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回程的火車上,正豐不斷地回味着母親和姐姐的話:“不要和她交往”“離她遠點”“她家太複雜”“不三不四”。剛剛跟母親告別時,她還特意重重地強調了一遍。她們如此堅決反對只是因為明芝被跟蹤了?這又不是明芝的錯,況且現在已經水落石出了,就是個大烏龍。明芝母親再嫁,兩家住在一起只能說有點複雜,不能說太複雜吧。奇怪的是自己講那跟蹤的事的時候,她們都笑呵呵地聽着,可後來提到明芝的名字時,兩個人都有了異樣,還問起明芝父母的名字,然後母親的反應太明顯了。難道母親認識邊家?兩家有仇?這個念頭一出來,正豐吓了一跳。正豐晃了晃頭,不想再想這事。他又想到來時的火車上碰見的那個女孩王一方,想到回去後就去見她,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正豐來見達文,達文見他不很開心的樣子,問道:“怎麽了?祖母身體沒好嗎?”
“她很好,她根本就沒有什麽大病,就是想我。”正豐無精打采地說。
“那你怎麽了?垂頭喪氣的。”達文問。
“我懷疑……”
“懷疑什麽?”
正豐欲言又止,不知說好還是不說好,想着自己已經憋了好幾天了,不跟達文說,又能跟誰說呢,還是讓他幫着分析分析吧。
“我懷疑,我們家可能和明芝家是認識的。”
“認識?”達文吃驚地看着正豐,“那也太巧了吧。”達文看着正豐的樣子,這種“認識”應該不是好事情。
“跟你說過,我小時候跟父母在上海住過一段時間的。”正豐道。
達文點頭,“是,你說過。”
于是,正豐把自己怎麽給家裏人講明芝被跟蹤的故事,他媽媽姐姐聽到明芝父親名字時的反應說了一遍。
“我姐還問我,是不是在跟明芝處朋友,讓我不要再接近她,看她的表情口氣,好像很厭惡明芝似的,她又沒見過明芝,何以如此?我問為什麽,她又不說,好像有什麽事,不肯告訴我,會是什麽呢?”
“可能在她們眼裏,你還是小孩子,不想讓你知道。”達文覺得意外。
“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了。”正豐道,“既認識又不承認,一定不是友好的事情,不好的事就不想讓我知道。你想啊,正常的話,提到以前認識的人,即使關系一般,也會表現出類似,噢,他呀,他現在怎麽樣了?對吧,不會慌亂或吓到。”正豐一口氣說出自己的疑惑。
“可能你想多了,也可能就像你祖母一樣,怕你在這裏交女朋友,定親結婚,不回去了。或許你母親被‘跟蹤’這兩個字吓到了。”達文寬慰道。
正豐聽了覺得似乎有道理,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對,問道:“那怎麽解釋她們聽到明芝爸爸名字時的反應呢?好像很害怕呢。”
“或許她們雖不認識,但聽說過這個名字。”達文道。
“這個名字很吓人?難道明芝爸爸是個當時出名的壞人物?兇神惡煞?她們聽說過他的什麽壞事?”正豐道。
“這……誰知道呢。”達文道。
這些疑惑壓着正豐不知如何是好,正豐不知該怎樣見明芝。他不敢再去達文家,怕碰見明芝。兩周後,正豐記得王一方該回來了,就往她家撥了個電話,可王家人說她還沒有回來。于是,打球成了正豐好去處,他每天打球,打得通身是汗,累得倒床就睡。
明芝自從正豐回家後,除了每天對着正豐給她拍的那兩張照片偷笑,就是掰着手指數着正豐該回來了。她等着正豐回來,等着他約她出去玩。她要和他一起去很多地方,她甚至想和他一起去南京看看,看他的家,他的母親祖母姐姐,再去北平看看哥哥。
明芝天天往曼玲家跑,卻連正豐的影子也沒看見,她還不知道正豐住的地址,沒辦法去找他,又不好意思問達文,只能在陳家守株待兔,可這兔子不知怎麽還不跑回來。曼玲看透明芝的心思,問哥哥正豐家裏有什麽事了?怎麽還沒回來?達文則假裝沒聽見岔開了話題。等明芝離開後,曼玲再問時,達文才答說正豐已經回來了。
“你從回來一直不來我家,曼玲一直問我你回來沒有,我也不能再瞞了,就說你已經回來了。她問你怎麽不來我家了,我說不知道。估計現在明芝已經知道你回來了。”
“我害怕見到她。” 正豐說,“我還是覺得我們兩家是認識的,而且有什麽過節。”
“你在猜兩家有什麽仇怨?”達文誇張地說。
“除了兩家有仇,就是邊興家是兇神惡煞,還能有什麽?”正豐道,“哦,你回去問問伯父伯母,他們聽過邊興家這個名字沒有,是不是什麽□□惡棍。”
“之前聊被跟蹤的時候,提過這名字的,沒看他們有什麽反應啊,我回去在問問。”達文應道。
“我媽我姐都不許我和她交往,如果我不聽她們的,會有什麽後果?”正豐反問。
達文搖頭說:“別的後果不知道,有一個後果是肯定的:她們會很生氣!”
“可是……”正豐想說跟明芝就這樣從此不見了好像也不對,可又一想,自己跟她又沒什麽承諾,有什麽對不對的。
“我能幫你做什麽?明芝若真問起來,我怎麽回答?”達文看着他,嘆了口氣,也沒有辦法。
“你随便替我說什麽吧,我也不知該怎麽說。”正豐道。
那天回家,達文就問了父母以前聽過明芝的父親邊興家這個人沒有,兩人都搖搖頭。
又一天,正豐對達文用商量的口氣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去見見明芝的媽媽,問問她是不是認識我父母,看她怎麽說。”
“那有什麽不行的,可以啊。”達文答道。
“可我是直接去她家嗎?”正豐又問。
“這倒是個問題,怎麽開口問?”
“要不,讓明芝去問?”正豐說。
“也行。不過,如果真像你猜的那樣,你母親不願意提的事,就怕她母親也不願意說。”達文猜道。
“是啊,她也不見得願意說。”正豐說,“說也奇怪,她們越不想告訴我,我卻越想知道。”正豐才知道自己竟是個尋根到底的人。
“人的好奇心麽。別想太多了,可能沒你想的那麽複雜。”達文道,“下次回去跟你母親姐姐好好談談就知道了。”
“可是,我要是弄不明白這關系的話,我見不見明芝了?”正豐又疑慮道。
“正常見,應該無礙吧。”達文把正常兩個字咬得很重。
“見,違背母命;不見,心裏不甘。”正豐道。
達文馬上回他一句:“可如果弄清楚了,結果卻如你母親說的,不能和她交往,你又将如何?”
正豐挺了挺胸道:“明明白白地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也就死心了。”他又說,“如果是有芥蒂,也許我和明芝可以将兩家化幹戈為玉帛呢。”他的美好幻想又開始了。
達文打斷他的幻想:“那你可能太天真了,別忘了,你父母并不是沒文化的人,能化為玉帛,他們早就化了。”
正豐不服氣:“畢竟還是現在更開明。他們那時思想還不夠新,還不夠寬容。如果父親能活到現在可能兩家早和好了呢。”
“你母親還健在,她若是開明了,想和好,就不會說不準這不準那的話了。”達文說完,自己也覺得說的過分了,有點紮心,馬上加了一句,“她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畢竟是女人,現在已經只生活在那個院子不問世事了。”正豐覺得母親的視野越來越小了。
達文一改剛才的觀點,說:“你這是貶低女性還是貶低你自己的母親。你說過,你母親經常讀書看報的。”
“我誰都沒有貶低,只是說事實。總之,事情是有解決辦法的。”正豐似乎有了勇氣。
達文見他越說越激動,便不再接話了。達文心想:正豐你只能死心了,今天不死心,以後也得死心,不過是哪天的問題。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母親姐姐都反對你和明芝來往,兩家的關系肯定壞得很嚴重呢。又想:明芝母親那麽漂亮,是不是當年和他父親好上了,難不成兩人同父異母?他細看了正豐一眼,兩人似乎有點相像呢,那可就麻煩了。達文的推理心也被勾了起來,問道:“你說過,你父親之前是在銀行做事,你母親還教過書?”達文突然想起正豐之前似乎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對呀。怎麽?聽那個納先生說,明芝的父親好像不是做洋行的,他們不可能是同事的。”正豐分析道。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麽,說:“對,納先生說過,她父親應該是在工廠做事。”
“對,他說過跟他是一個工廠的。”達文同意道。
“你說如果明芝父母認識我父母,以納先生和明芝父親的關系,他會不會也認識我父親呢?他說他和明芝父親的好朋友,經常去她家。”正豐猜測道。
“有可能。”達文道。
“這麽說,我可以先去找納先生探探口風,看看他認不認認識我父親,如果他認識,那麽明芝父親一定認識。”正豐想出了一個主意。
“對呀,總比直接去問明芝媽媽好些。”達文同意道。又說,“不過,我們對他也不知底,還不知道他個什麽人,弄不好反倒更糟。”達文拍拍正豐的肩,“冷靜冷靜,先放放,再想想,過兩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