瞢暗之境的土石極為硌腳,司琅走了沒有多久便覺得腳底不适,但她又不能使用法術一瞬千裏,那冰晶藤棘小小一朵,指不定她那麽一飛過去就給落下,還得重新回頭來找。
司琅是個沒什麽耐心的人,沒頭沒尾地繞了幾圈,找不着自己想要的東西,又被土石硌得腳疼,她早就心生煩悶了。但奈何她偏生又毅力超群,硬是生生将那股不耐煩壓了下去。
早知這靈花不是什麽好摘的玩意,司琅也不至于一直盲目地走下去,她掃視了一圈四周,無崖無壁,只有大到可以藏身的岩石。
司琅思忖着,半蹲下身,以掌覆蓋土石,向四周探知。
這瞢暗之境并非是妖界的唯一入口,但若要入妖界王族地界,就必須經過此境。當初妖王設了此地,一半是為了防止他界入侵,一半也是為了王族後裔能夠經由此境來去輕松。
妖族之人并不畏懼幻術,所以這裏的所有幻境都是為他界入境之人所設。但就算如此,少了幻境,還有這無邊的荒漠,妖界的人,也必定是通過什麽特殊的方式離開這裏。
而只要有這種特殊方法的存在,那麽不管是誰,都有可能成功穿過這裏。
司琅微眯雙目,掌心之下魔氣四溢。
沒過多時,探知術就傳來回應。果不其然,這瞢暗之境內真有陣法的存在!
有陣法存在,就必有陣眼,有陣眼,就有破解之法。
有了結果,司琅收起術法撣衣而起。
其實司琅此行不過是為尋找冰晶藤棘,進入妖界并不是她的最終目的,但若能找到陣眼所在,就意味着她尋到了返回的後路,倘若她真的無法摘得靈花,也能保證自己平安離開。
于是司琅有了決定。
陣眼她必定要尋,靈花她也要盡力摘得,只是眼下還不知這裏頭是個什麽情況,無頭蒼蠅般亂竄只會消耗體力。不如先尋找陣眼,在這途中順帶可以觀察冰晶藤棘的位置。
只是這陣眼……
她雖能通過探知術知道這瞢暗之境內另有玄機,但實際自己對陣法的研究并不深入,想要尋找陣眼破解法陣,對她來說還是有一定難度。
司琅蹙起眉頭。
正糾結思量間,不遠處的山岩後忽然閃過一道亮光,很短暫,也不刺眼,但不偏不倚,正巧被司琅捕捉到了。
她微微一眯眼,停了思緒,頓了良久,也不見那處再有什麽響動。司琅想了想,邁步朝那裏慢慢走去。
她行的小心,也注意着自己後方的動靜,雙眼定定凝視着山岩,手中法訣都已撚好,只待看清那亮光後立馬行動。
但直到司琅走近山岩,那處都未有人影出現,此番安靜,就更顯蹊跷。司琅将手擡至胸前,毫無猶豫,一個閃身,瞬間出現在岩石後方,擡手徑直擊去!
可還沒等她掌風出手,眼前所現之物當即讓她愣住。
水藍的花瓣藏在深綠的藤蔓之中,荊棘遍布整個岩石背後,曲折纏繞,密密麻麻。
冰晶藤棘!
司琅呆住。
方才她走了那麽久路都未尋到的東西,竟然就在此時毫無預兆地出現。她進入這瞢暗之境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如此便将書中“極難摘取”的靈花找到了?
司琅收了手掌,抱臂靜靜立着。
水藍的花瓣上是細致分明的紋路,片片包裹着其中柔軟滑嫩的花蕊,小小一朵,掩藏在爬滿岩石的藤蔓之中。
方才的亮光,便是它發出來的?
司琅定定看着,長指在手臂上輕點,此處安靜無風,司琅如像失聰般聽不見任何聲音。
突然,她手指一頓,眉頭倏沉,松了自己的手臂,一掌打像面前的巨大岩石。
岩石應聲而碎,黃沙頓時飛濺在空氣之中,風聲驟響,司琅長發飛揚,眼前的藤蔓和荊棘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而連帶消失的,還有那水藍的冰晶藤棘。
果然!
司琅哼笑。
此等簡單幻術還想引她上當,若這冰晶藤棘真的這麽好尋,那也不必記載在寫滿六界奇花異草的書籍中了。
看着眼前只剩碎塊的土石,司琅扯扯嘴角,轉身便要離去。
可随着她的轉身,變化的不僅是眼前方向,還有周圍一片昏暗的景物。
巨大的岩石和沙土瞬間消弭,無邊無邊的荒漠眨眼間成了壁壘堅固的熟悉地方,青樹綠葉,蓮花盛開,蔥郁的府內山林,是溫柔和煦的呼喚。
“阿琅。”
女人鳳眸輕斂,唇若點櫻,微笑看着司琅,聲聲柔和:“阿琅,阿琅。”
司琅狠狠一怔,眼睫輕顫,她死死盯着山林上方的女人,不自覺地攥緊手心。
那女人還在輕聲喚着:“阿琅,過來。”
司琅聞聲,頓時從怔愣間回神,她眼眸生冷,眉間灼熱一片,沉下嘴角咬牙切齒:“竟敢施此幻術!”
說罷直接擡手,欲朝山林上方的女人攻去。
“不可!”司琅飛身而上,掌中已然凝起魔氣,但還未待施出,手腕突然一緊,被人重重握住。
她眼中戾氣未散,眉間有烏色半月隐約浮現,清水雙瞳中濁染怒氣,已然是一副即将失控的模樣。
“是你?”她偏頭看着來人,怒氣未消,語氣冷漠,“與你無關,別多管閑事!”
宋珩沒有放手,一雙黑目掃過她眉間印記,随後靜看着她,道:“此幻境會吸收你的戾氣。這一掌若下去,只怕你再出不了這裏。”
司琅一頓,凝視着他,雖未掙脫,但眼中滿是懷疑。
她道:“我怎知你不是這幻境捏造之人?信了你,只怕才是再出不去。”
宋珩聞言,微微愣住,随即無奈一笑:“幻境所幻化的乃是入境之人熟悉的人事物,我與你不過初識,怎會是這幻境所造的人?”
司琅聽後,眼中戒備消了些許,她抽回自己被宋珩握住的手,轉頭去看那方山林上的女人。
她依舊站在那裏,對她微微笑着,柔聲不斷:“阿琅,阿琅。”
司琅看着她熟悉的面容,聽她聲聲似曾經般溫柔,眼眸微垂,心中深知,這些不過是幻境雲煙。
眼中戾氣緩緩消散,眉間的烏色也漸漸淡去,司琅回身靜默落地,周遭熟悉的王府景象再次變為黃土飛沙的昏暗荒漠。
她出了幻境。
司琅擡首看向面前的人:“多謝。”
她向來恩怨分明,方才已說不追究偷襲的事,如今他又幫了她一回,她理應道謝。
宋珩對上司琅目光,眼中噙着淡淡笑意:“不必客氣。”
“不過……”司琅仍存疑惑,“你是如何進入幻境的?”
宋珩道:“我并未進入幻境,喚醒你的是我的元神。”
司琅了然。
如今她身側岩石已經碎裂,所以她入幻境的時間,應當是打碎岩石将走的那一秒,她的神思進了幻境,但原身還停留在此,宋珩經過,猜出她中了幻術,才施了元神分離的法術,強行進入幻境将她喚醒。
司琅點點頭,理清了事情始末。她些微一頓,挑眉又問:“對了,那與你一起的毛頭小子呢?”
這裏只見宋珩,不見那邵雲錫,莫不是因為方才的事,正躲着不敢出來見人吧?
宋珩也不知是否看出她內心想法,只輕輕勾着嘴角,應道:“他也入了幻境。”
司琅微訝:“你不救他?”
宋珩搖搖頭,淡笑:“他自行入的幻境,不需要我來救他。”
司琅稍稍一頓。
這二人與她同時來到這瞢暗之境,她為的乃是靈花冰晶藤棘,他們應當也有自己的目的。自行入幻境……或許就與他們所要做的事有關。
但司琅不喜探聽隐私,也對他人的事不感興趣。她沒有再多問,只淡漠地點了點頭當做回應。
宋珩也适時地沒再多說,轉而又問了她一遍與方才相同的問題:“此地危險,真的不與我們同行?”
他問話時聲音低沉,眉目溫和,眼中亮着淡淡光彩,嘴角輕勾,看似笑着,語氣卻含着認真。
司琅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嘴角一動,還沒說出話來,地上的土石突然一陣晃蕩,司琅踉跄一步,等不及站穩,眼前的景物就開始猛烈傾倒。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震蕩方向看去,之見那處黃土飛揚,山石颠落,原本完整的道路,竟裂開一道巨大的罅隙。
而這罅隙,正在往她和宋珩的方向迅速延伸過來!
司琅一凜,立馬轉頭:“小……”
她的“心”字還在嘴裏沒有說出,就見宋珩朝她靠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先她一步,凝眉提醒:“小心。”
司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随着他的力道往後撤了幾步。
宋珩将她往後帶離幾步後就松開了手,道:“往旁側退,別靠近裂開的地方。”
司琅與他對視一眼,沒有多說什麽,立時一掌蹬地,往後迅速退開。
宋珩緊跟着她,邊往後退邊凝起屏障,抵擋住因為地面撕裂而爆開的巨大石塊和飛揚塵土。兩人同時撤向一邊,在那巨大罅隙到來前已經臨至安全地界。
但盡管如此,二人的眉頭還是越蹙越緊。
因為他們感覺到,自己腳下所踩的這半片土地正在逐漸下陷!
“小心!”司琅站在宋珩後面,見到眼前情景,不由出聲提醒。
巨大罅隙迅速蔓延,已經将本完整的土石荒漠分割成兩塊地域,司琅與宋珩雖退至後方,但卻沒想到這半邊地域竟開始迅速落下。
二人對面因他們下陷而升高的另半片地域,被撕裂開的壁崖參差不齊,震蕩仍在繼續,光線越來越暗,下陷使得兩邊的落差逐漸增大,掉下的石塊巨大沉重,不斷砸在宋珩撐開的結界上。
已經砸出了數道裂縫!
司琅雖看不見宋珩的面容,但也知這種境況不易支撐,她沒有猶豫,迅速凝起魔氣,在宋珩的結界外又加了道魔障。
岩石還在不斷落下,重重擊在二人共同施展的雙重結界上,司琅咬牙盯着上方,不斷下陷的地域讓她視線慢慢變暗,已然接觸不到上方的光亮了。
不知是否因為黑暗,司琅撐着魔障的手逐漸使不上力,她無法視物,隐隐覺得頭頂的壓力越來越大,砸下的石塊仿佛就掉在她的身邊,幾乎震耳欲聾。
她咬着牙,費力往前方看去,宋珩的身影模糊不清,她只能勉強看見他身上銀甲泛出的淡淡光芒。
而正當此時,下陷的地域仿佛終于沉到了最底部,“咚”地一聲重重落地,司琅狠狠一震,踉跄兩步堪堪站穩,沒有滑倒,但頭上的魔障卻随着她的動作猛烈一晃。
司琅沒有松手,欲加大力道撐住魔障,但還未動,腳底安靜了一秒的地域突然又開始劇烈晃動,這次的晃動來勢更猛且毫無預兆,徑直将司琅摔翻了過去!
她脊背倒地重重滾了一圈,腦後和背部一陣生疼,魔障徹底破裂,巨大的岩石和碎沙轟然滾落,伴着傾倒的地面狠狠砸來!
司琅尚未反應過來,便看到眼前有銀色的淡光一閃而來,宋珩仍舊維持着結界,但人已經朝司琅而來。
他在覆倒的黑暗中準确無誤地尋到司琅的位置,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壓在土石之上,另一只手穿過她高束的黑發,将她的後腦緊緊護住。
司琅的意識有一瞬間的發懵,随即鼻間就竄入了宋珩身上淡淡的清香。黑暗之中,她看不見周圍倒塌掉落的土石,卻能看見,眼前人深邃明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