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鵬在京中已等得不耐煩了,本一到時,即刻批拿問。

差了幾員錦衣衛千戶同衆校尉,分投江南浙江福建而去。

此時,

邸抄的消息已傳入杭州來。

江實寵見了,只是跌足埋怨那些人道:

這真是何苦哩?都是你們逼弄我,才幹岀這沒天理的事來。

話說,

錦衣官校領了差,見江浙閩都是好地方,一個個磨拳擦掌的,想要得筆小富貴回來。

分頭下去。

早有一批錦衣官校到了江陰,來拿高總憲。

高公早已知之。

說道:

我當年掌院時,因要整肅綱紀,懲創奸貪,才劾王永佞,也只想為國除奸,沒想到他卻避禍,投在了劉閹門下為子,官校此來,必是仇人陷害,此去必為商直一樣的命運,我如果真結黨欺君,死也心服,但卻沒有的事,為仇人所害矣!

心道:

罷了,我不如死于家中!

于是,

暗暗自己籌劃定了,也不現于辭色。

至聞聽到官校已渡江而來。

便嘆道:

罷了,看來今天就是我的歸期了!

遂吩咐下些家事,交代完畢。

命令人備酒大會親友,與衆人作別。

此時,

親友也來得少了。

高公說道:

咱因赴京在即,故與列位相別,開懷暢飲!

來的這些親友,開始還很擔心,也有想要勸解他的,也有想要為他籌劃的。

但見他全無憂愁之态,反而暢飲取樂,都倒不好開口了。

酒散後,

又叫取水來沐浴。

吩咐家人道:

各自休息吧!不要驚恐,也并無啥子好大的禍,讓我獨坐片刻再睡。

開始,

家人還是都怕他想不開會尋死,時刻提防着,卻又沒見他很着急的樣子。

此時,

上下人等都倦了,漸漸不防他來。

後大家遂各自散去休息。

高公獨坐書房,整肅衣冠,焚了一爐好香,展開一幅紙來。

寫下了一篇遺疏道:

臣今雖蒙削奪,昔日卻為大臣,大臣義不受辱,今欲辱大臣,是辱大國也,臣還願效犬馬于來生,願使者持此以複命。

寫畢,

封固。

上書交與長子高世密收。

到三更時,

高公遂開了花園門,走到魚池邊,把焚的香帶了擺下,向北叩頭畢,起身便向池內一跳。

公子高世始終是放心不下。

遂起床來到書房去,見書房門開着,沒有人影,吃了一驚。

又見桌上放着遺書,便知道爹爹已去尋死,急出來又哭又四處找尋。

來到後邊,

見園門也開了,急忙來到魚池邊。

只見爐香未絕,池水猶動,似有人在水內,便放聲大哭,驚動了夫人,忙喚起外面衆家人來,下池去撈,擡上來已是沒氣了,免不得一家痛哭,備辦後事。

次早,

具報各地方官。

江陰聞報,吃了一驚,忙詳報各上司。

撫院随即差官來驗看,府縣俱到。

只見高公濕淋淋的一個屍首,停在廳上,合家圍着哭泣。

各官拜過,揭開面帕看,确是高總憲的真屍,也都沒得說。

只是埋怨公子高世說道:

你等人咋個這麽不小心防護呢?致令尊翁老先生自盡,尊翁是朝廷大臣,就是到了京都也沒有啥子好大的事,何至如此哩!倘若朝廷要人,咋個辦?

知縣說道:

只好等待官校來看過再驗!

知府說道:

這屍首豈可暴露多天?

不一時,

道尊也來拜了,也是沒有啥子話要說。

高公子求他做主。

道尊便向府縣說道:

高公投水自盡是實,我們諸公共同目擊,然後合具結一本詳報,待上臺具題,這裏就讓他們趕緊屍首入殓吧!

于是,

各官傾殓而散。

不日,

官校到了。

聞高公死了,他們很生氣,就當做一樁生意沒成,放起刁來,将手中茶杯一丢。

說道:

這必定是假死,就是真的,既奉聖旨拿人,你們做有司的就該預先将他拘管起來,咋個能容他自盡呢!我們不能就這樣去回旨,咋個去回複劉爺?因此,一定要開棺看過。

各官都無言以對。

只有江陰的教谕走上前去說道:

話不能這樣說哩!你們說他是假死,各上臺都在這裏親自驗過,才具結一本申報,各憲具題為證,誰敢擔這欺君之罪?如若說有司不将他拘管,這是機密事,我們咋個會知道呢?你們既然是奉旨拿人,就該星夜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才是,為啥子要一路騷擾驿站,需索有司,致違欽限,造成高公聞風自盡,我們不參你們也就算了,咋個你們反過來還要掯詐我們麽?

官校雖嘴巴子還在硬起的勉強争鬧,終還是覺得他們的理正,只得又怪起高公子來,說他不預先防守救護。

遂要将他抵解上京。

高公子說道:

罪不及妻孥,如若這旨上有我的名字,我也不敢違旨,如若沒有我的名字,就不能這樣亂來!

高公子只得又去央求人岀來好說歹講的送了官校幾十兩銀子。

又把爹爹遺本交與他們複命。

緊跟着,

府縣也都厚贈了官校,還是恐怕他們回去在劉公公面前說長說短。

那些官校們也怕耽擱了日期,只得放手叫來夫馬,星夜往蘇州去拿列書。

蘇州府縣知道了江陰府縣如何受錦衣官校的掯詐的消息。

趕緊都早差派人去将吏部列書的宅子時刻巡邏,又吩咐他家人防護好,不要出事。

列吏部聞之,仰天大笑。

說道:

我也不走,我也不死,就等着到了京中說個明白去,大丈夫就死也要痛罵着奸權,烈烈轟轟而死,豈可自盡亵渎,贻害地方,連累家屬哩!

錦衣官校一到,

知縣便來請。

列書即刻拜辭了祠堂,別了妻子,禁示家人啼哭,又略微吩咐了些家事,叫兒子用心讀書,好生做人。

還有掌科大中曾托妻寄子與他,交代家人不可因今他被禍,便置之不理了。

還是要常時去照顧濟恤,不可負了他初心。

真是:

千金一諾重如山,生死交情不等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