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25 10:03:08 字數:3726

桃紅的深衣是這個崇尚黑色的秦國裏少見的顏色,靜靜地跪坐着,夏日再一次地來臨了。衣擺如波浪般流瀉在地板上,有着令夏荷慚愧的嬌豔。夏日的光照射進來,靜靜坐着的女子素面無妝,卻有着不點而朱的紅唇。

換上顏色豔麗的女裝,反而不複當初的明麗,只留淡淡素秀,與夏日微醺的風融在一起。

呂不韋赤腳走在地板上,腳步很輕,怕驚擾了朱麗妍。可朱麗妍緩緩地轉過頭,對他笑笑。

“身體還有什麽不舒服嗎?”呂不韋輕聲問。

每日的問候成了例行公事,他們之間的對話變得乏善可陳,但她還是盡職地答道:“還好,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

“是嗎?那就是說還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了,夏日炎熱,等下端些消暑的涼品來。”

“好。”

然後兩人就變得沉默。沒有什麽好說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跟你講個故事吧。”朱麗妍笑着說。

呂不韋放柔了目光,點點頭。

“從前江南有二位姓喬的美女,身姿娉婷,閉月羞花,豔名滿天下。而有個很有野心的人,修建了一座氣勢恢弘的銅雀臺,發誓道:‘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二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臺,以樂晚年,雖死無憾!’”

“後來呢。”呂不韋漠然問。

“後來啊,折戟沉沙鐵未銷,倉皇逃而霸業毀。二喬另嫁,銅雀春深,終無法鎖二喬。”

呂不韋怒氣騰騰地站起,摔袖而去。

朱麗妍淺淺地笑,轉頭看門外,夏華流淌而過。

天氣漸漸炎熱,蟬兒卻越鳴越響亮,攪得人心煩躁。朱麗妍倦倦地趴在榻上,不想動。自從上次她與呂不韋講了那個故事之後,呂不韋多日未來找她了,也省得他們相顧無言。

閉着眼,似睡非睡,朦胧中有人抱起她,将她摟進懷裏。

奇怪的是,她沒有醒,反而沉沉地進入睡鄉。

抱住她的,自然是呂不韋。等她醒來之後,他親手喂她喝涼粥,她小聲地抱怨:“一點都不冰。”

他無奈地笑,“太冰對你身體不好。”

她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會了解冰淇淋的樂趣的。”

他嘆了口氣,“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

她再次瞅了他一眼,道:“想聽聽得懂的嗎?我再跟你講個故事吧。”

他深深看她,放下碗,沒有說話。

她當他是默認,便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凡見她美貌,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一日,有使君自南來,見羅敷,停馬詢問:‘可願與我歸去?’”

說到這裏,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還是不說話。

朱麗妍繼續道:“羅敷聞言,立即怒道:‘使君怎麽這麽愚蠢!羅敷已有夫君!羅敷的夫君為人潔白晰,數千人中唯有他殊于旁人,精彩非凡。’然後使君便只有恹恹離去。”

這一次,呂不韋沒有表現出怒氣,只是冷笑一聲,端起涼粥,繼續喂她。

她輕啓紅唇,含住勺子,挑起眼看着他。

他一使力,把勺子從她嘴裏拔了出來,舀了另一勺。

夏日已入最後的燦爛,陽光炫目,明與暗的交錯之間有着因衍射而形成的七彩光華。

日子,又不能避免地陷入了無聊之中。生活被圈定在四方的房間與四方的院子裏,卻有種與衣服上的花紋一樣的孤寂的美麗。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輕聲唱着歌,朱麗妍貌似快活,實則無聊。

呂不韋仍是那般輕輕地走來,只不過手裏抱了一具琴。

朱麗妍眼睛亮了亮,嘻嘻笑着道:“送我的嗎?”

“當然。”呂不韋也笑。

朱麗妍喜滋滋地将琴放在腿上,撥弄了幾下,道:“謝謝哦。”

呂不韋道:“你我何須言謝?”

朱麗妍眯起眼,“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再跟你講個故事吧。”

呂不韋也眯起眼,道:“好啊。”

“在很遠很遠的西方,遠到超出你的想象的地方,有着異族的神癨。太陽神愛上了河神的女兒,他熱烈而瘋狂地追求她,卻讓她感到害怕。他不停地在她身後追趕,她卻不停地在前面奔跑,希冀可以擺脫他。直到她失去所有的力氣,即将被他追上時,河神的女兒向她的父親求救,而河神回應了她,将她變成一棵月桂樹。而太陽神只能抱住那幹瘦的樹幹。”

這次她一口氣說完,然後定定地望着他,他也定定地望着她。

猛地,他一把揮開她膝上的琴,琴滾落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朱麗妍連心疼都來不及,就被撲倒在地,動彈不得。

她仰望着他,他的眼裏有怒火與另外一種她并不陌生的光。

“你寧願當一棵樹?”他嘶啞地問她,卻并不需要她的答案,而是傾身撕咬她的唇。

這次,她沒有掙紮,既然已經逃不掉,何苦再浪費精力。

以前看的小說裏總是這麽描寫,說情欲是一片海,人們在海裏浮浮沉沉。她以前不懂,總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而今她懂了,卻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唯有他粗暴的溫柔借由肌膚的接觸傳達了過來,不說刻骨銘心,卻也銷魂蝕骨。

淚水不知為何流出了眼角,也許,是為了誘哄他溫柔的親吻。

等她慵懶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的時候,她看見他坐起。黑發披散在他的背後,他俯下身子,用手撐住自己的額。

“你不是處子。”

他的聲音還殘留着剛才的缱绻,在房間裏回蕩,有些空靈。

好冷啊。明明剛才還很熱的,可是一離開他的懷抱就冷了起來。兩年前,那一晌的貪歡均是她一手安排,她故意将那段記憶不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任何蹤跡。

她做到了,且做得很好,可為什麽還會怎麽苦澀。

“那又有什麽奇怪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炎炎的夏日,與她的身體一樣的冰冷。

“魏無忌?”他還是沒有轉頭看她。

她想她答是他會是什麽反應,答不是,他又會是什麽反應。

可還沒等她做出回答,他就轉過頭,再次緊緊地抱住她。

她幾乎要嘆息了,好溫暖。

“不要說。”他的語氣帶着懇求,然後他又開始綿密地吻她。

“若是心裏覺得不痛快就放我走。”她在他的親吻之間說道。

他支起身子,凝視着她,道:“死也不放。”

她終于嘆息出聲,然後擡起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攀附住他。

人們諷刺女人,說女人是菟絲花,依附于男人,柔弱卻沒有骨頭。

此時,她只想大笑,她不是菟絲花,而是淩霄花。比菟絲花攀爬得更高,她在淩霄的枝頭笑看一切。

她笑看她的生活,而她的生活幾乎可以寫成一本穿越小說。

會是happyending吧?

政治老師在講中國的社會主義化進程的時候說,即使過程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許多有心人都知道,文信侯府裏豢養了一個女人,深得文信侯寵愛。

人們都稱她為麗妍夫人。

傳聞她有一雙妙手,撫在琴上,能彈出絕世的好音,而撫在人身上,能讓人舒服得化掉;傳聞她有一雙美目,顧盼生姿,眼波如秋水脈脈;傳聞她有柔軟溫潤的紅唇,魅惑而香馥,讓每個男人都把持不住。

人們繪聲繪色地傳,卻在有人問“你們見過她了嗎”的時候,面面相觑。

哪一個稍有權勢的男人沒有所謂的侍妾?其實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只有這位麗妍夫人實在是神秘了點,所以才能引起衆人的興趣。

人們也只會在茶餘飯後無聊之時談談,而不會真的去關心。

但有一個人卻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就是當今秦國的王後。

當趙姬風風火火地闖進文信侯府的時候,呂不韋并不在。不過估計呂不韋在的時候,她也不敢這麽硬闖了。

外面乒乒乓乓的聲響與叽叽喳喳的人聲朱麗妍在內室都聽得到。可她只是一笑,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當趙姬一把撞開門,沖進內室的時候,她看見一個女人,穿着豔麗的衣裳,逆着光,坐在夏日的暧昧裏。

那個女人一只手擱在琴上,白皙而指節細長,是雙保養很好的手。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淺笑着對趙姬道:“喲,好久不見了。”

趙姬看着她,好像看到了鬼一樣,錯愕地道:“平……”

朱麗妍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上,輕聲地打斷她道:“秘密讓女人成為女人。”

趙姬愣住,然後憤然轉身離去。

朱麗妍垂眸低笑,繼而擡眼看了看還在門口尚未離去的人影。

那人一身宦官打扮,低着頭,畢恭畢敬地站着。

朱麗妍問他:“你是誰?”

那人答:“小人名叫晉A。”

朱麗妍按在琴上的手猛地一顫,琴音激越而出,剎那悲涼。

“可我記得你的名字是呂連。”她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