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一開學,徐孟磊成了肢障人士,進出都靠楊季燕開車接送,有時她早上沒課,依然早起接送他,然後直接在他的教室補眠。

有一次被教授叫起來回答問題,還一臉沒睡飽的憨樣,讓教授冷冷地翻點名簿。

「同學大名?」

「我喔?」

「她不是我們班的。」

他有些窘,很遺憾地告訴教授:你當不到她。

于是,有些恨恨合上點名簿的教授,只能不甘地補她一槍:「女朋友要慎選。」

「……」

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幸好這教授還算有些氣度,沒把她趕出教室,瞪着眼看她把他的課堂當補眠地點。

下了課,他搖醒她,問道:「昨晚沒睡飽?」

「不是。因為你的課太催眠了,我忍不住……」

「噓!」教授還沒走遠耶,她真想下次被轟出去?

「事實咩,你那個教授的嘴臉好機車。」

他當人的時候更機車,我還有好幾個必修學分在他手上,拜托你不要害我。

尤其看到未走遠的教授腳步一頓,回眸朝他們望來,徐孟磊當下超想毒啞她。

「你們下一堂課在哪裏上?」

她起身幫他推輪椅,照顧得很殷勤又周全,徐孟磊看在眼裏,其實很感動。

一連上完早上四節課,他下午都是空堂,但她今天的課是排下午。遇到這種情況,有時是去圖書館看書或做報告等她上完課,偶有閑情也會跟着去旁聽,熏陶一點人文藝術的氣息……至少不會睡到像她這樣,被教授點名叫起來。

有的時候,她同學會借機過來與他攀談,那個沒心眼的傻妞,有一回吃飯時不經意跟他提起。「我怎麽覺得,這學期我的人緣好像變好了?」

「是嗎?那恭喜你。」

他沒多說什麽,也不覺得有讓她明白的必要,看她這樣傻乎乎地擁有好心情,也沒什麽不好。

比起那些會惡意酸她的,後來親近她的同學至少沒什麽殺傷力,讓她們多少由她身上探問一點他的事,無傷大雅。

她事先有詢問過他,他并沒有反對,只說:「別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說出來就好。」

「我也不知道你祖宗十八代吧。是說,你有沒有喜歡的?我可以幫你制造機會喔!」

某人熱情地想當牽線小紅娘。

「免了,我徐某人沒那麽遜,追女朋友還用得着你幫忙?」

他和誰都能客套上兩句,起初是多少得做些面子給楊季燕,經過相處後覺得有些人品還不錯,可以當朋友。

「我覺得你大小眼。」她私底下,很悶地指控他。

「什麽?」

「之前我要跟你當朋友,你就龜龜毛毛、條件一堆,別人你就什麽都好?」

那句「我們不是朋友吧」,戳得她玻璃心小小受傷了一下。

「……」他這是為了誰呀?和她的朋友打好關系,究竟受益者是誰?

「朋友也有親疏之分的,楊傻妞。」那種嘴巴上的朋友,他多得是,但是放在心上認同的朋友,可沒幾個。

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很真的人,所以不想用口頭上的朋友來敷衍她。

「說話就說話,幹麽人身攻擊?」這外號聽起來不怎麽美妙,她每聽一次都會表達不滿,可惜抗議無效。

抗議完,又讨好地接着問:「那我算親還是疏?」

「……疏到天邊去了。」嘴巴上是這樣說,可是她的事卻從來沒有置之不理過,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是笑呵呵地帶過,沒當真。

當然也有一些人,會有意無意地在他耳邊暗示,她不是一個好女孩,喜歡跟一堆男人搞暧昧之類的。

八成是誤解了他與季燕的關系,就像他同學說的、朋友、幹妹妹這類的,通常都是備用女友的代稱詞。用暧昧眼光看他們的當然有,而這些挑撥也方便他提醒季燕,哪些人該保持一點距離。

一個學期下來,倒也和她班上的同學混出小熟的交情。

天曉得,他上個禮拜才跟這對小情侶吃過飯,有人還在他面前曬恩愛呢,實在看不出一點心靈苦悶的樣子。

季燕心直口快不是今天才有的,那時不是說欣賞她的率真嗎?現在卻抱怨她處事不夠圓融,害他在朋友間失了顏面。

要不是用理智壓抑下來,他都想到對方面前問:所以你的高度是多高?

坦白說,還真看不出來,至少這一刻,徐孟磊覺得自己必須把頭低到腳底板的高度才能看見他。

就因為比別人會讀書、會考試、會說話,所以可以這樣瞧低別人?

後頭那桌用完餐便離開了,他能聽到的壁腳也只有這樣,從頭到尾,這兩人連手都沒有牽,要指責對方出軌太牽強。

可是如果季燕在他心目中的評價如此不堪,為什麽要卯足全勁去追求兩年?

他沒有任何的證據,無法妄下定論,說對方動機有多不單純,但一個會把季燕形容得如此蠢笨不堪的人,要說曾經有多喜歡她,他打死也不信。

徐孟磊始終深蹙着眉,女友沒季燕那麽神經大條,很安靜地在一旁沒出聲打擾他。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撥號。

「楊季燕,你在哪兒?」

「跟小艾逛街。」

「那你男友咧?」

「他說要跟同學去做報告。你要找他喔?」

做報告?財經跟舞蹈系的是能做出什麽報告?

他吸了吸氣。「晚上我去找你,有話跟你說。」

挂了電話,見女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好像挺關心楊季燕的?」

他對楊季燕的保護者姿态,會不會太過了?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被欺騙,他怎麽能坐視不理?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麽,但是他一廂情願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采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布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我不是想離間什麽,只是,孟磊,我也是女人,通常這種事,女人第一時間會維護的是男友,而不是朋友,你知道嗎?」

「季燕會相信我。」

一開始就約法三章過了,她允諾過會全然信任。

「你有這樣的自信就好,別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最後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徐孟磊沒想到,還真讓女友一語成谶。

他自以為了解楊季燕,但或許,他并不了解女人,就像女友說的,女人為了維護戀情,有時六親不認是人之常情。

他太自信,也太高估自己了,然後,就如女友所言,搞得自己一身腥。

很傷。

傷到決然與這個人斷絶友誼,不再往來。

那天晚上,他們約在住家附近的小吃店,點了兩碗豆花。她都吃到見底了,他還在思考要從哪裏開始說。

這種事,說得淺了,以她兩光的腦袋,怕是意會不過來;若是說得深了,卻又太傷人,怕她無法承受。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而那個沒良心的,完全不懂他的困擾,在那裏吃得很開心。「你找我就是要請我吃豆花喔?」

「想得美!這次你付錢!」

補償他被摧殘死了大半的腦細胞。

「喔,好啦。」

然後回頭再叫一碗。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麽,但是他一廂情願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采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布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楊傻妞,拜托你湯匙停一下,聽我講!」

「你說啊,我有在聽。」

頓了頓,不忘堅決為自己正名:「不、準、再、叫、我、傻、妞。」

他挑挑眉。「國王的驢耳朵。」

不準人說就能改變什麽?

「我沒有驢耳朵!」

「不驢的話,就聰明一次給我看。楊季燕,我現在說的話,你把耳朵洗幹淨了聽清楚。你那個男朋友,如果可以最好早點分手,以後都不要往來也沒關系。」

「為什麽?」

「他不是個好對象。」

「總有個理由吧?」

怎麽可能憑他一句話,無緣無故就真的跑去跟交往半年多的男友分手?

「他對你不誠懇。」

「好籠統,可以給個明确一點、立體一點的舉例說明嗎?」

「……」

就知道跟這傻妞說話,婉轉不得。

「他跟你說今天要跟同學做報告是嗎?我看見他和潘佳琳一起吃飯,請問這是哪門子的同學?哪門子的報告?」

「就這樣?報告提早做完,路上遇到佳琳,用餐時間一起吃個飯也沒什麽吧?」

佳琳是她的同學啊,大家又不是不熟。

「你腦袋直,不會去懷疑別人,做過度的聯想,但在我看來絶對沒有你說的那麽單純,他……有意無意在別人面前抱怨你,你知道嗎?」

他已經盡量挑最沒殺傷力的用詞了,但願她放精明一點,別逼他把不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她神色一窘,摸摸發尾幹笑。

「你知道了喔?就上禮拜他高中同學會,帶我一起去,可能……我也不确定我到底說了什麽不對的話,反正他事後很不開心,念了我兩句,我有在檢讨了啦。」

只是暫時還檢讨不出所以然來。

「……」就知道不能對她抱太大的期望。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白了嗎?他對你不是真心的,他在跟你同學玩暧昧,你現在不分手以後會傷得更重,這樣夠清楚了沒有?」

「你……」楊季燕被他惱怒的神情唬得一愣一愣。「會不會太解讀過度了?」

他解讀過度?徐孟磊摸摸額頭,不确定上頭的青筋有沒有一根根浮起。

「你這二百五!全世界就你想得最少!」人家都羞辱她腦袋空空,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了,還會是他想太多?

「你幹麽出口傷人啊。」

「……」別人在你背後傷得更難聽!我敢當着你的面說,是要你放聰明一點,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總之你聽我的就是了。」

「我才不要!」

那是她的初戀耶,憑什麽他幾句話就要照辦。

「楊季燕——」

「他們有什麽暧昧的肢體動作嗎?」

「是沒有……」

「那他到底是說了什麽,讓你這麽生氣?」

「……」

那些話,能說嗎?說了,他也成傷害她的劊子手之一。

有些話,最好是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否則,他無法想象她會有多痛。

「那這樣你要我相信你什麽?我不知道你跟他有什麽誤會,他不喜歡你,我也覺得那是他不了解你,沒有因為他說你多少壞話就跟你斷絶往來呀。」

原來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嗎?那他動作還算慢了。

徐孟磊冷笑。「你以為我對他不滿,在挑撥離間嗎?我是這種人?楊季燕,你承諾過的信任呢?」

「我哪裏沒有信任你?你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叫我不要跟誰交朋友我就保持距離,現在連交男朋友都要我聽你的,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徐孟磊覺得,有根名為「極限」的弦就在眼前,而且即将繃斷。

他深吸了一口氣。「好,你現在是在抱怨我多管閑事就是了,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這樣講,但你确實是管太寬了,我又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人,你這樣好像把我當白癡一樣,連看人都不會,而你永遠都是對的,你讓我覺得你很瞧不起我。」

饒是脾性再好的人,也會被她搞得失去耐性,何況他才二十出頭,溝通技巧沒那麽圓融,只覺一把火燒得理智全失。

好,很好,真的太好了!

當個老媽子成天替她操心東、操心西,怕她吃虧、怕她被欺負、怕她被人騙,結果到頭來,變成是他在羞辱她。

以前的楊季燕,心思單純,斷然不會有這些曲來拐去的心思,現在會覺得他看輕她、認定她沒有處事能力,她那了不起的男友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在給她洗腦,她看似沒有相信,但潛意識早就受影響。

還真讓女友說中了,女人在愛情裏,個個是瞎子,也寧願當瞎子,誰多事替她們複明,只會招來怨恨。

是他白目,受教了。

「楊季燕,我之前就說過,如果不能真心信任,這朋友不交也罷。既然你是這樣看我的,那我們朋友就做到今天。」

「你不要我不聽你的,就拿絶交來威脅我,這樣很幼稚……」

是威脅嗎?

「不,我很認真,你今天狠狠踩到我的底線了。」

「絶交就絶交!」

她賭氣地脫口而出。不要以為她每次都會被他吃得死死的,她才不稀罕。

「記住你今天的話,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絶對不要來找我哭。」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楊季燕愣愣地,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

說說氣話嘛,幹麽吵個架就鬧絶交,器量這麽小……她在心底不斷地腹诽他,目光卻是看着對面那碗一口都沒動用過的豆花。

他是不是很煩惱,連這家他最愛吃的三色豆花都沒有心情吃……停!他們在吵架耶,幹麽管他在想什麽?他也沒有體諒過她的感受啊!老是專制地要她怎樣就怎樣,哪有人朋友是這樣當的,難怪男友會覺得他在欺負她。

她一氣之下,端來那碗沒動用的豆花,洩憤地吃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