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宿

蘇靈站起身來,一本正經道:“哦,您的衣衫破了,昨夜也沒什麽合适的替換,只能找件我的睡袍與您穿了,這顏色跟您昨天那件外衫的顏色相近,應該是您喜歡的。”

既是療傷,陸修心中已有準備,傷在背部,褪衣也是應當的,況且他只當蘇靈是小孩,倒無那許多避諱,可如今穿着她的睡袍,還一室獨處,當真不妥至極,陸修面色陰沉,啞然道:“男女有別……”

豈料蘇靈竟擺擺手道:“欸,陸仙師,我早就料到您要這樣說,幸好我有準備。”

說話間,蘇靈已在窗邊的架子上取下一面八卦銅鏡,遞給陸修道:“這是無極鏡,昨夜屋內發生之事皆能在此處看見,我恪守禮法,絕沒亂看,如是不信,請君明鑒。”

手指動了動,陸修終是沒有接過,他見枕邊正放着自己那件破碎的外衫,就拿過直接往身上披了,雖破碎不堪,終究比只穿睡袍好些,僵了半晌,陸修道:“可否幫忙找件合适的,稍後要拜見蘇莊主,禀告煉制生魂一事。”

蘇靈點了點頭:“陸叔父靜候片刻,我去取一件新的來,我昨夜也見到了那厲鬼,稍後我跟您同去。”

說罷她頓了頓:“事已至此,我也無法說什麽保證蘇家無人煉鬼之事,畢竟命錄天師周道臨的确是陰陽道祖師,近些年,修陰陽道的也只我蘇家一脈,陸仙師身為正道領袖,還望您盡早搜查山莊,查明真相。”

陸修道:“煉鬼之人不一定是陰陽道修士,我也從未對陰陽道有何不滿,不論陰陽道還是太微道,都只是修仙法門,沒有正邪好壞之分。”

蘇靈的指尖一頓,心中不禁對他多了幾分敬意,行了一禮道:“多謝陸仙師。”

陰陽道易學難精,道門衆多,所以常出偏門邪道,因此,太微道修士素來有種優越感,以正道自居,那些正道至今不敢跟風陵山莊翻臉,僅僅是時機未到罷了,可世道沉浮,風雨飄搖,饒是年紀尚小的蘇靈都能嗅到危險的味道。

此次的煉化生魂,就是一個信號。

陸修道:“不必謝我,我先去見蘇莊主,此事有定論前,先不要張揚。”

語畢,陸修整了整衣衫,兩條長腿已從榻上下來,許是麻沸散的藥力還未完全失效,那條腿踏在地上輕飄飄的,仿若飛入雲端,猝不及防,身體竟向前傾去。

蘇靈大驚失色,本想拱手行禮拜謝,此刻卻來不及反應,只得向着陸修倒下的方向飛撲而去,一手抓住手臂,一手摟在腰間,兩人登時抱成一團。

腿軟只那一瞬,稍稍定神,便迅速恢複如常,豈料蘇靈竟撲來搭救,陸修見狀,只得将她順勢攬過,免其跌倒,另一只手則罩在她腦後,牢牢護住。

蘇靈的面頰結實地撞上一堵胸膛,被這一撞,後退一步,“咚”的一聲抵在身後的屏風之上,倒是不疼,她懵懵地摸摸腦後,卻摸到了陸修微涼修長的手指。

廊前的風鈴随風而動,叮當作響,蘇靈驚魂未定,深深望着陸修,連他眼底的淡漠都看得一清二楚,蘇靈深知此狀失禮,卻仍目不轉睛地盯了片刻,才緩緩道:“多謝。”

陸修倒從容不迫,坦然松開攬着蘇靈的雙臂,垂了下去,提醒道:“還看?”

這提醒并未讓蘇靈覺得難為情,她反而雙眼微眯,一臉贊賞道:“您真好看。”

這份坦然倒讓陸修微微一怔,還未接言,只聽哐當一聲,房門被從外推開,風裏夾着水汽,花香襲人,未見來者,一聲急切的問候已傳到耳邊:“小姐,可是遇到了麻煩?”

兩人擡頭望去,一點寒芒先到,只一閃就到了眼前,黑色布衣的少女一臉冷冽,可待她看清眼前情狀後,臉上逐漸生出些驚恐和疑惑來。

本是來催蘇靈起床更衣的阿蘅,站在院中聽見房內響聲不斷,心道不好,本欲來救,不成想見到此情此景,何其壯觀!

蘇靈緊緊抱住一陌生男子,眼冒星光,那男子身高八尺,看側臉已知不是俗物,此人身穿布片,破衣爛衫,卻仿若周身華光,金光閃閃,當真是奇景啊!

阿蘅銀槍一收,臉色可以用千變萬化來形容,她眯起眼,嘴角泛起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你們?”

蘇靈一愣,環抱住陸修的手趕緊松開了,身後已無路可退,她只得往側面移了兩步,跟陸修拉開一段距離。

蘇靈知道阿蘅在想些不着調的,皺眉道:“你別瞎想,這是孤鹜山玄清派陸修陸仙師,我昨夜給他療傷,他方才過來扶我,僅此而已。”

蘇靈幾句話撇清關系,以防給阿蘅想象空間,阿蘅聞言,無辜道:“我沒瞎想……”

她本從正廳過來,一大早就聽府上的弟子說孤鹜山玄清派陸清明帶弟子陸小白來風陵山莊赴宴議事,當下正在府上小住。

仔細看了眼那人,一下便認出确是陸修,雖十年未見,可此人過于出衆,只消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懷。

阿蘅上前行禮道:“陸仙師。”

陸修颔首。

阿蘅望着兩人,一分關切,九分八卦道:“陸仙師的衣服,怎的破成這般?”

蘇靈無奈,正欲細說,阿蘅擺手笑道:“無妨,我已了然七八分,小姐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只覺太陽穴處狂跳不止,蘇靈斜眼看看陸修,他卻淡然自若,仿若兩人談論全然與他無關,蘇靈揉了揉額角,對阿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莫胡言亂語,陸仙師非我等凡人可亵渎,你快去找身合适的衣服給仙師換上。”

阿蘅得令,點頭道:“我這就去,莊主在正廳議事,稍後陸仙師和小姐直接過去正廳便好。”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石階兩側的池塘裏已長出尖尖小荷,随風搖曳。

後院距正廳有段距離,阿蘅前面引着,看着身後兩人一路無言,幾次想提問都欲言又止。

陸修已換了一襲冰藍色銀絲織錦長衫,單手背在身後,裙角微揚,意氣風發,心無旁骛,信步而行。

過了一排松石盆景,隐約可見正廳,廳內站滿了人,遠望過去,只能看見玄服弟子站成兩排,那是風陵山莊的衣服。

蘇靈踮腳望了望:“好生熱鬧。”

阿蘅憋了一路,聽蘇靈終于發話,如獲大赦,朗聲道:“今早見到莊主,我便把昨夜在亂葬崗遇見惡鬼之事同他說了,莊主聽完有點生氣,說要派人去捉鬼呢。”

蘇靈目光一轉,“哦”了一聲,還想對答,忽見游廊拐角處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似在等人,此刻那人也心有靈犀般望了過來。

那少年十七八歲年紀,白袍佩劍,發帶飛揚,與陸修如出一轍,雖不認識,也大概猜出此人應是玄清派弟子。

兩方都往前迎了一段,那白衣少年,噙着笑意,站定後先對陸修行了一禮:“師父。”

陸修微微颔首。

那白衣少年一笑,又對蘇靈行禮道:“想必是蘇小姐吧,在下陸小白,玄清派陸清明陸仙師座下弟子,此番随師父一道赴宴,在府上多有叨擾,承蒙蘇莊主、蘇夫人和府上師兄弟照顧,也多勞蘇小姐費心了。”

一番話說的周到極了,沒成想陸修竟有如此知書達理的徒弟,蘇靈擺擺手,微笑點頭:“好說。”

忽的,好似想起什麽,蘇靈瞳孔一震,陸小白,這名字好生熟悉,仔細想來,正是父親信中所說,此番讓她回家相看的同齡小輩,孤鹜山玄清派陸小白。

算了算輩分,此人不僅是陸修之徒,還是陸修的侄兒。

思及此,蘇靈不動聲色地暗自打量陸小白,長身玉立,頗有其師父風姿,還行。

蘇靈拍了拍阿蘅,又對陸小白道:“這我的姐妹阿蘅,這位妹妹武力高深,有空你們切磋切磋。”

阿蘅對着陸小白拱手一揖:“阿蘅。”

陸小白聽說過這個會用金輪烈火的少女,如今一見,果真氣勢不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幾人邊走邊閑話幾句,三五十步,已行至廳外,蘇靈道:“父親,母親~”

越過那兩排玄服弟子,幾人朗朗入內,正座是蘇靈的父親,風陵山莊莊主蘇暮山,一身華服,氣度不凡,右側坐蘇靈的母親秦婉兒,秀麗端莊,姿容絕豔,雖生得一副柔美的桃花面,神色卻冷冷地,聽得蘇靈這聲輕喚,臉上才有了些喜色。

蘇暮山的目光亮了起來,起身走到幾位小輩身邊,先笑容和煦地對陸修道:“清明,你先坐了,咱們馬上議事。”

陸修對着蘇暮山和秦婉兒行了一禮,施施然入了坐。

蘇暮山轉頭對上蘇靈,笑容頓時無影無蹤,斥道:“回府前也不知來信,讓你師兄過去接你,大半夜走亂葬崗,當真是出息了。”

“好了,你莫訓斥她了,要議事就議事。”秦婉兒的聲音涼涼的。

蘇暮山的一腔怒火被澆熄了,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