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一家抖了一下,被這小伢看着怎麽感覺被毒蛇盯着似的。
“借據給我看看。”小晴伸手想拿借據。老村長卻用和他蒼老形象不符的敏捷動作把字據揣入懷裏。
“……”字據估計是假造的,所以才不能給人看,本來這些底層的人,識字的并不多,這張不存在的字據,甚至都不知道寫了些什麽。小晴在醫館做學徒,是識字的,老村長一家肯定知道,所以才不給他看。
“很佩服你們,怎麽想出來這麽不要臉的主意的?”小晴哼了一聲,咬了咬拇指的指甲,然後伸手剝着那并不存在的指甲油,似乎在忍耐和克制某些沖動,“我姑且還是有點常識的,所以,你們現在可以滾了。”
“你們,你們錢還沒有還……”老村長厚着臉皮繼續說着,完全沒把小晴鍋底灰般的臉色當一回事。
指甲被啃噬過的細長手指直直的伸出,一點一點向前,馬上就要觸摸~到老村長的額頭了。現場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出現一片窒息般的沉靜。空氣的溫度開始上升,身處其中的人都開始感覺口幹舌燥。
“把石大柱一家帶走,我懷疑他們跟小郡王被拐賣的案子有關。”
印虬推搡了一把老村長,恰好擦着小晴伸過來的手倒了下去。小晴面無表情垂下手,走回魚店裏,連半點目光都沒有投射~到印虬的身上,更不要說是搭理了。
三個不知道何時出現的當地捕快,應聲将老村長一家押送走了。老村長一家哭喊着,叫喚着,沒有任何人理睬他們。
當晚,老村長一家六口人猝死于牢房內,沒有一個活口留下。仵作查看屍體,發現每個人的鼻腔內都有水跡,似是溺水而亡,牢內的地上也有許多水。好奇的仵作詢問周圍牢房的人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卻完全沒有覺得有異樣,都說是到了早上幾人就倒在地上了。就在仵作想要再追問其他細節的時候,上面卻有人阻止了他頑強的好奇心,這家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所以去了該去的地方,如果不想去那裏,就不要這麽好奇。這不是自己能觸碰的案件,仵作心下了然,上報了犯人猝死無異常的報告書。
悄悄的被庇護了的小晴卻覺得心裏的邪火越燒越旺,那種憋屈的心情完全無法釋放。憑什麽,憑什麽他要這樣做,自己求他幫助了嗎,為什麽,為什麽,是看不起她嗎。無處釋放的火焰并不會自己熄滅,只是在看不見的地方越燃越旺。直到握在手心的被角開始真正燃燒起來,小晴才發現自己內心的不甘已經厚重到溢出體外,瘋狂引燃了。火焰滅了,但塵封在內心的痛苦和不甘卻開始重新泛濫,即使想要忘記,卻無法忘記,只有他,失去了記憶,真是太狡猾了,一切不記得就可以一筆勾銷嗎,小晴一夜未眠。
王家大部分奴仆的賣~身契都在那場事故中燒毀了。許多突然回複自由的奴仆感覺到無所适從。王家大老爺只有一個獨~生~女,而且死了,旁支的親戚因為王家大老爺牽涉了小郡王綁架案,根本不敢跟他家扯上關系,因此巨額的財産并沒有人敢接收,作為王家大老爺遠親的縣令大人,就以抄沒罪人家産的名義,霸占了王家的財産。在這種偏遠的鄉下小城,縣令就像是城主一樣。
印虬帶着小郡王回去了京城。走前的一天,他來到醫館找到小晴。小晴不想見他,直接躲到了偏僻的那個藥材庫,藥材庫的鎖已經修好了。門外,印虬的聲音響起。
“所長,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見我,但我想和你談一談。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狀态,這樣不對。雖然我沒有以前的記憶,但是,我覺得我們以前一定認識,而且不會是這樣相處的。”印虬的聲音堅定而清澈。
“我在外面等你。”
堅強的丁香姑娘已經回到家開始了新的生活。她在齊家的一家胭脂鋪開始調制胭脂,曾經只是在侍奉大小姐的時候用來取~悅大小姐的技藝,卻能夠獨當一面支撐起一個店鋪了,這讓她欣喜又驕傲。從今天起她就能擁有自己的人生了。
看着丁香姑娘如花的笑顏,小晴悄悄的退出了這個世界。
自己只會殺人而已。小晴再一次這樣清醒的意識到。為什麽父親會讓自己在這些世界去做所謂的任務。她完全搞不清楚。是因為那時候殺的人太多了,但人類和他們不一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了又怎麽樣呢。因為是人類,所以才可以随便殺的。為什麽父親對自己殺人加了那麽多限制。不清楚,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想思考。頭好痛,快要炸裂了。
蜷縮在事務所雜物間一角的小晴沉沉睡去。夢中,有溫暖的陽光傾灑在身上,讓人從裏到外都溫暖起來,清新的空氣,嫩綠的草地,還有魂牽夢萦的他。他不再是歇斯底裏質問的态度,不再是為了傷害她而虛與委蛇,不再是那冷的讓他發抖的可怕的眼神。他用看戀人般熾~熱的眼光看着她,讓她害羞的幾乎顫抖起來。直到那句話讓她堕入深淵。
“小晴,我找到真正愛的人了,她那麽溫柔那麽美麗,你會祝福我吧。”燦爛的笑容變得模糊起來,俊美的臉蛋也扭曲了,真是醜惡,真是難看,真是刺眼,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呢。明明他還是他,為什麽會覺得他難看起來,不想再見到呢。小晴掙紮着,推拒着,想讓那張醜惡的臉離自己遠一點。不想,完全不想祝福,自己只想殺了他口中那個溫柔美麗的真正的愛人,如果那個人死掉的話,他是不是會回複原樣。刀用力的刺下去,有着溫度的鮮血噴湧而出,就這樣不知道刺了多少刀,那個人已經死了吧。
“你真是太可怕了,小晴,我不想再見到你。”
到底是誰,在講這句話的到底是誰,這樣的臉,不想再看到了。小晴帶着近乎窒息的感覺醒了過來,汗水濕透了她的全身,噩夢仿佛還在持續一般。夢裏的那張臉,在自己的面前放大了。
“啊——”小晴失聲叫了出來。
“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蹲在小晴面前的是印虬。他俊美的臉上寫滿擔心,伸手握住了小晴的左手,很熾~熱很用力。
小晴甩了甩,沒有甩開,只得一點一點的掰開他的手。望着眼前印虬的臉,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只是夢。那樣的經歷,她不想再重複體驗了。所以,現在這樣正好,他忘記了,那麽所謂的過去就不存在了,即使他知道了,那又怎樣呢,所知道的也就是看到的過去而已,沒有恢複記憶,看到所謂的過去,那和看電影又有什麽區別。那只是長着和自己一樣面孔的“別人”而已,發生的事情也只是 “別人”的過去而已。只是看到,并不會改變什麽。他不會了解自己的痛苦,也不會體驗到不曾記得的過去的痛楚。那麽多的血,水泊一般的血,一條沉睡的黑龍,被自己偷偷收起的一塊鱗片,所有的一切,像在腦中被攪碎機狠狠的攪拌了一遍,支離破碎,混雜不清。
“你出去。如果你想知道過去的事情,就去看破天鏡。你的真名是應虬,應龍的應。”
“不,我不出去。小晴,你這樣很不對勁。”沙啞好聽的男聲執拗的在耳邊響起。
“不要叫我小晴!出去!”噩夢仿佛還在持續,小晴一陣眩暈,這樣的面孔這樣的稱呼。
“我就在外面,我等你出來。”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不會去看破天鏡的,我要你告訴我,我只相信你說的。”
事到如今,又有什麽意義。父親,你告訴我 ,為什麽還讓他留在我的身邊。我的劫難還沒有過去嗎。會永遠這樣橫亘在面前嗎。小晴一陣茫然,那些空虛,痛楚一點一點的侵襲她的全身。
“所長怎麽回事?第一次聽她喊成那樣,像被鬼追着似的,不對,她膽子可比鬼大多了。你到底怎麽她了?”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阿久看到從雜物間走出來的印虬問道。
“你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印虬緊皺着那對好看的劍眉沒頭沒腦的問道。
“大概有兩百年了吧。”阿久扒着手指答道。
“那時候她是什麽樣子的?”兩百年前的小晴嗎,好想看看。
“怎麽說呢,和現在差不多吧,很活潑很跳脫,有點不喑世事的感覺,但是又非常膽大,”一抹笑意攀上阿久嘴角,“她幫我把所有的仇人都殺了。還對我說讓自己不舒服的人只要都幹掉就可以了,心情就舒暢了。”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那樣的她,失去的記憶裏是不是有那樣可愛的她呢。好想知道,但不僅僅是過去,更想擁有的,是現在的她。印虬确定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對了,那家夥怎麽辦?”阿久指指辦公桌旁,可憐巴巴傻站着的旋龜。
“我去吧。”印虬從抽屜裏拿出合同,向旋龜走去。
金光幻化成印章蓋在了旋龜的背上。旋龜的願望都得到了滿足,父母安居樂業,丁香姑娘幸福快樂。雖然過程有些血腥殘忍,但旋龜不敢有意見,印虬的眼神太可怕了。作為報酬的那段機緣,被印虬捏成了項鏈的形狀,挂在了雜物間的把手上。閃爍着明滅不定的光,就像之前壞掉的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