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紅和旬贲虎并沒有激烈的争吵,可是在那一夜之後,她意識到彼此之間有什麽不同了。
表面上看起來兩人還是有問有答,可是她偶爾與他指尖相觸,他不再像之前會用有力又溫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反倒會盡快把手抽開;偶爾她望着他的時候,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梅娘和兩個孩子也是敏感的,察覺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不對,卻也說不出來,只是說話談笑之間也變得小心多了。
随着新年即将到來,杜映紅決定再也不要忍受這種可以逼死人的憋悶氣氛了,便和梅娘說好了,趁着旬贲虎要去鎮上交貨,她們和兩個孩子也去鎮上走走,散散心之外,也能順便采辦些年貨。
手裏有了銀兩,過新年的時候自然不能夠虧待自己,尤其杜映紅為了遵守和旬贲虎的約定,不拿自個兒的銀錢出來補貼,想買東西的欲望早就忍了許久,加上冬日下雪,往鎮子的路難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恨不得把所有眼睛看到的東西全都打包了回去。
她給自己買的少了,但是給兩個孩子和梅娘買東西卻是毫不手軟。
入冬之後,因為大夥兒都忙着湯餅的事情,她想着家裏每個人都從早忙到晚,就算是兩個孩子也都自動自發的幫忙裁紙,把湯餅包裝好蓋戳,對于每日三餐也就更加注意,不管是湯飯還是點心她都是用了心料理的。
兩個孩子吃得好了明顯竄高了好大一截,就連梅娘也略微長高了些,以至于入冬前做的一些新衣裳都不太合身了,她就趁這個機會又替幾人重新裁制新衣裳。
還有自家男人的衣裳她自然也不能忘,雖然兩個人目前還僵着,可她大人有大量,她還是記挂着他的,再說了,他好不容易願意穿她特地為他裁制的衣裳,當然要再多替他準備一些。
或許是因為年關将近,本來前些日子還因為大雪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鎮子,這時候也人聲鼎沸了起來。
梅娘已經好幾年不曾出門見過這樣熱鬧的場景了,興奮的左右張望,活像第一回出門似的。
逛了一會兒,杜映紅擔心梅娘和兩個孩子的身子,決定找間茶樓喝茶休息一下,旬贲虎不在身邊,她特地向小二要求一間雅間,免得遇上什麽登徒子之流打擾。
只是這年關前的好天氣,本來人潮就不少,跟她一樣想法的人也不少,最後只能和另外一桌女客一起使用一間雅間。
杜映紅還沒進雅間就聽見裏頭女客的聲音,只這一兩句,她就能判斷這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帶着丫鬟自己跑出來玩樂的。
她心裏頭拿定了主意,也不打算和另外一桌客人有什麽牽扯,就招呼了梅娘和兩個孩子點了茶以及幾樣小點心,又打發小二找人帶消息給旬贲虎,讓他辦完了事兒直接到茶樓裏尋她們。
梅娘原本有些拘謹,但看對方不過就兩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娘子,而且掌櫃的還用屏風把兩方人馬隔了開來,也就慢慢地放開了。
“紅姊姊,這兒的點心還沒有你做的好吃。”咬了一口小二送來的糕點,梅娘雖然不浪費的吃完了,但還是免不了跟杜映紅做的來比較。
可能她們點的是比較不常有人點的點心,所以一入口就可吃出來不是當日現做的,都有點回油了,加上這點心師傅大約是口味比較重,點心顯得太甜了些,雖說搭着茶水喝也是能夠解膩,但口感總是沒那麽讓人驚黯。
兩個孩子因為等等要吃飯了,所以沒讓他們多吃,幸好他們這些日子也讓杜映紅做的點心給養刁了胃,對于這口感差了不少的點心也不怎麽感興趣,并沒有抗議。
杜映紅笑着伸出手指輕點了梅娘的額頭,“有得吃就成,難不成還指望在這種茶樓裏吃到什麽龍肝鳳髓不成!”
他們這裏說得開心,沒注意到屏風另一邊有人正豎着耳朵在聽,直到梅娘笑着說她今兒個還帶了自家做的點心時,偷聽的人一個不小心撞歪了屏風,這才驚動了杜映紅幾人。
柳絲茆摸着頭,帶着丫鬟從屏風後繞了出來,臉上全是困窘,那名丫鬟更是滿臉無奈。
自家小姐明明就是侯府千金,哥哥還在這當父母官,怎麽就這一副饞樣呢?活像是夫人沒給她吃飽一樣。
“嘿嘿!我就是想知道你們帶了什麽好吃的而已,沒想到靠得太近,反而被發現了。”說完,她自我介紹了一下。
杜映紅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直爽可愛,想想也不過就是一兩塊點心的事,也就笑了笑,讓梅娘招呼這位柳姑娘一起坐了,又把她們自己帶的點心分了兩塊遞給她。
柳絲茆看着眼前盤子裏的兩塊點心,一個看起來是普通的糕餅,可是卻有三層不同的顏色,看起來極為讨喜,另外一個則是普通的油糕,可那撲鼻的香氣和瑩亮亮的色澤也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柳絲茆掙紮了半天,最後還是選了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油糕咬了一口,瞬間瞪大了眼睛。“好好吃!”
看着咬過的地方,才知道這也是一層層堆疊起來的,而每一層都包裹着豬油和糖,雖說有點冷了,但是油潤感混着有些結塊的糖粒,搭上有些嚼勁的面皮,讓人忍不住想一口接一口。
一小塊油糕一下子就吃完了,她一口氣喝了半杯茶後,迫不及待的把另外一塊點心也吃了。這個點心倒是一時間吃不出玄機在哪兒,只覺得有淡淡的花香味,甜甜糯糯的,有一層入口有些彈牙,似乎每一種顏色都有不同的口感,只可惜太小塊,她還沒吃出是什麽味道就已經沒了。
柳絲茆抿抿嘴,滿是期待的看向梅娘,那眼神熱烈得讓梅娘忍不住笑出聲來。
姑娘家的交情有時候就是這麽容易建立,柳絲茆家中富裕,本來就吃過不少精致的點心,梅娘則是這些日子以來,杜映紅翻着花樣的做點心,有時候得了空便會手把手的教她,以至于家世背景相差懸殊的兩個人,也能夠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起勁。
直到剛剛喝了太多茶水的柳絲茆不得不去更衣,才舍不得的停嘴。
“要不我也一起去吧。”梅娘剛剛聊着天,也喝了不少茶水,便有些想去茅廁了,只是方才沒人說要去,她只好兀自忍了。
丫鬟笑着說道:“那可好,就讓旬娘子跟我們家小姐作伴吧,我剛剛沒想到要在茶樓待這麽長的時間,沒把更衣的物件帶下來,要是旬娘子願意陪着我們家小姐一起去的話,我就能去馬車上把東西給拿齊了再過去。”
杜映紅想着茶樓裏也沒什麽危險,自己還帶着兩個小的,一群人浩浩蕩蕩跟着去茅廁看着也不象樣,反正兩個大姑娘一起去,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就是有了事情也可以彼此照應一下,便讓梅娘和柳絲茆一起去了。
只是原本惬意的心情,在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回來的時候瞬間煙消雲散。
“不……不好了,我們家小姐和旬娘子都不見了!”
“不過就是去茅廁,怎麽會不見了?可有仔細找過了?”杜映紅直接反應的問道,可她知道,若是別人因為貪玩而跑走還有可能,可梅娘那膽小的性子,剛剛若是沒人喊,她連茅廁也不敢自個兒去,怎麽可能随意亂跑讓人找不着?更別提這丫鬟一看就是個妥貼的,如果不是真的發現哪裏不對,絕對不會這樣慌慌張張地跑來通知消息的。
“這可怎麽好?我和小姐是偷偷跑出來的,若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對得起老爺夫人……”丫鬟都快急哭了,一時之間也失了分寸,只等着杜映紅這個看起來就頗有主意的人做決斷。
杜映紅知道光是在這裏瞎猜也沒用,冷靜下來後,她幹脆把雅間包下來,吩咐兩個孩子在旬贲虎來之前不準出去,然後就跟着那已經慌亂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丫鬟往茶樓後院的茅廁走去。
她的腳步快,一下子就把丫鬟抛下了,她看了看四周,茅廁前根本看不出有什麽問題,可兩個小娘子也不可能就這麽平白無故的就丢了,肯定在哪裏留下了線索。
忽然間,她看見靠着角門的地方,有一方她很熟悉的帕子,她連忙走上前,低頭正準備撿起來的時候,突然頸後一疼,身子便軟軟的倒在地上。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聽見一個有些刺耳的男人的聲音——
“沒想到還有一個!看來這是要讓我胡老四發財了。”
旬贲虎知道這幾日他和杜映紅之間的氣氛有些怪,加上年關近了,所以當杜映紅說要一家子都去鎮上逛逛的時候,他并沒有反對。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不過就離開一個時辰,再回來,只剩下兩個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迎接他。
“怎麽辦?姊姊還有紅姊姊都不見了!”
雨個孩子說得不清不楚的,旬贲虎也聽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情況,不過接下來不管是要找人還是如何,帶着孩子都不方便,他先安撫了兩個孩子,又連忙請人先去鎮子口找也來鎮裏采買的苗嬸子,托她先把兩個孩子帶回去。
安排好弟妹,旬贲虎轉頭看向茶樓掌櫃,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掌櫃也是嘴裏發苦,誰會想到就要過年了,居然還發生這種事,他不久前才把茶樓裏的客人都給送走了,而且只怕接下來還有得鬧,要是一個處理不好,他這茶樓過了年就得關門。
掌櫃一臉憂愁的領着旬贲虎來到後院,同時把他知道的都說了。
“這……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一開始是兩個小娘子不見了,後來一個哭哭啼啼的丫鬟帶着另外一個小娘子往後院去找人,可是小二往後頭去看看情況時,除了那個丫鬟的屍體倒在地上外,其餘人都不見了。按理說這後院也不遠,要是有什麽動靜,肯定很快就能發現,可偏偏就是沒人注意到……要不是後頭還開了一扇角門,之前就有人從那裏跑了不付錢,我也不會讓小二跑那一趟。”
掌櫃的越說越小聲,因為眼前的男人本就生得魁梧可怕,長相活像個煞神似的,現在板着一張臉,更讓人以為是閻羅王化身。
沒多久衙門的官爺也來了,而且不只衙役,還有一大群穿着私兵盔甲的大漢也跟着過來。
旬贲虎見着私兵的頭頭,先是一楞,卻不打算在這時候打招呼,但那私兵的頭頭也認出他來,自己走了過來。
“虎哥,你怎麽在這兒?我還以為你還在老将軍的手下,不知道連升幾級了。”
汪有成也是從邊關府兵退下來的,後來進了大戶人家成了私兵的頭頭,也算是混得不錯。
他還以為當年那個敢沖敢拚的漢子,現在至少也有個幾品武官當當,不提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毀了鞑子的糧草,也不說他一箭就能射下對方的将領,只光最後護着老将軍闖陣,那偌大的功勞就不該讓他穿得一身破爛,待在這偏僻的小鎮子才是。
旬贲虎現在沒心情和他敘舊,只點了點頭。
汪有成也知道現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主家的小姐不見了,伺候的丫鬟還死在茶樓裏,如果不是跟着兩個小姑娘的馬夫知道問題大了他兜不住,連忙往府裏報,只怕到現在還沒人知道居然出了這樣的大事。
掌櫃對衙役和汪有成把剛剛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幾個男人全都往後走,那個丫鬟的屍體還躺在那裏,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見了什麽驚恐的事情,嘴也張着,只怕是正要喊人的時候就讓人一刀殺了。
旬贲虎看了看那刀痕,眼裏的冷意更重,“這人下刀俐落,沒有半分的猶豫,看起來是個老手,手上是沾了人命的。”
汪有成看一個小娘子死得這樣凄慘,忍不住皺着眉,丫鬟手裏的包袱還有腰上的金三事兒都還在,看來對方也不是為了求財,那究竟是為什麽?
“唉呦!這不就是前兒個剛報了案的那戶寡婦家的後院嗎?”一名衙役在角門後頭踮了腳看,一下子喊了出聲。
“什麽案子?”旬贲虎急問。
“就是一家子都給滅了口的那個案子,目前正在追查到底是誰下的手,也有幾個人選了……”那衙役讓旬贲虎一看,說話都不由得結巴了。
“先不管是誰下的手,總之要先把人給追回來。”旬贲虎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了底,看向汪有成,知道還需要他的人手一起追才好。
汪有成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這四處并沒有什麽線索,剛剛過來的時後又下了點雪,就算之前還有什麽腳印,現在也都沒了。
不過這種話他是不會說的,因為他知道旬贲虎既然說出口,肯定是心中有底了,他以前可是見識過的,在一片能讓人沒有方向的山林中,他就是有辦法追着敵軍不落,甚至趕至他們的前頭打個敵人措手不及。
現在找人這件事情既然有旬贲虎在,他就不打算自己花腦子打頭陣了,只等着他指揮。
旬贲虎顧不得汪有成心裏的打算,知道對方願意合作,便快速說着,“三名小娘子被帶走,加上這個丫鬟肯定是看到什麽正想大叫的時候就讓人殺了,所以對方至少有兩個人,加上馬車車夫,對方說不定有三個人。”
他說着,繞到屋子後頭,那裏果然還有比較明顯的馬車痕,可一路往外追去,那馬車居然大膽的繞進了大路上,上頭人車馬的痕跡就亂了,他們也只能靠着旬贲虎的判斷繼續往前追。
可是等旬贲虎和汪有成一路按着線索往外尋到了鎮外時,除了在枯樹林裏尋到了一具被斷了頭的屍體,和一輛被換下來的馬車外,哪裏還看得見人影。
旬贲虎現在肯定那些人肯定是早就有擄人的打算,而梅娘她們只怕剛好就撞在他們的手上了。
“這個人應該是趕車的,到了鎮子外頭,那兩個人已經不怕被認出來,在換車的同時就順便把車夫也給處理了。”旬贲虎看着那屍體瞪大的眼睛,心裏頭焦急得如同被火焚燒一般,整個人冷戾得像是開鋒後的刀,一股子銳氣讓人看了忍不住打顫。
汪有成的眉頭也皺得死緊,“這可怎麽好,往鎮子外頭去,這要追的範圍就太廣了。”就算他有夠多的人手,可是要每個方向都去追的話,要追到什麽時候?
大王鎮周遭偏僻,許多村落都離得較遠,可也有幾條路是通往兌州和京都的轉運站,只要那些人搶在他們前頭把人給送走,即使他們追上了人,那也無用了。
旬贲虎看了看車子上的東西,冷冷一笑,眼裏有着冷靜到将近瘋狂的光芒。
“那人……要往京都去,而且要走水路。”
他說了結論,摸了摸随身的大弓和匕首就追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可汪有成也不是吃素的,連忙追了上去,讓後面的人也趕緊追上。
旬贲虎一路向前,越是着急他就越是冷靜。
那些綁了梅娘和杜映紅的人最好不要對她們動手,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瘋狂到什麽地步。
就在旬贲虎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按照線索一路往前追的同時,杜映紅也在兩個小娘子的哀哀哭聲中緩緩醒過來。
“紅姊姊……”
梅娘的哭聲細細地傳來,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麽,就聽到另外一道更尖銳的聲音從前頭傳來——
“哭什麽哭,哭喪呢!真要哭,接下來還有得你們哭的,如果不想讓老子把你們的手指剁了丢下去喂魚,就少在那哼哼唧唧的!”
男人話一說完,兩個小姑娘的哭聲倒是收了,可是無聲地哭着看起來更加可憐,偶爾有哽咽聲要傳出來的時候,還不忘用手把嘴給遮得牢牢的。
杜映紅沒說話,等腦袋清醒一點後,她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這情況她還挺熟悉的,小時候讓那拐子抓了,不就是這樣的情景嗎?
狹窄的馬車或者是船裏,不是孩子就是女人的哭聲,然後人越來越少,她知道那都是賣去了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因為要是正經的買賣那也得是身家清白,還要出具文書的,而不是像這樣随意綁人。
她現在沒空去安慰兩個擔驚受怕的小姑娘,因為她聽到外頭有人在說話,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她必須得先冷靜下來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船艙外坐着一高一瘦兩名男子,高壯的裘三手裏拿了把刀,正左右看着路,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好,水面上居然慢慢起了濃霧,本來還清楚的水道一下子就被湖面蒸騰而起的水氣給覆蓋。
饒是本地人都不敢在這個時候走水路,可裘三和胡老四一個是外地人,一個是只聽過這條水路自己卻從來沒走過,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才會選了這個時候出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胡老四!你不是說你哥胡牙儈帶你走過這條水路?那現在該往哪裏走?!”裘三人長得高大,說話也粗聲粗氣的。
胡老四就是胡牙儈的弟弟,平日裏看着胡牙儈買賣人口,這一轉手就是不少銀子,早看得眼紅了,可因為他定不下性子,又愛往那污糟地方走,又有一次把胡牙儈調教好的姑娘睡了,所以後來胡牙儈防他防得緊,不讓他插手。
之前他在裘三面前拍胸脯說走過這條水路,其實只是吹牛皮的,他頂多來過這兒撈過魚,又聽胡牙儈說過走這條水道是到達往京都的轉運站最快的一條路,這才換了馬車改坐烏篷船。
“老天要起霧,我有什麽辦法,這湖面可也不能亂闖,因為這附近全都是一些紮根的水草,若是船不小心給纏上就不好了。”胡老四看着裘三一副緊張的模樣,忍不住呸了他一句,“怕什麽?等到了京都賣了這三個小娘子就能夠過上好日子,難不成你現在後悔了?”
裘三猛地大吼,“誰後悔了!只是那可是兩條人命,我心裏有點不自在也不成嗎!”
胡老四呵呵陰笑,卻不提他手上早就不只兩條人命,如果不是在那小寡婦家裏鬧的動靜太大,手上已經沾了人命,他也不會想着綁人到京都去賣了,好賺上一筆。
說來也虧得現在世道好,賣人的少,價格便高了,尤其是像這樣标致的小娘子,若是賣到了見不得人的地方,一個少說五十兩跑不掉。
至于這幾個小娘子有什麽背景那也不幹他的事,反正他手上沾了人命,比起那些虛的,還是金銀最實在。
兩個男人的交談清清楚楚的傳進船艙裏,梅娘和柳絲茆抱在一起無聲流淚、害怕顫抖,杜映紅則是冷冷一笑,想着原來是要往京都去,既然如此,只要這一路上她能夠好好護住她們三人就行了。
等到了京都之後,她要是沒能把這兩個人整得跪在地上叫她一聲姑奶奶,實在枉費她在京都混出的名堂。
突地,胡老四從外面探頭進來,看着三個小娘子,語氣陰沉地問道:“你們有誰會撐船的?給我出來!”
柳絲茆自然是不會的,梅娘就更別提了,最後杜映紅不得不站了出來。
“我會。”
“行!你去外頭撐着船,等霧散了再喊人,要是敢動什麽歪腦筋,可得小心裏頭這兩個小娘子,她們的性命可是在你的手上,你可要想好了。”胡老四也是懶了,一早擄人又拚命的趕路,如今起了大霧,一時半會兒也散不了,他就想偷個懶,先進船艟休息一會兒,外頭還有個裘三,裏頭又有他抓着兩條小命,不怕這一個搞鬼。
杜映紅撐着船,邊上就坐了那一個叫做裘三的男子,她本來還擔心胡老四進船艙後會不會欺負梅娘或柳絲茆,可是當她聽到陣陣鼾聲傳了出來後,她反而放心了。
這霧許久不散,她站在船頭,假裝像是要找方向一樣四處張望,這條水路她當初也是走過的,雖然時日久遠,不過還記得這個湖不只在冬日和晚上會起大霧,甚至也有許多水草繁密的地方,容易纏住烏篷船這樣的小船。
她必須想辦法拖延時間,因為她有自信,旬贲虎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趕來救她了。
如果前路漫漫,又該如何前行?她曾經這樣問過自己,然後最後她用自己的努力告訴了自己答案。
前進,只要繼續前進,不管前路漫漫,也總有走過的時候。
她垂下眼眸,感覺到船篙好像被什麽東西纏了一下,她嘴角輕勾。
船慢慢飄着,像是在水面上被水流推着走,可只有杜映紅自己明白,趁着每一次水流的流動,她輕輕地轉動船篙,讓船逐漸往她想要的方向而去。
一個老漢抖着手搖着船槳,船邊上是他的兒子幫着看湖面的動靜。如今四周是霧蒙蒙的一片,就連他們這樣長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一個不慎都容易翻船,更別說今日的大霧還特別的濃,說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為過。
加上他一個普通百姓,哪裏看過船上的這等兇神惡煞,要不是後頭還有衙役說了這的确是良民,甚至是軍爺,他早就丢了船槳大喊好漢饒命了。
汪有成看着漫漫大霧,不免有些喪氣,忍不住問道:“你确定那兩個人會挾持小娘子們走水路?可是霧這麽大,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會想走,再說了,除了咱們借了船以外,再也沒別的人借船出去了。”
汪有成不敢質疑旬贲虎判斷錯誤,但他實在無法一直揣着這些疑問。
“亡命之徒不會想得那麽多,至于我們剛剛也急着走,你總不可能把所有漁民都問過一次。”旬贲虎皺着眉頭看着前方,一邊解釋,一邊注意着湖面上的情況。
對方只有兩個人,肯定無法随時守着船篙或者是船前進的方向……旬贲虎仔細想了想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蜜糖外表下的火烈脾氣,還有她不輸男人的勇氣和智謀後,心就平靜不少,也更能夠按照她有可能的行動去做判斷。
“老丈,現在水流的方向,可有水草茂密處,容易把船給纏住的?”
老漢唉呦了聲,“還真的有咧,而且也不遠,我們過去應該不到一刻就可以到了,可是不是要順着水流找人嗎,怎麽突然說要往水草茂密處去了?”
“因為那船上有個比我更精明的人。”
旬贲虎明白杜映紅不是那種會認命的女人,而是會用自己聰明的腦子去讓所有對她不利的情況轉換成有利的,即使她一時屈于武力,可她只怕早已想了許多法子要将膽敢冒犯她的人給整慘了。
所以他不用往前追去,因為他知道那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娘子,肯定在哪裏張揚的笑着,等着把那些人好好收拾的機會,而他要做的,就是追上她,把那些人給打得毫無還擊之力,然後随她愛怎麽耍就怎麽耍。
至于這麽做會不會太殘忍?那不是他關心的,他只在乎她是否安好,是否還能夠軟軟的偎在他的懷裏對着他笑。
老漢拚了老命的劃槳,也不知道是天公作美還是惡人真有惡報,在旬贲虎等人隐約可以看清前方的時候,一艘像是困在水草間的烏篷船就這麽出現在眼前。
兩個男人站在船頭罵罵咧咧的,在這寧靜的湖面上顯得特別突兀,而一個女子一臉無辜的站在那兒,卻像是心有靈犀般地對着旬贲虎的方向微微一笑。
霧朦胧,水朦胧,佳人回頭一笑,恰似春花綻放,奪人心魄。
“找到了。”
旬贲虎沉着的觀察情勢,杜映紅面對他,跟那兩個男人背對着背站着。
而杜映紅沒有動作,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突然改了方向或者是動得太過厲害會引起那兩個男人的懷疑。
他搭箭,緩緩地拉開弓,一寸、兩寸,直到滿弓,他帶的箭矢是可以用來射殺野豬或者是熊瞎子的,銳利結實。
汪有成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突地,箭矢破空射出,直直地對準了站在船頭的女子。
當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一道射出的箭影時,旬贲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一枝箭,追着上一枝箭的箭尾射出。
一前一後不過差之瞬息,幾乎是在前一枝箭紮入第一人的後心時,第二枝箭也緊跟着射入第二人的後心。
汪有成不想象個娘們似的大喊出聲,所以他只能咬着牙忍住,滿臉驚恐地看着那箭穿過了杜映紅的發絲,射落了頭發上的珍珠發串,然後直接插進了背着他們的兩個男人的背。
血慢慢的從兩人的背後滲了出來,他們緩緩地轉過身,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為什麽眼前的小娘子什麽聲音都沒有,不慌不忙,卻有箭矢射進了他們的後背。
杜映紅因為纏着發髻的珍珠發串被射穿了,秀發落了下來,随風飄散,在這蒙蒙白霧之中,顯得仙氣飄飄又可怕,畢竟有兩個人被箭射中。
忽然間,汪有成覺得這湖上怎麽就這麽冷呢?明明就穿了保暖的襖子,可是這種打從心底發寒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他看着旬贲虎若無其事地收起了弓箭,眼睛直直地盯着船頭的那一個小娘子,又看了看那個站在兩個死人前還微微笑的小娘子,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寒噤。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心裏這麽想着,可是卻說不出到底是旬贲虎那一箭殺一人比較可怕,還是那個小娘子見着死人還笑得出來比較可怕。
不知怎地,他覺得偶爾耍耍壞心眼的柳家小姐真是可愛得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