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紅在知道水草已經牢牢纏住烏篷船的時候,就明白時機到了,雖然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偶爾擺動竹篙,可是船已經不會動了,就算再怎麽裝也是一樣的,所以過沒多久,裘三就忍不住吼了她,然後進了船艙把胡老四給叫起來。

“讓個女娃子來撐什麽船!你瞧瞧,我們的船已經被水草纏住了。”

“纏住了就纏住了,我不是早說了這湖裏水草多,再說了,她也不敢真動什麽歪腦筋,裏頭還有兩條小命呢!”胡老四邊說邊陰冷的瞪着杜映紅,似乎也想要确認她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

可他們不知道,如果杜映紅不想讓人知道她真實情緒的話,那是絕對不會有人能夠明白她的想法的,更何況她的确不是“故意”讓水草勾住了船,一切都是水流的問題,她只是撐篙的時候,這麽剛好都會勾到水草而已。

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船篙不小心就越卷越多的水草,難不成還能夠全都怪到她一個其實不怎麽會撐船的小娘子身上?

這些心裏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胡老四他們看不出異狀,就轉過身去背對着她,看着水面和船篙商讨該怎麽解決,她轉過身去,在一邊靜靜聽着,然後在看到濃霧中隐隐約約的船影時,她莫名相信是旬贲虎來尋她。

因為背對着他們,所以她敢肆無忌憚地綻放笑容,甚至影影綽綽的看着船上有人拉開了弓,她依然動也不動。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他的,更別說她現在有多麽期待有人能夠把這兩個蠢貨給直接解決掉。

她沒有像普通小娘子一樣尖叫出聲,甚至緊張的情緒也被收得很好,在箭矢擦她的發往後射去的時,她甚至還慶幸站在這裏的是她,要不然換了梅娘或是柳絲茆,只怕早就先吓得昏死過去。

等兩個歹人倒下,看着那頭的船越來越近,杜映紅笑咪咪地對着船艙喊道:“行了,外頭沒壞人了,你們出來吧!梅娘,你大哥來了。”

兩個小娘子一時間還宛如在夢中,怎麽才一下子就說沒壞人了?那壞人去哪兒了?而梅娘想的還多了一樣,大哥怎麽有辦法這麽快就找到她們?

兩個小娘子怯怯地探頭出來,一看到那兩具屍體,兩個人又是尖叫又是哭的,把人吵得頭疼。

不過對于汪有成來說,比起冷靜地攏了攏發的杜映紅,他還是覺得這兩個小娘子的反應正常多了,不由得對她們寬容的微笑。

由于烏篷船不大,所以兩個小娘子必須先跨過壞人的屍體才能走到船邊,她們雖然害怕,但是看着已經站在船邊的杜映紅,還是強忍着恐懼走了過去。

柳絲茆先讓汪有成給接上了船,可是正當梅娘擡腳要跨上船沿時,胡老四猛地站了起來,一把将人給扯住了。

“臭女人!我就瞧着你不是個安分的!現在都給我乖乖地回船艙裏去,你們可別想着再放蕩,要不然我就一刀捅死這個小娘子,反正一命換一命,值得很。”胡老四說着狠話,瞪着杜映紅。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想着要打杜映紅的主意了,都是因為一時貪念,把這妖女也拐了,卻落得兩兄弟都得死在這片湖上。

他也不是看不清楚情勢,他知道敵人之中有個高手,想逃不是那麽容易,但是要是真的非死不可,他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才算夠本,而這個害得他們落到如此境地的女人就是他打算一起拉着去死的第一目标。

杜映紅正要邁開步伐,就感覺到衣袖讓人扯住了,她一轉頭就對上旬贲虎嚴肅緊張的面容,她微微勾起唇,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那溫柔婉約的模樣,根本就看不出她剛剛面對着朝自己射來的箭矢,還能夠眼不動身不晃的站在那兒。

汪有成的一名手下收到汪有成的指示,借着霧氣的掩護,無聲地從船上消失,再借着胡老四的說話聲,掩蓋了他下水時的咕嚕嚕聲響。

胡老四就愛看這樣的轉折,他惡毒地看着那兩人依依不舍的模樣,邊咳着血,嚣張地大吼,“馬上給我過來,要不然這個小娘子就要先挨一刀!”

梅娘驚懼得眼淚又落下來,但她并沒有胡亂掙紮,因為她相信大哥和杜映紅一定會救她的。

旬贲虎輕輕放開了杜映紅的衣袖,雙手握拳,眼眨也不眨的瞪着胡老四,胡老四若真敢亂來,他定會馬上沖上前去殺了他。

胡老四瞪着杜映紅呵呵冷笑,“敢這樣陰我,我肯定要你好看,你給我脫了衣裳跳進湖裏,我倒要看看你能夠在冬日的湖水裏支撐多久!”

胡老四其實也是怕了不聲不響就弄死裘三的杜映紅,所以他不敢給她任何武器,而是打算用羞辱的方式讓她慢慢地死去。

看到從湖裏冒出一雙手,從後方慢慢靠近胡老四的腳踝時,杜映紅微微一笑,緩緩地朝胡老四走近,作勢要解衣裳,然後在船下那人用力一握一扯,胡老四重心不穩而往後倒的時候,杜映紅一個擡腿用力往前踹去。

胡老四瞬間痛得放開了梅娘,雙手下意識的護住了胯下,發出一陣驚聲尖叫。

除了旬贲虎以外,在場所有男人像是在瞬間都感受到了那椎心的疼痛,尤其是汪有成,他就站在旬贲虎後方,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娘子出腳毫不猶豫,幹淨俐落。

胡老四直接栽進了水裏,起初他掙紮着往上游,一只手卻還是耐不了痛一直捂着胯下,臉色又紅又白,痛苦的呻吟着,再加上剛剛的箭傷,從嘴裏噴出一口口的血沫,而冰冷的湖水讓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緩緩沉下去。

在場的男人一個個都有些同情起這個拐子來了,男人的痛只有男人才明白。

旬贲虎卻不管那些,他跨到烏篷船上,拉起了梅娘,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然後看向杜映紅。

她嘤咛一聲,也不顧兩人還在鬧別扭,撲到他懷中,嬌嗔道:“我怕死了,怎麽現在才來!”

汪有成實在無法認同,畢竟看看站在一邊,臉白得不象話,雙眼都發直的主家小姐,那才是害怕到了極致該有的模樣好嗎?

旬贲虎左手摟着自家妹子,右手摟着心愛的小娘子,看着她們都安好,臉上總算少了幾許寒霜和冷戾,多了幾分柔意,他低喃道:“幸好你們都好好的。”

他一路上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杜映紅絕對有能耐可以面對各種困難,能夠等到他來營救,可是即使如此,方才在茫茫大霧之中,他也怕就此和她錯過了,如果她們的其中一人受到了侮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反應。

不去想,不敢想,可是那樣的問題一直挂在心頭,讓他只恨不得求上滿天神佛,願自己折壽替她們擋下所有可能遭遇的苦難。

“我們當然會好好的,因為有你在啊!”杜映紅望着他,看着他因為急切趕路,臉上被冷風刮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讓原本就跟俊美兩字無緣的他,此刻顯得又更加狼狽了。

可這樣的狼狽卻讓她暖了心窩,就像是證明了原來這個世間也有人願意為她奮不顧身一樣。

梅娘夾在兩人中間,聽着那明明簡單卻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情話,也顧不得害怕了,臉紅紅的退到一邊去,然後杜映紅就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她男人的懷抱。

這是她專屬的位置,也是只有她一個人可以享受的溫暖。

梅娘見兩人就這麽摟上了,“啊”了一聲用手遮住眼睛,然後左肩被拍了下,讓她差點跳起來,還以為是剛剛那歹人又爬起來了,結果定神一看,發現是柳絲茆,才重重的松了口氣。

“怎麽了?”

柳絲茆知道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去茅廁的時候一時好奇,想知道角門是通向哪裏,也不會見着那兩個歹人,引發這一連串的危險,雖然她知道道歉不見得有用,但也不能什麽表示都沒有,她慎重的福了福身,“是我錯了,如果不是我硬拉着你要去開那扇角門,也不會害你被吓成這樣,瞧你剛剛用手遮住眼,該不會又是想哭了吧?”

柳絲茆垂頭喪氣的,沒有注意到梅娘尴尬的笑意。

其實真不是啊,雖然她也害怕,可是比起害怕,自家大哥還有紅姊姊旁若無人的相擁,才是讓她不敢直視的真正理由。

罷了,既然柳絲茆沒有注意到,她也沒必要把這麽羞人的事直截了當說出口。

她揮揮手,有些羞潔的回道:“不必如此,我也是同意跟着你去看看的,哪裏需要道歉呢!”

兩個姑娘會心一笑,經歷過劫難的她們,明明只是剛認識,卻有了更深厚的友誼。

汪有成也注意到了旬贲虎和那兇猛過人的小娘子之間的甜蜜眉愛,還有主家小姐結交好友的歡喜之情,不過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爐覺得那個兇猛過人的小娘子看起來挺面熟的……

照道理說,他見過一次的人就不大會忘記,尤其是這麽生猛的小娘子,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這也是一件奇事。

汪有成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想出來,也就先把這事抛到腦後,總之,幾位小娘子都毫發無傷地給救了回來,他總算不會愧對主子的信任。

這樣就好。

奔波了一日,衆人在鎮子外分了手,杜映紅也顧不得還沒買到的年貨,與旬贲虎和梅娘急急忙忙地回家,到了家,小龍和小桃已爆得先睡了,苗嬸子見人都安好,這也放心的回家去,杜映紅還迷信的拿了把粗鹽在幾人身上撒了撒,才結束這高潮疊起的一日。

可同樣擔驚受怕了一日的柳絲茆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被汪有成給護送回縣令府邸的時候,先是和自家娘親抱頭痛哭,緊接着就是迎來自家大哥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她四處亂竄,而她娘只是在旁邊幹看着,她爹則是一臉打得好的模樣。

柳絲茆哀哀直叫,“大哥!你怎麽就跟別人的大哥不一樣啊!人家梅娘的大哥帶着大弓去救我們,大哥你沒去就算了,我平安回來了你還抽我?”

柳秉烨呵呵冷笑,“想要我拿大弓去救你?我要是真的去了,那一箭我就射在你的腦袋上,看看你能不能聰明一點!不過就是去茶樓喝茶,不但丫鬟死了,你也讓人綁走了,你真的挺行的,你是看我來這裏當縣令太清閑了,來沒幾天就替我找案子做,是吧?”

柳絲茆摸了摸被抽的手臂,躲到一邊去站好,委屈的道:“誰知道有人會把角門開在茅廁邊上,還有,誰知道那拐子都殺人了還不快走,還貪心不足的想要綁人去賣了再撈上一票!這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自認為很有學問的感嘆起來。

柳秉烨也懶得和她鬥嘴,反正這傻丫頭做出蠢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幸好府裏還備齊了私兵,要不然就她這種惹禍的方式,早晚要出大事。

“總之,你也就罷了,受你連累的小娘子,還有幫着救人的那位勇士,肯定要好好重謝一番。”

柳絲茆也覺得這個主意好,拍手表示贊同,“我也覺得這個好,就在家裏設宴招待他們好了,我今兒個吃了紅姊姊做的點心,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這麽好吃的點心,早想着能夠再吃一回呢!我這就給梅娘和紅姊姊下帖子去?”

柳秉烨覺得妹妹已經沒救了,不再理會,望向父母,希望多少能夠攔着她做些不着調的事兒,不過很快的他就搖搖頭,覺得自己不該指望太多,畢竟父母要是能管得住她,她又怎麽會偷跑出去,惹上這些事兒,再見到母親已經開始和妹妹研究起帖子該怎麽寫,到時候又該準備什麽樣的菜色時,他決定什麽都別說了,往前院而去。

比起那些,他還是好好的想想要怎麽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做出一點可看的政績。

過了幾日,杜映紅覺得梅娘的情緒應該平複得差不多了,再次帶着人往鎮上去,至于兩個小的則是先帶到苗嬸子那兒讓苗嬸子顧着,要不然如果又出了事,她可沒有把握可以護大家周全。

但或許年前的黃歷都寫着不宜出行幾個字,她們正在布莊挑選料子的時候,一道尖銳的女聲忽然從她們的背後響起,杜映紅還不清楚到底是誰,梅娘卻一副了大驚吓的模樣,抖着身子,不敢轉過頭去。

“這不是梅娘嗎?這還真是換了模樣啊,怎麽,現在娘家發達了,就可以不把我這個前婆婆給放在眼裏了?”

杜映紅一聽,也知道來者不善,又看着梅娘害怕的樣子,她馬上握了握梅娘的手,給她一點支持的力量。

梅娘緊緊回握了下她的手,深吸了口氣,抽回手,轉過身,雖然臉上沒有笑容,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但是起碼已經比以前好上許多。

她看着眼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婦人,那銳利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心跳加快,想快點逃離這裏,但她知道不行,仍咬呀挺直背脊面對。

杜映紅也跟着轉過身,她知道梅娘被前夫家送回的事,但她一直都沒在鎮子上碰過梅娘前夫家的人,不過這會兒她倒是可以把這人和苗嬸子說的那尖酸刻薄的婆婆形象給串在一起。

說起來還是旬光耀造的孽,那年把自家二弟的婦孺給趕回老家居住後,也不管那地方不适合孩子和孕婦,就連給的田地也是一大片的荒地,緊接着二房的長子又被征兵,可想而知,一屋子病的小的,要怎麽活下去?

于是後來盧氏在某次借銀子給二房時,就說有人想要找一個小媳婦,回家先好好養着,等到了年歲就成親。

盧氏那張嘴也就騙騙老實人可以,再加上那時候旬家二房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梅娘的母親想着既然連大伯都說好,也就狠了心,用二兩銀子讓小小的梅娘訂了親,送去了未婚夫家。

可沒想到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經婚約,那戶人家根本是想讨個童養媳,後來梅娘到了那戶人家,幾乎全家的家務活都讓她一個人包辦了,要是幹活不認真,婆婆就指桑罵槐的說些難聽話,甚至也不給飯吃,梅娘被當個粗使丫鬟使喚,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瘦弱。

支持梅娘的只有一個念頭:自家相公是個讀書人,她若是忍一忍,等到他有了功名,他也說會帶着她一起離開這個家,到時候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只可惜梅娘在成親之前突然得了重病,病到最後幾乎只剩下一口氣,而她的夫家見她已經沒了用處,加上她相公也已經通過考試,就幹脆讓人把梅娘給扔回娘家,也把當初的那紙婚約撕了,說以後別讓她繼續糾纏他們家的孩子。

梅娘看着前婆婆,那些讓人不堪難過的往事就這麽自然地浮現在腦海,她的心猛地一抽。

果然,有些事不是這麽簡單就能夠遺忘的。

杜映紅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不該由自己出面,所以默默的站在一邊,要是情況不對,她再出來好好教訓這個婦人。

“尚嬸子,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當初的婚約撕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以後誰也別搭理誰,讓我就是在外頭也不要想喊你一聲婆婆來攀關系。”梅娘輕聲細語的說着,可字字句句都說得明明白白。

她并沒有編造,當初這句話尚嬸子不只當着她的面前說,就是讓人送她回娘家的一路上,也說給不少人聽,就怕她以後真的不要臉面去攀附。

尚嬸子臉一拉,自然是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這種話,而是把話鋒一轉,“果然是娘家有了銀兩,就不把以前的窮親戚給放在眼裏了,也不想想我當年訂了親就把你給帶回去養着,花了我多少的糧食,甚至還手把手的教你幹活,這下卻翻臉不認人,你現在可是怕咱們這些窮親戚來分了你家的銀兩不成?”

梅娘的态度是比以前強硬了一些些,但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樣毫不講理的人,只能求救的看向杜映紅。

杜映紅拍拍她的手,看着尚嬸子說道:“這位嬸子,難道你今兒進這間鋪子,不是為了買布料,而是來化緣來着?要不然怎麽一口一個窮字,這大過年的也不怕折了福氣。”

“你——”尚嬸子許久沒被人這麽回嘴過,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到話回應。

而跟着尚嬸子一起來的婦人們,已默默地離她遠一些,畢竟年關就要到了,哪一個不是想要多沾點吉利喜氣,結果尚嬸子倒好,開口不離窮字,就怕讓她給沾上了邊,就是不窮也得真窮了。

鋪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斜眼看着尚嬸子,心裏直道晦氣,想着該不會是哪個老對頭特意派來搗亂的。

尚嬸子老臉通紅,只覺得一輩子沒這麽丢臉過,如果不是看在這個丫頭現在家裏弄了什麽湯餅賺了銀錢,以前幹活也還算勤快的分上,她也不會舍了這張老臉,特意來套近乎。

不過這小家小戶出來的就是一股子窮酸氣,連規矩都不懂,以後再進了尚家的門,她肯定得要重新好好調教她什麽叫做規矩。

尚嬸子看着梅娘,就像看着一塊肉,只等着以後要怎麽料理就怎麽料理。

她輕哼一聲,說服自己她大人有大量,不去跟這些沒規矩的計較,然後微擡起下巴,還是把正事給說了,“這正經的婦道人家,哪裏需要穿這什麽紅紅綠綠的衣裳,看起來就是個不守婦道的,你明兒個回了尚家,可不能再如此了,還有,之前你嫁進咱家,該收的嫁妝也都沒得半樣,這回回來記得補上,還有當初那二兩銀子也得拿回來,這做人家媳婦兒了,心自然就不能再向着娘家了……”

杜映紅越聽越覺得可笑,這婦人是腦子給驢踢了吧,還把梅娘當成她家媳婦兒在教訓了?

她好笑的開口打斷尚嬸子的話,“這位嬸子,這話可得說明白了,什麽時候我們家梅娘又和你家兒子有了婚約了?我們家梅娘可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今兒個這樣紅口白牙的随意誣陷,若是毀了我家梅娘的清譽,咱們倒是可以公堂上見見。”

尚嬸子被這麽一激,也不管人在外頭,便大聲罵道:“這騷蹄子都不知道和我兒子同床共枕多少回了,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梅娘的身上,讓她又羞又氣,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杜映紅卻老神在在地反問道:“我說我家梅娘就是清白的姑娘家,我自然是有理可證的,可你卻随口胡說什麽同床共枕,我倒是想問問你,當年梅娘以童養媳的身分養在你家的時候,你讓她一個六七歲的小人兒睡在你兒子的腳踏上,這也算同床共枕?

“不說其他的,那時候你家兒子不過比梅娘大上三歲,難道那麽一丁點大就懂得什麽人倫了?那嬸子你家的家教我可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梅娘感激地看着杜映紅,只是這等房事被拿出來大說特說,也實在讓她羞得頭都快擡不起來了。

杜映紅知道有些人就是得一次打服了,以後才不會一再的撲上來找麻煩,所以臉色一沉,冷冷地看着還想要撒潑的尚嬸子,“嬸子,我們是顧念兩家情分所以才一再容忍,但是可別以為老虎不發威就可以把我們當病貓。當日梅娘病重,你不願出藥錢和診金,用一張草席把人給卷了就丢回娘家,如今又三言兩語就想要把她拐回去,這世間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鬧到這個地步,在場的人哪裏還有不清楚的,尚家是見到旬家如今有錢了,才想要把之前不要的兒媳婦認回去,人家不從,這才又罵又羞辱的,想要毀人名聲。

尚嬸子下不了臺,高聲喊着在外頭的兒子,“大郎!大郎!快來瞧瞧,你以前的媳婦兒跟着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欺負你娘啊!”

一名穿着儒服的少年走了進來,生得白俊高姚,瞧着的确是個不錯的好兒郎,只要不要攤上那樣一個婆婆的話,不知道是多少人家的好對象。

尚大郎沒想到不過就是買塊布,也能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等順着他娘的手往前一看,那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的清秀少女,讓他恍惚中覺得有些眼熟,像極了那個人,可是他卻不敢相認。

他還搞不清楚這人是誰,他娘就扯着他衣袖要他作主,讓他好不尴尬,只是想着那個少女怎會讓他有種熟悉感?可想了想,他平日鮮少與小娘子們打交道,怎麽可能會覺得熟悉?大約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可很快地尚嬸子就把剛剛兩人說的那些話全都說了出來,尚大郎才震驚的發現眼前的窈窕少女真是當初那面黃肌瘦,連眼神都有些呆滞的童養媳。而尚嬸子又要他自己說,這童養媳既然已經入了尚家的門,死也該是尚家的鬼,明裏有這種吃裏扒外,回了娘家就不回來的兒媳婦。

當年的事情如何尚大郎也是知道的,此刻聽自家娘親這麽胡攪蠻纏,臉色也有些不好,可眼前的少女那一絲溫柔的模樣,卻讓他的心被觸動了,他們曾經有着夫妻的名分……

“我已經不是尚大郎的媳婦兒了。”梅娘先是低頭小聲地說着,可是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緩緩擡頭,對着尚嬸子和尚大郎大聲的又道:“當初我不過是染了風寒,可是嬸子你卻不讓我看大夫,還逼着我洗衣做飯,不然就罵我偷懶或者是吃白飯的,就是這樣我的病才會越來越嚴重,後來你好不容易請了大夫,可是一聽到大夫說我沒用點人參活不了時,你就讓人用草席把我卷了送回娘家,如果沒有哥哥照顧我,我今日早死了!那個在尚家做牛做馬的童養媳早死了,現在我是旬梅娘,跟尚家一點關系也沒有。”

杜映紅沒想到她居然敢把事情說得這麽清楚,而這件事情則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她掃了一眼尚大郎,他的表情并不意外,看來他當初也是知情的,啧啧!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天啊!還有這種婆母,也難怪兩年沒有媒婆敢去他家說親了!”

“就是!要是自家有小娘子,那肯定也不會讓她嫁到這種夫家去白白讓人糟蹋。”

周遭人的議論逼得面子薄的尚大郎臉紅成一片,他也顧不得母親還要買布料,連拖帶拉的把人攙了出去。

事情鬧成這樣,杜映紅和梅娘也沒興致逛了,幹脆就點了點剛剛看過的幾匹布,付了銀子,交代店裏的夥計把東西送到鎮子外的板車上。

可是當她們一離開鋪子,就看到站在外頭等着她們的旬贲虎,還有尚大郎。

尚大郎見到梅娘出來就想上前說些什麽,可顧忌着她們身邊站着的旬贲虎,也不敢太靠近,只好看着梅娘說道:“梅娘……當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當時幾乎都把心力用在讀書上頭,我不知道我娘沒給你請大夫,我……”

梅娘看着眼前這個她曾經真的喜歡過的男子,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不明白自己當初到底喜歡他什麽,他說他只顧着讀書,所以不清楚他娘是怎麽待她的?可是他每天明明看見了她一個人端着裝了所有人衣裳的盆子去河邊洗衣,也看過她踮着腳做飯的樣子,甚至也看過他娘不讓她吃飯的時候……

他朗明什麽都知道,可他為什麽只為了不請大夫這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想,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她只是他們尚家買回去的一個“東西”,連個人都算不上,她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他又何必在意?

想通了以後,梅娘也不想再聽他狡辯了,“尚公子,反正以後我們也不會有任何關系了,你不用道歉,我現在……是真的已經不介意了。”

就跟紅姊姊說的一樣,不過就是個過客,她又何必老擔心一個過客說了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呢?

尚大郎沒再說話,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名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跟在她身後,而小娘子身邊還有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對方也同時轉過頭來,用冷冷的眼神瞪着他。

他抖了一下,忍不住退後一步,反應過來後,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蠢,居然讓一個男人用眼神吓退了。

像是解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梅娘的腳步不自覺輕快許多。

旬贲虎走在杜映紅身邊,沉聲道:“那個人配不上梅娘。”

“是配不上。”杜映紅想了想,這大概是他們對于這件事情唯一的同感。

說完,兩個人看着梅娘在前頭走,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不再提成親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字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疙瘩。

只是他也不急,他想,或許她只是需要更多時間去想通,至少如今她就在他身邊,他也懂得珍惜她。

杜映紅低着頭走路,可是總會偶爾瞪一眼他一直很規矩的手,想着為什麽天氣這樣冷,他卻連想要偷偷摸她這塊嫩豆腐的欲望也沒有,該不會是她最近疏于保養,所以讓他對她失了興趣了?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直到要坐上板車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又同時默契地想着——罷了,現在這樣也好,有她(他)在身邊就好。

新年要來了,正要是喜氣洋洋的時候,有什麽事,等過完了年再說吧。

過年前幾日,柳家正式下了帖子,說是賞梅,可實際上旬家人都知道,是為了答謝救命之恩。

杜映紅不大想去,因為那姑娘太不穩重,她總覺得這樣的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惹出什麽麻煩來,就像上回在茶樓喝茶,她不過上個茅廁也能夠被綁走。

但是梅娘卻想去,柳絲茆雖然是大家姑娘,人卻風趣得緊,難得她有能夠說得上話的小娘子,便想多親近,而上次一別兩個人就沒見過了,攢了許多的靈說,對于赴宴這件事情就特別的積極。

由于帖子上是邀請旬家全家人,所以杜映紅把小龍和小桃也一起帶了去。

這裏的冬日,也沒有什麽名貴的花可看,不過柳家人住的宅子裏卻是有不少老梅樹,在雪地裏顯得有幾分野趣。

雖說主要謝他們的幫助,可柳家來的縣令一家,自然不會只邀請他們來赴宴。

在宴席上,杜映紅就看到了幾個熟人,例如旬光耀夫婦也來了,在見到他們後臉色就不怎麽好看,而看到他們的位置比他還前頭時,那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了。

柳絲茆身為小主人,早早就吩咐了下人要親自招待,所以用膳的時候,小龍和還有梅娘和她在廳裏單獨開了一桌,而外頭席面則是男女分開,但只隔了條走道,彼此還是能夠見到。

杜映紅打從一開宴,心兒就怦怦直跳,總隐隐感到不安,可想到今日是來赴宴的,又是在縣令府中,難道還會出什麽事不成?她就又把那份不安給強壓了下去。

柳家不愧是有點家底的人家,宴席上有不少希罕的東西,例如那鮑魚,就是這裏少見的東西,還有一些新鮮的果子,也是冬日裏大夥兒都少見的,反而比起一些大菜更受大家的歡迎。

宴席吃到一半,杜映紅起身更衣,才剛走出屋外,就瞧着一個夫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卻不主動搭話,那夫人卻像是受了驚吓一樣,直接回了宴席處。

杜映紅不以為意,可等到她更衣回來,事情就更不對了。

因為她發現越來越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就連男賓客也不斷把視線投向她。

而這時一個看起來活撥的少年跑到她眼前,可以說是放肆地端詳她的臉,然後一臉得意地大聲說道:“我就說嘛,能夠長成這樣的美人也只有一個杜鵑。”

廳堂裏頭突然靜了下來,沒多久細碎的議論聲傳了出來,不知道的跟知道的人打聽,鬧烘烘了一陣子之後,一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女人也站了出來。

“可不是!當年她從拐子那兒逃了出來,後來又在王牙儈那裏賣身才往京都去的,前陣子聽說她在京都那兒得罪了清揚長公主,贖身後又重新被發賣了,就不知道是哪一個有福的,能夠得到這樣才色雙全的美人兒。”

這人好似在感嘆,語氣卻帶着蔑視。

杜映紅先是怔了下,然後看着上首一臉錯愕的柳夫人,她淡淡一笑,當作無事一樣,起身朝柳夫人告辭。

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門口,像來時那樣,哪裏都挑不出錯處來,可當她要走出去的時候,女席那兒不知道是誰突然大聲的說了一句話,讓全場又陷于一陣寂靜——

“妓女就是妓女,再有才華還不就是個妓女!天啊,想到我剛剛居然跟這樣的人一起吃飯,我就覺得惡心!”

那女人說得很大聲,就連柳絲茆在屋裏也都聽見了,梅娘一開始還不清楚到底是在說誰,後來跟着柳絲茆一起出來後,看到杜映紅就站在大門前,頓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杜映紅有些出神的看着落下的片片雪花,想着原來她會感到不安不是沒有原因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