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如果死了就好了。
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候,阿久不止一次的這樣想着。
某年夏季,蟬鳴聲陣陣刺耳,一個嬰兒在悶熱的出租屋裏降生了,母親用鈍口的菜刀切斷了鮮血淋漓的臍帶。塑料袋包着的嬰孩被扔在了路邊的綠化帶。執勤的交警聽到孱弱的啼哭聲,馬上将這個嬰孩送到了醫院,她全身都被蚊蟲咬的又紅又腫。嬰兒是個女孩,那條路上并沒有攝像頭,沒有找到将她丢棄的人。随後女嬰被送到了福利院。
這個女嬰就是阿久。她的名字是撿到她的交警幫她取的,因為撿到她的那條路就叫久遠路,姓就是暫時随着福利院的院長姓的,如果有人領養她的話,就會改名,那時候她叫陳久遠。
福利院因為涉嫌非法交易和經費貪污問題,裁減了好幾個照顧他們的職員,甚至院長也受到了牽連。那時候阿久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對他們和藹可親的院長爺爺怎麽會躺在紅色的小河裏一動都不動。她伸手推了推院長,他卻怎麽都不肯起來像以前一樣抱抱她,阿久難過的哇哇大哭。阿久的哭聲招來了其他大人,再然後,警察也來了,封鎖了現場。直到長大了她才明白,那是院長自殺了,她是現場的第一發現人。
阿久三歲時,因為事件的影響,福利院被關閉了,二十多個孩子分別被轉送到別的福利院。阿久被送到附近一個發達縣城的福利院,那裏比原來的福利院要大一些,有差不多四十個孩子。和原來的地方一樣,多數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殘疾。像阿久這樣健康的孩子并不多見。在這個福利院短暫的住了四個多月,她很快就被收養了。
養父母都是高學歷人士,家境優越,對小阿久也非常疼愛。那是在阿久記憶裏最快樂的時光。可以任意的撒嬌,想要的玩具都能得到,阿久一度以為她的人生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阿久五歲的時候,父母因為需要參加國外的重要會議,所以開車去隔壁省城搭乘飛機,暫時将阿久寄放在獨居的奶奶家。阿久纏着奶奶不肯去幼兒園,她要看海爾兄弟的動畫。奶奶被纏的沒有辦法,同意了。
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再次改變了她的人生。奶奶接起電話,說了沒幾句話,突然捂住胸口倒在了地上。阿久不知怎麽的,想到了院長爺爺倒在地上的情景,害怕的不得了。再次哇哇大哭起來,這次卻沒有人過來把她帶走。
奶奶臉部朝下,趴着倒在了電話的旁邊,她的旁邊沒有紅色的小河,和院長爺爺那時候不一樣。但是她一直也不醒,又和那時候一樣。奶奶的眼睛是睜着的,那她可以看到阿久,她為什麽沒有起來安慰她。
“奶奶,奶奶,你快起來,阿久會好好去幼兒園的!阿久不調皮了!”阿久着急了,不停的拍打着奶奶的身體,哭泣着,哭着哭着阿久累了,沉沉的睡了過去。
天色漸漸的黑了,黑暗如同怪獸一般籠罩着房間,阿久害怕的不行,她跑到門口,踮起腳,想要開門出去,讓別人來喊醒奶奶,門并沒有應聲而開,被鎖住了。月光從窗戶灑進了房子裏,窗外家家戶戶都開了燈,阿久個子太矮了,而燈的開關很高,她站在椅子上打開燈,但紅木的椅子太沉了,根本拖不動。阿久打開電視,比起只能在黑暗中摸索,電視的光亮至少讓阿久不再那麽害怕。奶奶仍然沒有醒來,阿久很渴想要喝水,奶奶都是從熱水瓶裏面倒水給她喝的。想拉開櫥櫃倒熱水,櫥櫃的吸附力很大,打不開,但是她實在太渴了,使勁用力拉,櫥櫃終于被打開了。
阿久想拿出熱水壺倒水,熱水壺沉甸甸的,她根本舉不起來,手上一松,開水汩~汩的澆下,淋在了阿久的腳上。阿久痛的哭喊起來,但她又渴又餓又疼,沒哭多久,就沒有力氣了,陷入了昏迷。
阿久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奶奶還是躺在那裏。之前雖然燙到了腳,但杯子裏還是接了小半杯的水,阿久貪婪的喝完了已經冷了的水。肚子也好餓。阿久來到冰箱前,知道這裏面有食物,奶奶都是從這裏面拿東西做給她吃的。冰箱是三層的,最下面一層是冷凍層,也是僅有的阿久能夠到的那一層。冰凍的裏面東西很少,只有一小袋速凍水餃。阿久并沒有吃過速凍的水餃,但是可以猜到應該是吃的東西。她費力的撕開包裝紙,拿了一個啃着,好冷好硬,根本啃不動。她抽噎着,把速凍水餃放在一邊,忍着腳疼,走到奶奶的身邊,推推她。奶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天更亮了,門外可以聽到對門關門的聲音。阿久突然想到,可以叫別人來開門。阿久用力的敲着門,啪啪啪啪,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敲的又紅又腫 。
“什麽聲音?”
“像是敲門聲音,不是我們家的。”
“別管了,上班要遲到了!”
有人聽到了聲音,沒有理睬。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也沒有聽到,那一扇門隔絕了兩個世界。
阿久沒有再繼續敲門,她的手太疼了。她還是好餓,來到拿到速凍水餃前面,發現水餃已經不那麽硬了。阿久趕緊拿了一個水餃,啃食起來。水餃又冷又腥,阿久卻顧不了那麽多,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小袋水餃。然而孩子嬌~嫩的腸胃根本受不了冰冷的水餃,不一會兒阿久又全部吐了出來。明明是七月,阿久卻覺得特別冷,全身都直打顫。
吐完了水餃,阿久覺得口又渴了,但熱水瓶裏的水都灑在了地上,自來水龍頭在水池上面,太高了她根本夠不到。可以夠到的地方只有……馬桶,馬桶很矮,而且那裏面有水。可是馬桶好髒,裏面的水不能喝。阿久忍耐了許久,連哭都哭不動了,喉嚨跟冒煙了一樣。她拖着燙傷的腿,走到衛生間的馬桶前,用她的印花小杯子,撈了點水放在唇邊。其實并不那麽髒,雖然味道有點奇怪,阿久咕嘟咕嘟的把水喝完了,肚子還在叫,對了,奶奶之前買過脆脆餅幹條給她,但不是她喜歡的番茄口味,所以她沒有吃,奶奶就把零食放在了衣櫃上面。
阿久擡頭望着,餅幹條就放在櫃子上,如果從床頭櫃爬上去,就可以拿到。腳好疼,阿久忍着劇烈的疼痛,爬上床頭櫃,從衣櫃上拿到了餅幹條。黑椒牛柳味的餅幹條微微帶點辛辣的味道,以往的阿久并不喜歡。但現在,阿久把餅幹條放進嘴裏的時候,卻覺得這是無上的美味,自己為什麽不喜歡吃這個口味的呢,明明那麽好吃。大概餓極了,阿久以極快的速度吃完了一小袋餅幹條。
電視還開着,阿久拖着一只腳走到電視面前,開始看電視。以往都會有人阻止她,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阿久卻不想看電視了,電視裏以往誘~惑無比的動畫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都很刺耳。奶奶還是沒有醒來,她為什麽不醒來呢,如果想睡覺應該到床~上去睡呀。
看着電視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仍然只有電視明明滅滅的光閃着。阿久發現自己雖然沒有哭,但眼淚自己就流了下來,怎麽都止不住。聽到外面仿佛又有別人開門的聲音,阿久趕緊走到門口,用力敲門,可是手好疼,像針刺一般,她脫下腳上的拖鞋,一下一下的砸着門。咚咚咚,咚咚咚。
“吵死了,別敲了!”嘭,門被踢中的巨大聲音。
阿久吓得縮到了門的一邊,不敢再敲門。她趴在門邊的地毯上默默垂淚。
晚上敲門會被罵,于是阿久都是在白天敲門,但一直沒有人來,阿久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吃了。躺着的奶奶,身上的味道也開始變得奇怪起來。阿久越來越害怕。雖然口渴可以喝馬桶裏面的水,但肚子還是會餓。
之前吃冷凍水餃時候的嘔吐物還在那邊,阿久已經餓得站都站不穩了,趴着伸手向嘔吐物抓去……
醒來的時候,天花板是白色的,被子是白色的,鼻子裏聞到的是陌生卻又在記憶裏出現過的,醫院的味道。
周圍都是不認識的人,阿久有些膽怯。
“王醫生,那孩子醒了!”年輕的護士正在給阿久換吊水瓶,看到阿久睜開了眼睛,激動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慌忙叫醫生過來。
“終于醒了!”王醫生也有感動的眼圈有點紅了,拿出聽診器聽阿久的髒器運行聲音,“心髒衰竭的情況有所改善,待會再做個整體檢查!”
怎麽回事,都是陌生人,奶奶呢,爸爸媽媽呢,他們都到哪裏去了。想要爸爸媽媽,想要奶奶,阿久無力的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火燒一般。阿久清醒的時間并不長,很快又失去意識沉睡了。
恍惚間,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她身邊說着話,用着及其憐憫的口吻。
“真是可憐的孩子,父母車禍都死了,奶奶接到電話居然突發心髒~病也死了,真是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