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誤(六)
太守府坐落于邯山郡主城的中央,莊嚴寬大,盡顯威儀。
一行人從投宿的客棧趕着路到太守府門前,洛施這才頓悟時蒼為何會那麽晚才到現場。
實在是太遠了……
沒有經歷晨早的情狀、老老實實自然睡醒的蓮香完全被排除在外,絲毫不知少爺為什麽改變了主意。
不過,她納悶的同時,又堅決的否認了這個想法:不應該想少爺為什麽改變了主意,應該思考洛施為什麽放棄趕路、轉道主城。
洛施是不能知道蓮香的所思所想了,她走在最前方,看着錢衛對守門的護衛說明來意,而後,那人搖了搖頭,“太守大人此時正在衙門上值,這位公子既是為了案情,不如直接去那裏找他。”
錢衛與洛施對視一眼,自然贊同這個提議。
洛施雖答應了錢衛去細究兇手,但她到底是不願融入那些家長裏短的寒暄的,哪怕後者向她表明,時蒼只不過是多年前順手贈了銀子、才幫了他一把的多年未見的人。
而錢衛則是覺得自己前一晚,已經草率的說明了要走,如今算是反悔了,自是不好在府上叨擾。
一行四人聽從那護衛的指點,倒是很容易的走到了衙門。
比起巍峨的太守府,衙門竟是顯得破落了一點,路過的行人低眸垂首,就連門口兩側的石獅子都仿佛耷拉着頭,滿是心事的樣子。
不過也可以理解,誰願意到衙門轉悠呢?
洛施無意識的拍了拍石獅子像的頭,擡眼一看,正好瞧見了一個熟人。
她扯住錢衛的衣袖,将照例去找人禀報的他攔下,同時朝裏面大喊:“郡丞大人,洛某求見!”
這樣找人傳報太慢了,還是逮到人,直接來帶她們進去好了。
勞郡丞只覺得那道嗓音有些熟悉,好似是一道讓他後腦勺生涼的聲音……
他匆匆回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那小魔女笑意盈盈的嘴臉!
勞郡丞本能的後撤了一步,半晌又想到這會兒可是在衙門,再往後走一些就到公堂了,過往官員無數,這麽多雙都盯着他,他要是露上一點怯,指不定要被說上多少閑話。
他走過去,想着這小魔女閑來無事也不會有大白日尋私怨的舉動,但還是壯膽子似的咳嗽了一聲,故作深沉:“洛姑娘,這可是公堂,你有何事啊。”
洛施仍舊笑眯眯的,“這裏人多眼雜,我要說的事,可不方便讓這麽人聽見,郡丞也不希望鬧得人心惶惶的吧。”
勞郡丞只覺得她故弄玄虛,想挑個人少的角落将自己揍一頓,頓時警惕起來,“有什麽不方便的?你大方說出來就是。”
洛施的笑臉立馬拉了下來,她覺得這人糊塗的緊。
下一刻,洛施趁着他沒有防備,踩了他一腳,見他面色一變,又低聲道:“我是為昨晚案子來的,你讓我進是不進?”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啊!
勞郡丞內心崩潰,面上又不得不雲淡風輕,在來往的人們裝出威嚴的樣子,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吞,“……讓進,我帶你進去。”他幾乎是用氣音來回答了。
洛施這才滿意,表情逐漸回暖,末了,還寬和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而勞郡丞對其表示:“她下一步不會要扭斷我的手臂吧?”
幸好,他戰戰兢兢想象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勞郡丞手裏拿着一沓卷宗,是要送去給在停屍房的時蒼的,所以,他聽到洛施是為了這個案子前來,當即帶着四人一同去到那裏。
停屍房建在衙門的角落,畢竟是個講究忌諱的地兒。一進入其中,迎面就感受到了一股陰冷的氣息,燭火幽深,更為停屍房平添了幾分森然。
蓮香平日裏再和洛施嗆聲,到底是個膽子小的,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前方人的衣角。洛施感受到身後的觸碰,卻并未出聲,權當做不知情。
停屍房并不是很大,但率先奪走眼球的,還是一進門就看到的幾張停屍床上未蓋好白布的屍體,站在洛施身後的蓮香差點叫出來。
洛施嘴角抽了抽,果斷轉向身後人身邊,順手又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在心裏腹诽:“衙門也忒不負責了,連幾塊掩蓋屍體的白布都不披好。”
殊不知,是因為時蒼前來停屍房,沒見到仵作後才倉促的掀開了那幾具屍體身上的白布。
走至時蒼所站的地方,洛施帶着蓮香已經到了最末處,勞郡丞先将手中的東西交給時蒼,“大人,昨日那位洛姑娘來了,說是想要幫忙查案。”
時蒼和仵作齊齊站着,他只以為勞郡丞帶了幾個衙役前來,聞言,終于從沉思中醒神。
他側身,錢衛微微颔首,而勞郡丞口中的‘洛姑娘’落在後方。
時蒼訝異:“我還道你已然啓程,想着回封書信給你娘。”
錢衛也知曉自己的改口有些突然,臉上的笑帶着點赧然:“本是打算趕路的,只是洛施覺得這案子不妥,我們不該一走了之。”
松開蓮香的洛施愣了愣,沒想到錢衛會幹脆的将主要提出緩程的人換成她,不過她想了想又釋懷了,這就是這厮一貫的風格。半點不顯山露水。
時蒼看了看最末的洛施,因這棘手的案情本是心煩意亂,卻耐住了脾性去問那古靈精怪的姑娘,“姑娘覺得這案子有何不妥?”
洛施呵呵一笑,“我不是覺得案子有問題,而是對你們不放心。”
明明是關心的話,偏她的語氣聽起來無比的沖,郡丞和仵作不約而同的皺眉,但時蒼仍舊好脾氣的發問,“姑娘不妨說的明白點,你不放心什麽?”
“如果真的存在狐妖,你們抓得住嗎?”洛施歪頭,一臉天真無邪。
時蒼一聽這話,也跟着蹙眉,終于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太守的架子:“洛姑娘,我看在你是錢衛朋友的份上,才會輕易饒過你不敬府衙之罪。事關案情,你就更不能太信口雌黃了。”
見他不信,又做出氣憤的樣子,洛施也來氣了,“像你這般孤陋寡聞,不願信是非人為所做,我自然連幫忙都不知該怎麽幫了。”
“孤陋寡聞?”時蒼氣急敗壞,吹胡子瞪眼的,“那你憑什麽能信誓旦旦的做出結論是妖邪作祟,而不是有人故意使了障眼法。你如今這般說,可不就是讓兇手達到誤導的目的了?”
時蒼一方面是不信非人為的力量,但面對洛施的陰陽怪氣,他沒有完全被憤怒沖昏頭腦,還算清醒的說明了理由來勸駁對方。
他到底是一郡之長,在“狐妖作案”這一消息傳遍了整個邯山郡的時候,時蒼仍舊不會在沒有掌握更多證據的情況下,輕易被牽着鼻子走。
眼見雙方僵持不下,氣氛凝滞,錢衛自然不能坦然地做甩手掌櫃,他先對着要繼續張口的洛施輕輕的搖頭,示意她先按捺住急躁的心情。
洛施撇了撇嘴,雖不願意,但知曉以自己的态度,再說下去的話,也只能是攪渾水。
錢衛已然站在時蒼身側,“時伯父,您的擔心很有必要,可一直将搜尋的目标鎖定在千萬普通人身上,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了。而洛施與妖鬼也算打了多年的交道,您不妨選擇相信她。”
三具屍體無論怎麽剖屍檢查,都無法找到一道清晰的致命傷,具體死因又是怎麽都查不出來,是個人都不會死磕在上面。
錢衛見時蒼的神色緩和了下來,用自己一貫擅長的招數趁熱打鐵又道:“大人,連環殺人案一日不破,百姓惶惶的心一日不能安靜下來。更何況,如今新帝登基,聖意難測,而邯山郡接二連三的出事,一旦東窗事發——”
剩下的話,久居官場的時蒼不用錢衛繼續說,他都能很快的悔悟過來。青天白日的,他竟是覺得自己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新帝如今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初登大寶,樹威算是第一要事。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絕對不能做那個被殺雞儆猴的典例。
故而,他的治下,不能被挑出一點錯。
如果不是被錢衛這麽一提醒,恐怕這些日子正被此事煩擾着的時蒼,壓根不會想到這一層。
而他這個小恩人,看似是個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但對于這些彎彎繞繞,竟是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時蒼呼吸沉重了幾分,直視着錢衛,“你當真相信,這世上有神妖鬼怪嗎?”
時蒼當然不知衛留濟被怨鬼纏身之事,否則,面對這樁案子,他當然能很快的接受走另一條路。
可如今的他,只是個寒窗苦讀後為官十數年、堅定地不支持鬼神論之人。
聞言,錢衛淡淡瞥了一眼洛施,“伯父,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而是真的存在。”
聽他如此說,時蒼還是過不了自己內心的那一關,但還是咬咬牙,面色糾結的妥協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錢衛卻是搖搖頭,“您不應問我,而是問洛施。”
時蒼傻眼,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怎麽看都是商量好的,還用分你啊他啊的嗎?
錢衛說完後,還真撇過頭,自覺站在洛施身後,又一次做起了甩手掌櫃。時蒼看着洛施也是一臉納悶的神情,算是有個安慰。
還好不是他一個人被錢衛弄得摸不着頭腦。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求人要有求的态度,與洛施才碰幾次面,時蒼就差不多摸清了她的脾性。他有些心虛的道:“洛姑娘,不知,你有什麽辦法?”
“當然要将它給引出來,難道坐以待斃嗎?”洛施難得撇去了難為人的心思,很爽快的道:“查一查那些人的共同點,盡快找出兇手有可能行兇的下一個目标,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