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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去見美珠,納先生心裏發怵。不僅老于不願見她,他也不願見她。況且,美珠也不願意見他們。可這事又無論如何都必須讓美珠知道。他想着這事肯定不能坐在美珠家的客廳說,站在門口說也不好,只能把她找出來在外面的一個地方說比較好。思前想後,納先生覺得直接上門找美珠還是不合适,只得又去學校門口等明芝了。
納先生不知道正豐會不會也在那裏等,如果他也來了,還挺麻煩的,可能自己也要采取跟蹤的方式,跟到明芝和正豐他們分開才行。納先生遠遠的地躲着,觀察正豐和達文是否出現。他沒有看到他倆,心下竊喜,見明芝和曼玲一起出來後,正要上前打招呼,卻見她倆走向了一個男子,那人既不是達文也不是正豐。然後三人分開,曼玲和那男子一起走了,明芝單獨走。納先生覺得自己運氣不錯,明芝今天沒有同伴,自己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便朝她走過去。
明芝看見納先生吓了一跳,今天身邊可是沒有人陪。她心裏納悶,他答應過不來找了,怎麽又來了?一定是因為一直沒有收到立春的信而不高興,一定會責問她為什麽不把他的信轉給立春。明芝心裏正想着如何搪塞,納先生已經到眼前了。明芝木木地回應了納先生的問好,裝傻應該是最好的辦法,明芝決定一問三不知,看他還能怎麽辦。
“你媽媽最近好嗎?”納先生簡單地問候了一句。
“好。”
“是這樣,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和你媽媽談,看你媽媽怎樣方便,選個時間地點,然後你告訴我。”
“哦。”明芝沒料想他要見母親,只能答應他會轉告。納先生又強調一遍:“跟她說,是很重要的事。只能見面說,讓她一定見我。”
明芝點頭說好,然後納先生壓根沒有提及立春的事便走了。
美珠聽了明芝的轉述,不以為然地說:“他要見我做什麽?他能有什麽重要的事,肯定是因為沒有得到立春的信,因為我們沒有告訴他。不見。”美珠和明芝想到了一處,明芝說完,立刻拒絕。
轉天,納先生得知美珠不肯見他,說:
“哎呀,她為什麽怕見我。當年得罪她的也不是我。你讓她想想,這麽多年了,我什麽時候打擾過她,的确是重要的事。”他說的語重心長。
“還是找我哥的事嗎?”明芝問道。
“不是。”納先生答道,“你媽媽以為還是因為立春,所以不見我?”
“你講給我吧,我轉告她。”明芝道。
納先生長嘆了一口氣,道:“這事不好講給你,如果可以講給你,昨天就講給你了。”納先生頓了一下,又說,“你跟媽媽說,我這回想跟她說的不是立春的事,跟她強調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能講給你,只能講給你媽。跟她說這事涉及到你們的安全。不管怎樣也要和她見上一面,當面告訴她。”納先生很嚴肅地說。
明芝吃驚地看着納先生,什麽事會涉及到我們的安全?他定是誇大其詞以達到和媽媽見面的目的。
納先生又說,語氣甚至帶着威脅:“明芝,這事真的很重要很重要,不是不得已,我不會要求去見她的。你可以把我的電話號碼給她,如果她覺得方便可以打電話給我,不過在那樣的家裏,她很可能不方便。如果她既不想打電話,也不想見我的話,我只有登門拜訪了,那樣的話,我并不知道我去的時候有誰在家,對她方不方便,那樣反倒不好。而這事,她不知道還不行。懂嗎?”
納先生一句一句地說着,明芝聽到他要直接登門時,覺得是真的有事了。她點點頭,答應會好好跟母親說。
美珠聽到明芝納先生這些話,也很吃驚:“他當真說,要來登門見我?”
“對,我聽到這話時,才覺得可能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明芝道。
美珠想了想,會是什麽重要的事呢?什麽重要的事不能給明芝講,還必須讓我知道?他一直找立春,難道跟立春有關?立春出事了?美珠開始胡思亂想。
“看他的樣子是真有什麽重要的事,還挺急,還關系到我們的安全。” 明芝說。
“不見他我就挺安全。”美珠帶着氣說。
“見他會有危險嗎?你覺得他是壞人嗎?”明芝問,又說,“可他還替你想,沒直接來找你。”
“別忘了那個姓于的把你吓得不輕,他們可是一起的。”美珠提起舊事,心有餘悸。
“那怎麽辦?那就不見他,他愛來就來吧。”明芝道。
“那不是等于在家裏見他了。”美珠道,她好像沒有見不見的選擇,只有在哪裏見的選擇,她必須考慮在哪裏見他了。
“找二哥陪着。”明芝建議道。
“不能讓你二哥知道,不能讓吳家人知道。”美珠堅決道。
“好,找達文可以吧。”明芝又道,“有個人陪着,安全些,萬一他是壞人呢。”
“在哪裏好呢?不能太顯眼,也不能太隐蔽。”美珠問自己,也好似在問明芝。
兩人都低頭想着,過了一會兒,明芝說:“有了,就到我們經常帶妮妮去玩的那個小公園,我們還是帶妮妮去玩,讓他裝作路過,不就行了。”
“好主意,就像偶然碰到的,這樣好。”美珠贊道,又道,“不必找達文來陪的,如果他想對我們使壞,不必約好地方的。”
公園不是很大,有一塊大草坪,一條小路,主要有滑梯和秋千,是孩子們玩耍的好地方。邊上還有長凳供人休息。美珠坐在長凳上,讓明芝領着妮妮到裏面玩。妮妮滑了兩次滑梯後,納先生就出現了。他向明芝和妮妮那邊掃了一眼,盯了美珠一會兒,見這女人養的圓潤,保養得當,一點不見老,不過衣着講究,完全不是之前那個粗布衣寬腳褲的的大嫂子了。
“大嫂,多年不見了,你好啊。”納先生還是叫了聲大嫂。
“你看起來也挺好的。”美珠看了他一眼說。
“我還不錯。那個小女孩是誰?你又有了個女兒?”納先生看着妮妮問。
“對。”
“怎麽不見立春跟你一起來?”納先生還以為今天立春會陪她一起來。
美珠眼睛一厲,道:“你還是來見立春的?騙我?”
納先生聽了趕緊辯白:“不是,沒騙你。”
美珠放下氣勢,說:“那有什麽重要的事?非要見我。”
“我要先為當年我們幾個的魯莽道個歉。”
“不必了,有什麽事快說吧。我不想耽擱太長時間。”美珠有點急促地催道。
道了歉并不等于就能得到原諒,納先生聽出了美珠沒有原諒的意思。
納先生沉吟了一下,道:“其實,事情就一句話,卻不得不當面說。”不過納先生還是想多說幾句,不想用一句話說完。
“說吧。”美珠道。
“你知道明芝有個好朋友叫陳曼玲吧。”
“當然知道。”
“陳曼玲有個哥哥叫陳達文。”
“是。出什麽事了?”美珠心想明芝出什麽事了?她急着聽下文。
“陳達文有個同學叫胡正豐。”
“這我都知道,怎麽了?”美珠有點急了,這個老納還挺磨叽。
“你沒覺得這個姓胡的同學長得像一個人嗎?”納先生意味深長地慢慢說道。
“像誰?”美珠一怔。
“姓胡的。不像嗎?”納先生提醒道。
美珠沉默了,臉上瞬間變換了好幾個表情,疑惑吃驚最後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說,他是……”美珠不肯說出那個名字。
納先生點點頭說:“對,他是胡耀祖的兒子。”納先生有點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
美珠頓時僵住了。
胡耀祖這個名字,就好像一個病疙瘩埋在美珠心裏,它裹在肉裏多年了,已經長在了那裏,成了那裏的一部分。提到這個名字,美珠覺得納先生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而是用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從她心裏挖了出來的,血肉模糊的一團,她渾身戰栗,幾乎昏厥。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美珠緩了緩神說:“你怎麽知道的?”
“這小子親口說的,是他來找我,問我認不認識他父親,我不知道為什麽他認為我會認識他父親。他說完父親的名字,我看他還真的挺像的,之前倒沒注意。”納先生道。
“你怎麽說的,你說你認識?”美珠急切地問。
“我說不認識。”
美珠深出一口氣說:“那你說關系到我們的安全,什麽意思?”
納先生輕聲道:“什麽意思?你不怕他報仇嗎?你要是沒有大哥的兩個孩子,你以為我會來見你嗎?我巴不得他向你報仇,我只是擔心這兩個孩子。”納先生聲音很小,卻很嚴厲。
過了好一會兒,美珠才說:“你看出他有這種心思嗎?”
納先生緩和了口氣說:“有沒有這心思,暫時倒沒看出來。我也沒猜出他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問我認不認識?要幹什麽?不過覺得他若是知道真相了,對你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所以想讓你知道,有個準備。”納先生繼續說,“再有,他是怎麽認識明芝的,是有意遇見明芝的,還是偶然碰到一起的。”
“哦?他會對明芝使壞嗎?”美珠有點慌亂起來,“該準備什麽?”
“這我沒法說。我想,你至少跟明芝聊聊,多了解下他,別他那邊帶着惡意,你這邊卻什麽都不知道。”
“他和達文都對明芝挺好的,還送她回家。”美珠慌不擇言沒了主意的樣子,不敢相信正豐會對明芝有什麽歹意。
“最好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碰巧了。”
“我該怎麽辦呢?”美珠繼續慌亂不堪。
“具體該怎麽辦,我也想不出來。至少該小心,少接觸的好,不給他機會。我也會留意些,有什麽新情況再告訴你。”
納先生離開後,美珠面色沉重呆呆坐着。明芝過來問了兩聲,見母親沒有回應,便不再問,又回去陪妮妮玩。突然,美珠像醒了一般,喊過來明芝說:“以後不要和正豐來往了。”
“為什麽?不過已經不來往了。”明芝聽了吓了一跳,納先生來不是為了立春,是因為我?
“別問為什麽,不要和他來往就是了。”又問,“什麽叫已經不來往了?”
“他上次從家裏回來,我就沒見過他。”
“哦,那好,那好。”美珠似乎放心了。
“他來見你是說正豐?正豐關系到我們的安全?”明芝疑惑起來。
可不管明芝怎麽問,美珠只是不答,她也不知道怎麽答。她心裏嘀咕着:胡耀祖的兒子,胡耀祖的兒子。胡耀祖讓你兒子離明芝遠點,你害了我半條命,不要讓他來害我的明芝!
那天之後,當年的一幕幕又回到了美珠的眼前,她還清楚地記得胡家剛搬來的樣子。那時,美珠一家四口租了間廂房,而胡耀祖租了鄰居的整棟小樓,還有個傭人。他家客廳裏的桌布窗簾茶壺茶碗沙發椅子花瓶挂畫照片相框,無一不讓美珠羨慕不已。相比較,自己家唯一的裝飾是一張年畫。
胡耀祖,多麽完美的男人,不僅人長得好有文化,家世還好,真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她想他走路的樣子,說話的樣子,眨眼的樣子,笑的樣子,還有被他抱着的時候溫暖的感覺。她恨自己托生的不好,竟然沒有早遇到他,也為今生能遇到他慶幸:畢竟遇到了。
美珠也是從他那裏,知道讀書有多好,她左手摸了摸右手,好似手上還留有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寫字時的溫熱,他教她寫了不少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