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如果和奶奶一起死了就好了。
左耳聽不見,嘴巴腫的連水也難以下咽的時候,阿久第一次這麽想。死了的話就不會那麽痛了。
即使耳朵聾了,即使牙齒掉了,生活也還在繼續。只要活着,就要繼續忍受苦難。阿久仿佛游蕩在苦海之中,哪裏是盡頭卻看不見。被打已經成了司空見慣的事了,阿久甚至已經抓~住訣竅,那就是每次被打的話就蜷縮起來抱着頭,靠着牆,那樣的話頭就不會被重擊到,背部也不會被打的特別疼。
嬸嬸不僅會動手打,有時候還會用各種工具,晾衣杆、擀面杖、筷子等等都是她的常用工具,有幾次打得相當重,在阿久臉上身上都留下了大片淤青和傷痕。喝醉了酒的叔叔有時候也會打阿久,甚至比嬸嬸打的更重,因為他都是用腳踹。後來有次阿久被叔叔踹的肋骨骨折,醫院發現了阿久身上的舊傷報案,被前來問詢的小警察發現,并嚴重的警告了他們,他們這才稍微收斂了一些。但小警察畢竟只是外人,而作為監護人的叔叔嬸嬸則會待在阿久的身邊更長時間,所以阿久并不能真正脫力苦海,而是對她的虐~待更隐蔽了。嬸嬸開始用牙簽、縫衣針戳阿久,這樣傷口隐蔽,也好得快,痛苦卻更加持久。阿久開始期待着叔叔把她丢掉,之前叔叔和嬸嬸談話的時候說過,會把自己丢掉的,如果自己被丢掉的話,就不會挨打了吧。
“遺産那邊我找了律師,肯定沒問題,這孩子要怎麽辦?丢掉?”叔叔指指呆坐在地上髒污蓬亂的阿久。
“行啊,丢到哪兒去呢?”嬸嬸一邊塗着紅豔豔的口紅一邊問道。
“就丢到火車站吧,那邊人多,說不定就被拐子拐走了呢。”叔叔想了想。
“不行,人多的地方也有可能會遇到多管閑事的人,再送回來。不如找個偏僻的地方丢了。”
“那丢哪兒?”
“以前我舅舅開養豬場的地方,特別偏僻,現在荒廢了,幾乎沒有什麽人,丢在那附近就行了。那邊有點遠,要開車去。”
“就按你說的吧,我去開車。”
兩人讨論完阿久的新去處,就着手開始行動,絲毫沒有顧忌孩子還在身邊。阿久直接被膠帶封了口,雙手捆在背後,塞在了後備箱。
到了偏僻的養豬場附近,叔叔和嬸嬸甚至連綁住阿久的膠帶都沒有放開,就這麽把阿久扔在了荒僻的野地裏。阿久有些害怕,希望被丢掉,但是并不希望以這種方式。地上有很多鋒利的小石頭,阿久躺着蹭來蹭去終于摸到一塊,一點一點的開始磨着綁手的膠帶。幸好只是用膠帶來捆綁的,所以盡管阿久力氣小,膠帶還是慢慢的被磨開了。阿久費力的撕開嘴上的膠帶,粘性很大的膠帶撕開了阿久唇上一大塊皮,鮮血溢出,嘴裏感受到濃重的鹹腥味。
附近相當僻靜,除了養豬場,根本看不到其他的建築。阿久跑進養豬場,這裏并沒有動物特有的臭味,肯定荒廢了相當久的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落滿了塵土,顯示着一派蕭條的景象。阿久繞着養豬場的院子走了一圈,找到兩三個不小心被丢棄的幹玉米,揣在了身上。
阿久開始沿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向着一個方向走,總會到有人的地方的。阿久就這麽走着走着,渴了就喝點路邊小水溝裏的水,餓了就咽下幾顆幹硬的玉米粒。就這樣,阿久走到了一條偶爾會有車經過的大路。她直直的站在路邊,看見有車經過就揮舞手裏的玉米棒。許多車不知道是沒有發現,還是不想停下,都呼嘯而過。
終于,有一輛大貨車停下了。一個憨厚黑壯的中年男人打開了車門,沒有嫌棄阿久又髒又臭,把她抱上了車。在阿久訴說自己又冷又餓後,男人特意停下來,買來了熱乎乎的包子,并且把自己的一件呢子大衣給阿久披上。送完貨物,男人想把阿久送往警察局。阿久流着淚抱住男人的腿。
“叔叔,求求你帶我回家吧,我吃的很少的,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你這小伢不要調皮,你爸爸媽媽肯定在找你呢!”
“我沒有爸爸媽媽……”
“小伢,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不能帶你回去的。”男人為難的摸~摸阿久的頭。
“求求你,求求你……”五歲的阿久只能不斷的重複這三個字。
然而男人最終還是把阿久送到了派出所,然後又買了些零食給她,在派出所留下電話後就離去了。警察問阿久父母的事情,阿久咬緊牙關不肯說。在派出所待了幾天後,警察終于查找到阿久的監護人信息。輾轉幾站後,阿久又回到了那個讓她恐懼的所謂的“家”。
因為是想甩而甩不掉的累贅,所以阿久面臨更凄慘的對待。大約是怕保姆看到對阿久的暴行,所以叔叔和嬸嬸并沒有請保姆。嬸嬸則是發掘了阿久的新用處,訓練五歲的阿久做家務。身高不足一米的孩子,已經學會在毒打中尋找讓自己好過一些的方式,那就是努力做好嬸嬸交代的每一件事。稚~嫩的小手開始在冷水裏摸索着洗衣服,洗碗,擦地板,因為熱水浪費電,嬸嬸舍不得。小凳子是阿久每天的必備工具,她要不停的爬上爬下,大部分家務都需要用到。
在此期間,嬸嬸懷~孕了。她雖然經常出去玩,但懷~孕後待在家裏的時間也增多了。變着法子折騰阿久的時間也增加了。原本只是吃外食的嬸嬸,甚至叫阿久給她煮粥做飯。這件事在阿久不會關煤氣,差點釀成火災的時候,才被叔叔阻止了。
因為經常被嬸嬸針紮,用力擰,拍頭,阿久甚至只要靠近嬸嬸五米,身體就不由自主的開始戰栗顫抖,渾身都開始疼痛。而叔叔則開始夜不歸宿。即使回來也經常是醉醺醺的狀态。嬸嬸一開始還會和叔叔鬧騰,後來直接問都不問了,只是拿着卡刷刷刷買買買。有一個房間甚至堆滿了嬸嬸購買的奢侈品。嬸嬸心情一不好,就對阿久非打即罵,和叔叔發生争執了,也會拿阿久出氣。有時候阿久被打得恍惚了,甚至覺得自己快死了。結果醒來卻發現自己還活着,一種失望的心情湧上心頭。
阿久六歲的時候,嬸嬸早産生下了一個女嬰,當天就被送往了重症監護病房。對于自己的親生骨肉,叔叔并不待見。醫院裏,叔叔看到已經從重症監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的女嬰,甚至嫌惡的罵了一句“賠錢貨”。嬸嬸聽到心情更惡劣了,不顧産後體虛,硬是和叔叔打鬧起來。叔叔憤怒的拿起一只碗砸向嬸嬸,嬸嬸一閃身,那只碗卻落在了一邊的女嬰身上。女嬰被砸的啼哭不止,正在查房的護士趕緊走了過來。經過檢查,女嬰的腿部骨折了。小小的還什麽都不懂的女嬰就這樣過早的遭受了暴力。
阿久看到被繃帶捆紮着腿的女嬰,仿佛看到了縮小型的自己。女嬰受傷的腿和阿久未愈的腿,都是右腿。她是惡魔的孩子,但她是和自己一樣可憐的孩子。阿久看着熟睡的女嬰那紅紅的小~臉,眼淚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女嬰的手上,那只有硬幣大小孱弱的小手無意識的握緊了淚水。
大約半個月,嬸嬸出了院,開始在家坐月子。為了不影響身材,也為了偷懶逃避作為母親的責任,嬸嬸拒絕給嗷嗷待哺的女嬰喂奶。阿久還太小,無法全方位的給嬸嬸服務。所以嬸嬸臨時性的找了保姆。然而面對苛刻難處的嬸嬸,每一個保姆都待不了幾天。有時候在沒有保姆的情況下,嬸嬸也只顧着自己打手機視頻聊天叫外賣,根本不管女嬰有沒有吃喝。阿久只得偷偷的從樓下奶奶那裏讨一點米湯兌了糖,給女嬰喂食,而女嬰的尿布也是阿久在幫她換,但畢竟阿久人單力薄,很多時候連自己也顧不上,所以女嬰并沒有被很好的照顧。
然而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女嬰竟然也奇跡般的活了下來,雖然還是那樣瘦小。嬸嬸根本不管女嬰,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和叔叔一樣,開始經常出門夜不歸宿,阿久和女嬰經常沒有東西吃。阿久踩着凳子打開門,就此開始了她的半乞讨生涯。有時候是樓下的奶奶給點吃的,有時候是物業的大叔施舍點,更多的時候,抱着女嬰的阿久會被帶到社區暫時安頓。
女嬰一歲左右的時候,門口開始經常有奇怪的人出沒。門莫名其妙的被拍的很響,鎖孔也被堵了,甚至還被紅漆噴上了欠債還錢的字樣。
叔叔和嬸嬸又開始劇烈的争吵,兩人都顧不上毆打阿久。阿久有時候甚至期待兩人吵起來。女嬰則是很膽小,聽到父母吵架大聲些,都會害怕的哭鬧。阿久根本不敢讓女嬰哭鬧,都會悄悄的把她抱到外面去,免得遭受池魚之災。
這樣的日子也并沒有持續很久。悲慘的生活遇上糟糕的人,只會在原本悲慘的基礎上,變得更加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