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段櫻約林森下了班去錦春樓吃書茶。所謂吃書茶,就是喝茶聽書。
東城根街口的這家錦春樓是十分氣派的,私包車、黃包車一輛接一輛叮叮當當地拉着茶客,還有開着黑色轎車的上等茶客,将車停泊在門口,只見一個個穿長袍短衫,、西裝革履的客人走進茶樓。這是一處古色古香的建築,臺口兩側懸着紅緞金字對聯:唱罷離合悲歡,回首依然賈瞎子;拍開風花雪月,傷心誰問李龜年。
正中的演唱臺上是張茶桌,戴着墨鏡的瞎子藝人,坐在桌後的椅子上醞釀今晚上的演出。
打扮得十分漂亮得體的段櫻,已經坐在提前訂好的位子上。
身着西報的林森走到段櫻身邊,坐了下來。
段櫻對堂倌:
“來兩碗茶。”
堂倌:
“請問,喝什麽茶?”
段櫻:“茉莉花茶吧。”
一個胖子在賣炒花生和南瓜子。
段櫻:“來一包脆香花生和南瓜子。”
段櫻接過脆香花生和南瓜子,将一文錢遞給了胖子。
段櫻對林森說:
“司胖子的脆香花生與賈瞎子說的書、還有周麻子堂倌摻茶技巧,是這茶樓的三絕。來,嘗嘗這花生。”
兩人吃着花生。
一手提把锃亮的紫銅茶壺,另一手拿着二十來個黃銅茶船與白瓷茶碗的麻子堂倌已快步走到桌前,手一揚,十來個茶船脫手撒出,恰好每人面前一個。
正驚嘆間,茶碗已魔術般放進茶船,碗中正是茶客各自點的雀舌、香片、龍井。緊接着,麻子堂倌站在一米之外,舉起茶壺,只見一道水柱淩空而降,“唰唰唰”瀉入茶碗,片刻,水柱嘎然而止,十來碗茶已相繼摻好,茶水恰好與碗齊,茶碗外滴水不灑落。這一連串動作似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亂。
段櫻用蓋碗輕輕撥弄茶碗中泛起的幾片浮茶,之後喝了一小口,細細品味。
林森則端起茶碗,喝了兩口。
這時,扶桑和尋尋走進茶樓,兩人找位子坐了下來。
麻子堂倌來請兩位小姐點茶,尋尋要了兩碗雀舌。
賈瞎子獨抱漁筒、簡板、輕拍慢拂。
一時間,茶客們安靜下來,注意力集中到賈瞎子身上。
賈瞎子一拍驚堂木,一聲脆響:
“今晚起,賈瞎子為各位說的是“趙氏孤兒案”……
竹琴的伴奏聲中,賈瞎子時而聲若裂帛,時而低回婉轉,一個人在臺上且唱且彈: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淘氣。某乃晉國大将屠岸賈是也。有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武者即屠岸賈矣。他二人文武不和,屠岸賈常有傷害趙盾之心,怎奈不能入手。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現為靈公附馬。屠岸賈也曾遣一勇士鉏麑,仗着短刀越牆而過,要刺殺趙盾,誰想鉏麑觸樹而死。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将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其人不辭而去。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呼曰神獒,靈公賜與屠岸賈。自從得了那個神獒,屠岸賈便有了害趙盾之計,将神獒鎖在淨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于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将趙盾紫袍剖開,着神獒飽餐一頓,依舊鎖入淨房中。又餓了三五日,複行牽出,那神獒撲着便咬,剖開紫袍,将羊心肺又飽餐一頓。如此試驗百日,度其可用……”
段櫻、林森和衆茶客,聚精會神沉溺其中。
扶桑和尋尋也安靜地看着臺上的瞎子說書。
由趙氏孤兒,扶桑想到了李傑倫,他娘抛棄他遠嫁,十歲的李傑倫不是孤兒甚似孤兒,他查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查到兇手。
這時,扶桑看到了林森,他的身邊坐着戲子段櫻,兩人較為親密地聽書吃茶。他竟跟段櫻在一起?他是為了查案嗎?
雖然扶桑已經猜到林森可能為了調查真相接近段櫻,但看着林森和段櫻有些暧昧的舉動,讓她心裏覺得不舒服。
林森也看到了扶桑,但他假裝沒有看到對方。
段櫻眼角的餘光掃視着扶桑,她在心裏想:
“那個女孩雖然不動聲色,但看得出,她吃醋了。”
尋尋也看見林森和段櫻:“林森?他怎麽會和你的未來嬸子在一起?”
段櫻故意湊到林森耳朵跟前說:“喂,扶桑姑娘在那邊。”
林森轉過頭,看見扶桑用惡狠狠地目光盯着他。
段櫻注意着林森的反應,林森似乎滿不在乎。
離開茶樓,扶桑和尋尋坐黃包車離開,扶桑沉默不語。
尋尋問扶桑:“哎,你說,林森怎麽會和段櫻在一起?”
扶桑:“我哪知道?興許是談事情吧。”
“說書的茶樓多嘈雜啊,談事也得找個清靜的地方吧,他倆不會是相好吧?”
扶桑看到尋尋有些失落。
扶桑:“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林森這個男人不可靠。”
扶桑雖然是對尋尋說,但她自己內心也有幾分失落。
尋尋:“我又沒有喜歡上他,只是以前高看了這個男人。”
街上,一陣陣叫賣吆喝聲,由遠而近:豆腐腦、糍粑、澇糟湯圓、鍋盔、涼粉、糖油果子、紅油素面、擔擔面、糖米花……
叫賣聲此起彼伏,聲調或高或低,打竹梆的、敲鐵片的“伴奏”聲或急或緩,伴随着香氣四溢的小吃,聽得人滿嘴生津,瞌睡全無。
一位挑擔攤主叫買吆喝着:“賣三大泡了,好吃不過三大炮,吃上一口肚子飽,吃上兩口味更好,吃上三口神仙找,快來買,再晚了買不着,吃不着,睡不着覺覺……”
尋尋經不住美食誘惑,她讓黃包車停車,和扶桑下了車,走到挑擔攤主身邊在挑擔前買“三大炮”:
“老板,我買兩份。”
“好,兩份。”
尋尋給了錢,接過一份,遞給扶桑,自己又接過一份,兩人吃了起來。
段櫻和林森坐在一輛黃包車上,段櫻看到扶桑在前邊路上吃小吃,她想起剛才聽書喝茶時林森并沒有上前去和扶桑,尋尋打招呼,他為什麽忽然之間對扶桑滿不在乎的樣子?喜歡一個人有這麽快轉變嗎?這一點讓段櫻感到奇怪。她對林森說:
“我有點餓了,順便吃點東西,好麽?”
林森也看到了扶桑,他知道段櫻有意讓扶桑看到他們。
林森:“好啊。”
黃包車停在小吃攤前,林森付了車費,扶着段櫻下了車。
扶桑已經看到了林森和段櫻如此親密的舉動。
林森主動向扶桑打招呼:
“扶桑小姐,尋尋姑娘,這麽巧,你們也吃宵夜啊?”
扶桑:“林先生,真是巧啊?你也喜歡吃這個?”
段櫻:“是我想吃,他不過是陪我。”
老板說道:
“今晚生意好,只有最後一份了。”
“行,就一份。”
林森付了錢。攤主遞給段櫻一份“三大炮”。
一份“三大炮”有三坨。
林森:你吃!
段櫻:你也吃。
只見兩人香甜的各吃了一坨,還剩下一坨,兩人推讓着,要讓對方吃。最後,
段櫻喂給林森吃,林森也不推脫,一口吃了。
面對林森和段櫻在街邊秀恩愛,扶桑真有些看不下去,但她裝做無所謂,而尋尋卻看不下去了,小聲地對扶桑說:
“真的混到沒臉沒皮了?大庭廣衆之下在這裏秀什麽恩愛?”
雖然尋尋壓低了聲音說話,段櫻和林森還是聽清她說的話。段櫻聽到此話心裏有些不舒服,但她懶得和不想幹的人計較。
林森問:“尋尋姑娘,您說什麽呢?”
尋尋諷刺林森:“林律師,我是誇你的眼光是太好了,羅叔叔玩過的戲子,你當撿了個寶?”
段櫻惱羞成怒:“你……”
林森:“尋尋姑娘,你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吧?職業不分貴賤,你出身好,也不能因此而貶低別人。”
林森說完,和段櫻離開。
扶桑心想:他是為了查出真相嗎?如果他是為了查案接近段櫻,為什麽不告訴她?他看段櫻的眼神,多了幾分溫柔與愛意,他不會真的喜歡段櫻吧?
林森送段櫻到她家門口,段櫻:“剛才謝謝你。”
林森知道段櫻指的是剛才在小吃攤林森替她出頭的事情。
“尋尋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對不起,你跟我在一起,讓她們誤會了,特別是扶桑,我擔心今天的事情她會多想。”
“她喜歡的人是白志剛,我跟誰在一起她怎麽會介意呢?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既然沒有緣分,大家就少接觸。”林森知道段櫻在試探自己,如果現在他立刻表現出對段櫻的愛慕之情,反而會讓她懷疑,他不能心急。
林森接着說道:“倒是段小姐,如果扶桑回去對羅見先生說了什麽,我擔心會影響你們的關系。”
“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他了,我懷疑是不是家裏人反對我們兩,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段小姐不要胡思亂想,如果心裏沒有答案,那就直接去問清楚。”
說着說着,已經走到段櫻家樓下。她問他,是否到家裏喝杯茶,他說太晚了,讓她早點休息。
今天,扶桑看到他和段櫻在一起,扶桑一臉不快,這說明扶桑開始在意他,為此,他心裏多了一份喜悅,又多了一分憂愁,扶桑一定覺得他壞透了。
扶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出李傑倫與段櫻親密的場景,她心亂如麻。她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林森一定是為了查案才這麽做的。她約詩友們到詩社聚會,找機會向林森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