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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達文帶正豐來家的時候,陳太太見正豐又帥氣又聰明,心想要是他能做自己的女婿該多好,希望曼玲能愛上他。轉而又擔心如果曼玲對正豐有意,而正豐卻無心于曼玲,不是麻煩了,又開始擔心正豐看不上曼玲,曼玲受傷。總之,對這個才貌雙全的正豐是既愛又怕,對寶貝女兒是既擔心她沒感覺又擔心她得不到。
很快陳太太發現明芝搶了先,明顯比曼玲更主動更熱烈,曼玲則似乎情窦未開,并不介意還給明芝助力。不過很快讓陳太太吃驚的事來了,她的曼玲一直對自己無話不說,卻把跟弘遠約會的事瞞着她,這丫頭什麽時候開始有了主意,跟男生出去竟然不告訴我了。現在她才明白,女兒跟自己并不是無話不說。
現在,陳太太開始了另一種擔心。縱觀弘遠不醜不俊,不高不矮,聊起天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什麽不能聊的,吃喝玩樂也是樣樣精通,可這些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自從知道了他被父親逼着在店裏學做生意之後,左看右看,覺得他沒有什麽長處,說白了是個好的消費者,不是個賺錢的人。太糟糕的事倒也沒發現,似乎就是是個不學無術的人,數來數去唯一的長處便是老子有一大份家業,不必為生計發愁。
“他老子有錢,他當然把花錢當事做了。”陳先生不太在意地說。
“可是,就那樣過一輩子?”陳太太表示懷疑。
“做事謀生,那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考慮的事,沒錢才去學做事掙錢,有錢的學會花錢就行了。”陳先生口氣裏倒透露着幾分羨慕,“吃喝嫖賭抽,前兩樣,吃不窮喝不窮,後三樣才會讓人傾家蕩産。”陳先生加了一句。
“他倒是不賭也不抽,嫖不嫖,也不知道啊?”陳太太心安了些,“不過這要求也太低了吧?”
“那你還想要求什麽?吃苦耐勞?”陳先生問,“當年你看好我什麽了?”
陳太太笑了:“你讀書好啊,有出息啊。”
“讀書好有出息,有什麽用處?”陳先生又問。
“怎麽沒有用呢,讀書不好怎麽能有這麽好的工作,賺這麽高的薪水。”
“就是呢,苦讀書,不過就是為了份高薪水的工作。如果,我父親家財萬貫,我可能也不那麽辛苦地讀書了。”
“你?”陳太太被帶的糊塗了。
“主要還得是人品好,為人處世大方得體。讀書再好再有出息也不過是給弘遠他爸爸那樣的財主打工。”
陳太太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
“你不是跟明芝媽媽了解過了嗎,說他很厚道的。”陳先生又說,“繼續和明芝媽媽來往,多聊聊,看看弘遠這孩子有沒有什麽惡習,其它的就別管了。”
陳先生是沒意見的了。
和正豐的“來找達文”相比,弘遠的目的很明确,是找曼玲的,不必費心思猜疑。這邊也不見正豐有吃醋樣子,還經常開兩句玩笑,很明顯正豐對曼玲是沒心思的。陳太太招正豐為婿的夢也只能放下了,将眼睛移到弘遠身上。
開始,弘遠只是帶曼玲喝喝咖啡吃吃點心就送回來,可現在曼玲留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長,要吃館子看電影,回來的越來越晚了。“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在外面太長時間。”陳太太的這些告誡,曼玲答應的爽快,卻沒有作用,依然經常很晚回來,在陳太太眼裏,她和弘遠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長到了她開始擔心。
這晚,她坐在客堂,翻着畫報,等着女兒回來。聽到開門的聲音,陳太太放下手裏的畫報向門看過去。曼玲蹑手蹑腳地走進來,看到媽媽吓了一跳。
“你怎麽還沒有睡。”她說着關好門。
“等你啊,這麽晚了也不知道回來。”陳母的語氣裏帶着不滿。
“看電影去了,早場的沒票了,只能看晚場的了。”曼玲坐到母親身邊,摟着母親的胳膊說。
“弘遠呢,怎麽不進來?” 陳母問。
“他送到門口,太晚了,就不進來了。”
“他也知道太晚了?”陳母語氣嚴厲起來,“你坐好了。”她推了推曼玲,讓她坐直。曼玲知道自己回來晚了,媽媽這是要訓話了,她乖乖等着。
陳太太并沒有馬上訓斥她,開始問哪裏吃的飯?吃過飯幹什麽去了?看的什麽電影?電影幾點開演的?曼玲便一一彙報自己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陳太太不動聲色地聽着,也不插嘴,等曼玲說完。她一字一頓鄭重地說:“你和弘遠處朋友我不反對,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沒什麽,但過分的事,不可以。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明白嗎?”
陳太太認真地看着女兒,曼玲嗯了一聲點點頭,她不确定女兒是真明白還是乖巧地應付自己,又加了一句:
“有些事,現在不能做。”曼玲還是嗯了一聲點點頭。
“記得電影《新女性》裏的韋明嗎?你的父母跟她父母不一樣,我們是給你是自由的,你就不要偷着做什麽了,自由之後的事怎麽做,路怎麽走,就看你的了,好好想想,要越來越好,別掉下去。”陳太太慢慢地說着,曼玲聽了電影的名字,想起韋明的悲慘命運,臉色嚴肅起來,認真地點了點頭。
陳太太看她應該是明白了,點了點頭,頓了下又擺了下頭說:“去睡吧。”
第二天,陳太太又将女兒叫到跟前問:“我昨晚說的話還記得麽?”
“記得。”
“我說了什麽?”陳太太像考問功課似的,看看曼玲睡了一覺是不是就忘了。
“不該做的不要做。”曼玲重複道。
“嗯,話你是記住了,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明白。”陳太太看着曼玲,繼續說,“我小的時候,你外婆家有一鄰居,那家有一個女孩子比我大六七歲,她和一個富人家的男孩子好上了,那時都是媒婆說合,不興這樣自己找的。她躲着家裏人,偷偷跟那個男的出去。後來,她的肚子大了起來,她媽媽才知道出了事。她家趕緊找了媒婆去說合,但男方家裏卻看不上她,不肯正式娶成她,只答應擡過去做了妾。”
“那都是什麽年代的事了,現在不同了,都是一夫一妻了。”曼玲說。
“一夫一妻,不是一夫一妾,妻和妾是不同的。”陳太太不知如何能解釋明白,又說,“到什麽時候,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不一樣,尤其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子更得小心。”曼玲聽了不以為然,不信這些。況且,在她心裏,如果一夫一妻,擡過去做妾和娶過去做妻還不是一樣。
“晚上讓弘遠來家裏吃飯吧。”陳太太看着女兒說。
“好。”
“你有在他家裏吃過飯嗎?你沒跟我說過。”陳太太問。
“沒有。”
“去過他家沒有?你也沒說過。”陳太太又問。
“沒有。”
“你怎麽不去呢,該去看看。”陳太太像似忘了件大事似的,有點後悔莫及的樣子。
“他是要我去,我不好意思去。”曼玲羞道。
“你還是新時代的人呢,這有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也要去啊,早晚要去的,晚去不如早去。等到你們倆好到分不開的時候再去,萬一他父親不同意,就晚了。”她看了看曼玲,接着說,“總有第一次的,早去的好。第一次害羞,去了兩次就習慣了,次數多了就熟悉了,将來還要做一家人呢。現在不是以前了,到了洞房才知道男人的樣子,不過那時也還要打聽他家裏的情形呢。現在多好,随便就可以去看看他家是個什麽樣子。不只是他看我們,我們也要看他們的。白白地念了書,還想蒙着眼嫁過去啊。”
陳太太一口氣說說了這一堆話,曼玲聽了,不知所以。
“什麽嫁啊嫁的,多不好意思啊。”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男女在一起,開始是這樣吃吃喝喝看電影,最後總是要嫁過去結婚過日子的。”陳太太說,“先去他家看看,算是宣布作為女朋友的身份。再看看那是個什麽樣的家庭別嫁過去受氣。富人家的少爺有很多是玩一陣子撇開了。他若是那樣的人,可趁早斷了。去看看,他家裏人要是不好,我們還不跟他呢。所以,要趁早了解呀,別生米煮成了熟飯,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陳太太說完,想到明芝的母親是弘遠的後媽,将來這個後婆婆定不會給曼玲氣受的,覺得自己擔心是多餘的。
又過了幾天,陳太太拉着弘遠在家閑聊。
“弘遠,看到你們好,心裏真的是高興。”
“小心了,我媽是已經把你當成女婿了。”達文笑着對弘遠說,又轉向陳太太說:“你這是同意了?”
“我什麽時候不同意過?這個年代,還要當媽的同意不同意嗎?都自己做主。”
“弘遠,明白了?”達文說。
“明白,明日定送大禮拜謝!”弘遠笑道。
“大禮不大禮是次要的,別委屈了我女兒。”
“不會的!您放心,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
“同意你們交往,不等于同意你做女婿,不一樣的。不過,交往就要認真的交往,是不是?”陳太太先是看着達文,說後三個字的時候卻看向了弘遠。
“是,我很認真的。”弘遠認真地說。陳太太是想告訴弘遠不能随随便便,要認真地以結婚為目的的交朋友。現在聽了弘遠這話,又覺得自己的門檻太低,條件太少,有點不矜持,竟然一點沒有給他點障礙就把女兒給了他,左右上下地覺得沒有拿捏好。
接着,陳先生開始提起了時局,達文和弘遠附和着他聊起了政壇名人八卦。男人,不論身居何職何位,總是操心國家大事的。
第二天,弘遠真的帶來厚禮,算是正式當上準女婿了。曼玲也去了弘遠家裏,與他的父親哥嫂見面。有弘遠和明芝陪在左右,曼玲并沒有像之前想象的那樣緊張。大嫂鳳梅也沒有之前明芝說的那樣刻薄。鳳梅細細地端詳着曼玲,心想着弘遠這次是認真的了,将來這就是自己的妯娌了,看她憨憨的,還不如明芝伶俐,是不會威脅到自己,定是個好拿捏的。
這天,陳太太隔窗看着弘遠送曼玲回來,兩人手拉手難分難舍的樣子,嘀咕着:“該結婚了。”陳先生望着太太跟了一句:“什麽?”立時站了起來,也湊到窗前向窗外看,他明白妻子在擔心什麽。
“我回來了。”曼玲低聲說了一句,就進自己屋裏去了。
陳太太只是答應了一聲,便目送着女兒進去。
曼玲回到自己床上,回想着剛才的一切。弘遠先是拉上她的手,又摟住了她的腰,嘴湊到了她的嘴上。然後她就陷入了混沌,也融入了混沌。她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往下墜,還是往上飄,或是根本就墜下去又飄上來,飄上來又墜下去,她邊想邊癡笑。
早上,也不知是自己心虛還是怎麽的,曼玲看着媽媽盯着她的眼神,她似乎看透了自己。她忙低下頭,好像這樣就不會被媽媽看透了。這時,曼玲才明白了媽媽之前的那句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怎麽辦?她有點慌張起來,不知會有什麽後果。肚子會不會大起來。
“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陳太太道。
“沒有啊。”
陳太太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再和弘遠見面的時候,曼玲驚慌地問:“我們是不是做了結了婚的人才能做的事?”
“別怕。”弘遠點了點頭說。
曼玲舉起小拳頭錘了兩下弘遠道:“這可怎麽辦?”
“怎麽辦?把婚禮辦了呗!”弘遠笑道。
“我還沒念完書呢!”
“辦完婚禮繼續念!”弘遠寵溺道。
曼玲和弘遠決定結婚了。陳太太聽了如釋重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自己正愁不知如何開口呢,弄不好好像自己急着把女兒送出去似的。
吳老爺子對曼玲是十分的滿意,他知道弘遠之前的幾個女朋友個個庸俗不堪,他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只會花錢的兒子配不上知書達理學生出身的曼玲。弘遠都快三十了,碰上這麽好姑娘趕緊娶回來踏實。于是立刻張羅準備訂婚宴過聘禮,商量婚禮自不在話下。
陳太太把自己知道的新章舊法串通了一遍,新的舊的能用的皆用,不能落了。陳太太說:
“這些禮儀本身并不重要,但太過簡單的話,進了婆家就會被看不起。”
曼玲的婚事就這樣既緊鑼密鼓又按部就班的開始了。陳太太盡了力量讓女兒隆重地嫁入吳家,她不厭其煩,堅持禮數周全。弘遠則唯命是從,盡全力哄丈母娘開心。
明芝聽到曼玲準備結婚的消息,十分震驚。
“結婚?你也像魏善萍一樣要退學?你忘了當時你是怎麽說她了:多蠢哪!就為結婚不讀書了。”
“我不退學,弘遠說結了婚也讓我繼續把書讀完。”曼玲幸福地說。
“變化真快呀,變化太大了。”明芝感嘆,隐隐地覺得不安。
只半年功夫,曼玲就要歡天喜地從同學變成嫂嫂了。而自己則經歷了和正豐神秘的沒有開始的開始和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不是結束的結束,她覺得自己像一只氣球被吹的一點一點鼓起來,飄起來,卻突然漏了氣跌落在地上,現在兩層皮軟塌塌地貼在了一起,幹癟癟皺巴巴地躺在地上。
現在,明芝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跟着曼玲和二哥的婚事喜笑顏開忙裏忙完,另一個在獨處時垂頭喪氣無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