惡氣出了七八分,才回身走向長桌前一大一小的兩人。

此時,秦河和喬晚色的晶礦已經驗收達标,拿到了每日一粒的辟谷丹。

“哼,你以為我會信你的勞什子腰牌,就是诓騙我罷了!”

王雨眼神一凜,向喬晚色撲過來,伸手搶奪她手中的腰牌。

秦河兩手無措地揮動着,一時分不開交纏在一起的兩人。

細長臉弟子目光跳躍,支起下巴悠然觀賞,時不時對着驚奇的一幕連連點頭稱贊。

“夠了!”

高處傳來一聲尖細的呵斥,吓得細長臉弟子立即蹦起,立上“休”字木牌,頭也不回地拎着滿滿一袋晶礦溜遠了。

王雨聞聲松開了手,戰戰兢兢地杵在一旁,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向從山坡上走下來的男人。

喬晚色瞧見了這處異常,暗生疑窦。

男人氣喘籲籲地小跑幾步,松垮的肥肉抖動得十分奇怪,好似被塞了棉花充數撐開的皮,裏面的肉早已被掏空。

王叔面色不虞,瞪了眼狀若鹌鹑的王雨,才看向頭發被扯得淩亂的喬晚色,臉上立馬堆起恭維的笑容。

“哎喲,小師姐!真是有失遠迎啊!我就知道你到此處定有不凡的任務!是我,都怪我,昨日竟沒反應過來趙師弟的話!”

王叔牙縫漏風漏得多,跟個玉米粒粘在了嘴裏似的。

喬晚色拼命忍住顫動的嘴角,很是大度地擺擺手,清清嗓子,語重心長道,

“小王師弟啊,這不怪你!正所謂不知者罪無罪,你別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雖受了師父密令來此,但也不會影響你的工作進程的,你盡管做,認真做!就是,一些事你懂的。”

肥碩的男人勉強彎着腰,聽得一頭霧水,卻還是表現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小師姐,你說的這些話我都已經牢記于心!這些時日必定時時刻刻銘記,你放心,我一定會配合你!絕不添亂!”

得了王叔的保證,喬晚色松開緊攥的手,又打了一劑強心針。

“王叔,我知道你在白晶山多年,已是不易,若此次我能完成師父的任務,必定替你帶話,早日将你調離這裏。”

喬晚色說的有鼻子有眼,眼神沉着堅定,透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秦河驚得合不起下巴,着實沒想到小師妹竟一下變成了小師姐,還如此圓滑老練。

而王雨的反應更為激烈,瞳仁驟縮,死死地盯着一側的小女孩兒,眼睫上盈滿了淚花。

倒是王叔烏唇翕張,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這…這倒是用不着…哈哈哈,小師姐,我在這兒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了,出去也不太了解情…”

“爹…”

王雨嗓音顫顫,打斷了王叔的話,哀求似的搖搖頭。

可王叔見狀,眼裏兇光一閃而過,鼻孔噴出粗氣,又對着少女一陣數落。

“夠了,你怎的日日給我添亂!快滾!丢人顯眼!”

王雨再也承受不住來自父親的打擊,捂着潮濕的臉向辛號礦方向跑去。

“你瞧瞧!小師姐,你瞧瞧!有這樣一個不服管教的子女,是多麽頭疼!”

喬晚色側目瞟了眼王雨羸弱的背影,耳邊盡是男人嫌惡的口吻,心下直犯惡心。

可她如今朝不保夕,也不敢跟王叔挑明,只能隐晦回怼道:“白晶山怎麽一棵樹都沒有,是不是這裏土質不太好啊?”

男人沒有聽出其他意思,笑眯眯地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甚至介紹起白晶山和飛星門的歷史。

喬晚色連忙擺手喊停,歉意一笑,指指挂在山口上血紅的夕陽。

“王叔,這都快酉時了,待會兒我還要去看辛號礦火拼,得走了。”

西山口正巧是個凹處,鴨血似的太陽嵌在其間,恍若一層薄薄白紙上,滴了一圈氧化的紅墨水。

王叔回過神,暗暗嘟囔一聲,頭縮回脖子裏。

“這…一時說多了,哈哈哈,我也得走了。小師姐,下次聊!”

說完,王叔匆匆忙忙跑回山坡,那腰間肥肉依舊晃晃蕩蕩,轉而便沒了影。

喬晚色聳得筆直的肩瞬間松弛,呼呼喘氣,她胸口堵着的石頭終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