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日常

喬晚色掏出袖口裏的儲物袋,拿出壓在底下的鐵鍬,對準石壁上的一處凹槽狠狠砸了下去。

清脆的響聲回蕩在礦道中。

她的半根手臂震得發麻,冰晶一樣的礦石還雷打不動地屹立在石壁上,只是濺出來幾粒屑子,好似再嘲笑她。

可她的鐵鍬都癟下去了一寸。

喬晚色蹲身湊上去細瞧,礦石上有一道極深的刮痕,正是她方才砸出來的。

而礦石裏面還有好些個被她震碎的,形似六邊形的方塊。

“沒問題啊……”

說罷,喬晚色站起身發動丹田的萬法禦天珠,靈氣彙集在手臂,她使足力氣再次對準刮痕。

這一次,礦石出現了松動,隐約有掉落的趨勢。

激情被點燃,喬晚色開始瘋狂地掄起鐵鍬猛砸。

鐵與礦石摩擦出了劇烈的火星子,濺得飛快,像是一閃而過的紅色流星。

礦洞頂上凝集了一串水珠,終于承受不住重力,驟然墜落,形成了一塊水窪。

滴答滴答,伴随着數不盡的水聲,女孩兒手中的鐵鍬徹底報廢。

喬晚色左右瞅了瞅,只好将其扔掉。

廢鐵直直落入水窪裏,發出咕咚一聲。

“一塊,兩塊,三塊……”

瘦小的女孩兒彎腰曲背,掂了掂每塊晶礦,确認無誤後才将晶礦塞入了儲物袋中。

礦洞裏陰暗潮濕極了,喬晚色順手摘下一側的燈燭,皺起鼻子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這氣味,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那麽令人頭疼。

又走了一段路,拐過一個角,耳邊驟然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敲擊聲,由遠及近,有種喜劇的節奏感。

“诶,哪兒來的小女娃?”

喬晚色聞聲回頭一看,拐角處冒出來一個滿臉胡子拉碴的魁梧男人。

男人提着鐵鍬走近,步伐尤其豪邁,見女孩兒沒有回應,語氣不免加重,再一次開口:“小女娃,問你話呢!”

呆滞在前方的喬晚色回過神,腿腳一陣發虛,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她伸手探進儲物袋,滿臉的防備。

這男人膀大腰粗,臉上還有一條從右眼角至下巴的黑灰色疤蟲,腳上羁着一雙破了腳趾洞的鞋子,被泥水污染得黑黢黢一片,像是不懷好意的地痞流氓。

“呵呵…”

面前矮小的女孩兒強扯出友好的笑容,眼底彌漫絲絲懼意,左手還緊緊摳住自己的儲物袋。

男人愣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擡手摸摸臉上的疤痕,又蓋在了上面,憨笑道:“女娃娃,別害怕,我不搶你礦石。我是辛號礦工頭,秦河。之前沒見過你,就想問問情況。”

喬晚色快速掃了眼男人有些滑稽的笑容,他的腰間正有一塊兒‘礦’字腰牌。

她松下一口氣,轉身禮貌地欠身回答:“工頭好,我是昨日才來的,喬晚色,月靈真人門下弟子。從今日開始算十年。”

秦河動作一滞,不可置信地反問:“你是親傳弟子?”

“嗯?”喬晚色條件反射地回應,忽而,轉過神來,她壓制住心中的不解,複道,“還沒有正式拜入,這不是犯了錯……”

“害,我說嘛。那你還沒黃腰牌,咱白晶山就沒進來過親傳弟子,原來你還差臨門一腳。”

喬晚色心虛地點點頭,不敢直視上方的目光。

肩膀猛然受力一塌,喬晚色斜歪到一邊,差點跌倒。

看着女孩兒踉踉跄跄的步伐,秦河又是一陣懊悔。

“哎喲,對不起,小師妹,我平日手勁大了,下手有點沒輕沒重的。”

男人尴尬地撓撓後腦勺,原就黝黑的臉因漲紅,更顯得髒兮兮。

“沒事沒事。”喬晚色連連擺手,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男人。

但好奇心還是讓她不死心地問了一嘴,“秦工…秦師兄,你勁那麽大豈不是剛一敲礦,鐵鍬就斷了?”

“怎麽會?”秦河噗嗤笑出聲,一臉好笑地盯着喬晚色。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他轉而猛地拍下腦袋,急忙道:“糟了!小師妹,唉!你昨日沒來找我,正巧錯失了挖礦培訓!”

“啊?挖礦還有培訓呢?”

喬晚色眼下一黑,從沒體驗過社畜生活的她,此時竟然還有上崗培訓?

“是啊,小師妹,挖礦是有技巧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礦石是個六邊形小碎石組成的,你只要沿着邊縫敲,差不多十來下就能輕而易舉地敲下來。”

秦河生怕喬晚色不了解,親自砸開一處凹槽,摳出一粒礦石舉到她眼前。

喬晚色此時不止眼下發黑,腦袋也開始發黑。

她如此辛苦地挖礦,手臂都甩出了無影,拼死拼活那麽久才得到五十斤晶礦,還損失了一把鐵鍬!

原來當時她看見的六邊形邊縫是這個意思,她一直以為是她敲出來的。

秦河偷偷瞄了眼面臉哀色的小師妹,猶豫片刻,還是狠心開口。

“小師妹…還有一事,我得和你說清楚了。就是吧……這鐵鍬半年只發一把,壞了不補……”

男人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一句話宛若湖面上的一圈漣漪,并不起眼。

但喬晚色自從吃了回春丹,就能夠耳聽八方,這種細小如蚊鳴的聲音都能被她捕捉到。

又是一道驚天霹靂的閃電正中她的眉心。

她的鐵鍬早就被她掄成了一灘廢鐵,扔在不知道那個旮旯裏。

“秦師兄…就沒別的方法了嗎?”

秦河聽着女孩兒如同丢了魂般的聲音,不忍地偏過頭,快速搖了兩下。

片刻,他又猶疑開口。

“唉,要說有也是有的,只是礦洞裏的火拼,你一個小女娃如何拼得過五大三粗的成年人?”

“火拼?怎麽個拼法?”

喬晚色面色嚴峻,好似真的在探讨火拼的可行性。

秦河被小女娃求知若渴的圓溜溜大眼倏爾萌化,一時口快說了出來。

“很多人每日都不止挖五十斤礦,多餘的就會存在儲物袋裏。每日酉時過後,就聚集在礦洞中間的一塊兒大層,那兒很空曠。有的人會下注,兩方若是都看好了,就會下死手,誰最後活下去,誰就能得到另一個人的所有礦石。”

秦河清清嗓子,驕傲地仰頭對着喬晚色,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瞧!這就是我很久以前火拼留下的印章!”

聞言,喬晚色眉頭皺得緊緊的,喉口像是被封了膠水,話堵在裏面說不出。

她一時無法接受這種時代落差。

在她那個世界,哪裏有這種以人命做賭的瘋狂之舉。

她既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殺,更不想莫名其妙地殺人。

“算了,我自己再想辦法吧。”

喬晚色恹恹開口,悠了一圈儲物袋,向礦洞口走去。

十年礦工,可能她得先曠工半年……

不如求求情?實在不行,她就來硬的。

“诶,小師妹,走錯了。”

秦河快速起身拉住喬晚色,将她拽入另一條礦道,“小師妹,我陪你去驗收處吧。還有,這給你。”

喬晚色面前驀地出現一大塊切割完美的礦石,看起來足足有一百斤,她驚訝地轉頭看向一旁笑得歡樂的男人。

“小師妹,這些你先拿去,夠你應付兩天了。我還有些礦石,只不過今晚得參加火拼,你有空可以來看看。”

男人瞧着面色驚愕的小女孩兒,又伸手推推她示意道:“快點啊,拿去。”

喬晚色黑玉似的眸子氤氲開一層霧氣,一股子委屈鑽出來,動作僵硬地将晶礦放入儲物袋。

她無緣無故來到這個世界,開局就承擔着原就不屬于自己的罪孽。

曾經的自己被困在一張病床上,所見到的天只是一塊長方形的,會流動的圖畫。

而今又被困在這一方礦洞中,暗無天日的,連曾經最不想見到的陽光都成了奢求。

“謝謝秦師兄…”

男人毫不在意地拍拍她的肩,“這有啥的,你個小胳膊小腿的女娃娃,能幫一點是一點。只要今晚你來替我助助威就行。”

“嗯,我會的!”喬晚色捧着儲物袋,信誓旦旦地點頭。

洞口處投射進來的光線愈來愈多,白光在晶石上來回折射,鋪成了一面極為刺眼的發光牆。

喬晚色突感不适,蒙眼遮住了大部分光線,但眼皮子裏越發亮堂,白光在她腦中晃動,她能感受到自己即将鑽出洞口。

漸漸的,不适感徹底消去,喬晚色撇開手,迎接了來自正午時分最盛的陽光,整個身子沐浴在光海裏。

身後的秦河憋着氣擠了好半晌才從洞口出來。

“哎,他娘的,什麽時候才能把這洞口擴大!”

剛吐出一口罵話,秦河立即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看向喬晚色。

“咳咳,小師妹,走…走吧。”

秦河憋紅了臉先行一步,喬晚色笑笑,緊随其後。

驗收處離辛號礦并不遠,大概走了能有一刻鐘就瞧見了一處方桌前長長的隊伍。

可隊伍間的氛圍并不平和,好幾個人推攘着,誰也不讓誰。

有的問也不問直接插隊,可能是一處的地頭蛇,隊伍後面沒一個人站出來讨說法的。

喬晚色跟在秦河後排到了最後面。

“驗收處排隊也不平穩,多得是尋釁滋事的人。你呀,不要學那些人,也別跟那些人鬧,盡量忍着點。”

秦河彎腰壓低了聲音,說得很小心。

喬晚色聽話地點點頭,偏頭向隊伍最前方一瞥。

就是這一瞥,正巧與昨夜鬧得不愉快的王雨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