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澤挂斷電話就回房了,他這一整天都在沉思,任何人跟他說話都心不在焉的。
今天是中國傳統的春節,當然格陵蘭島上是沒人在意的,不過季夏覺得,春節還是應該有春節的樣子。
所以她一大早就拉着風陌揚去超市買東西,打算自己擀面包一些餃子。
她走在前面挑選食材,風陌揚推着手推車漫無目的地四處閑看,季夏有時候偷偷去看他的側臉,雖然是一個老套的形容,但是當時季夏就是這麽覺得的。
感覺心跳好像漏掉了半拍。
一起逛超市的感覺簡直不要更溫馨,讓她想到很多不可及的遙遠的以後,好像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家,好像他們已經開始搭夥過日子了一樣。
前面有個小男孩在玩滑板車,不受控制地朝季夏這個方向沖過來,季夏在挑東西沒注意,回過神來的時候,滑板車已經快撞到她跟前了。
風陌揚攬着季夏的肩膀往後拉了她一把,那個小孩連帶着他的滑板車一起從季夏腳邊飛掠而過。
他的手是如此堅定而有力,松松搭在她肩上,就無端端讓她感到擔心。
季夏擡頭朝他眯着眼睛笑了笑:“多虧了你。”
“自己注意點。”風陌揚另一只手扶住那個購物推車,“我也不是每次都在的。”
他說這句話明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季夏還是忍不住要多想,她已經适應了風陌揚在她身邊生活的樣子,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不在了,她真的會很不習慣的。
于是季夏忍不住小聲開口問:“老大,那我可以永遠做你的徒弟嗎?”
“當然。”風陌揚利落地笑了笑,“反正看你這資質,出師是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季夏也跟着輕聲笑了:“那往後,就承蒙師父多多關照啦!”
他們七七八八挑了好多東西,年夜飯的食材,還有薇薇安點名要買的一大堆零食。
那天下午薇薇安當主廚,其他幾人都作為幫手,共同準備了一頓頗為豐富的年夜飯。
你能想象一向高冷的洛倫佐淘米時的樣子嗎?一級違和感,身為黑手黨教父的私生子,居然能放下身段做這種工作,季夏不得不佩服薇薇安這幾天來真是将他調教得很好。
學院的明皇暗帝在線下廚,這頓飯可金貴得很,要是直播出去,絕對會在學院的論壇首頁爆炸。
陳銳澤自小就會做些飯菜的,在廚房被薇薇安“小銳子,小銳子”地呼來喝去,陳銳澤每次都十分配合的“嗻”一聲,痞裏痞氣地來回晃蕩,順手從盤裏拈幾塊肉吃。
大家忙活了一個下午,等到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圍着桌子坐在一起,用格陵蘭島當地特産的啤酒幹杯。
一天的勞累辛苦都有了落腳之處,滿足感在這一個剎那被不斷放大,像是要把整個世界填滿。
外面在下雪,屋子裏卻暖融融的,尤其是在暖黃色的燈光之下。酒過三巡之後大家都有些昏昏然,開始玩起了互相揭短的真心話大冒險游戲。
陳銳澤輸了,搖了搖易拉罐裏空了的啤酒,喝得明顯有幾分上頭。
他抽中的大冒險是向在場的某一位成員表白。
“這還不簡單。”陳銳澤一手拎着易拉罐,一邊擡起朦胧的醉眼看向季夏,難得說了一句标準的粵語:“小姐,你知唔知,我好鐘意你。”
粵語和他帶點痞性的氣質十分搭調,因了酒氣的緣故,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反而更加重了厚度,顯得深情款款起來。
他的眼睛隔着桌子望向季夏,還是因為酒氣的緣故,眼神有些迷離,裏面像盛着什麽醉人的美酒,遲早要溢出來。
季夏容易酒精過敏,本來喝得就少,這一下是徹底醒了。
陳銳澤的眼神半是真心半是假意,這不過是一個大冒險游戲啊,當事人卻有些手足無措,差點打翻了手邊的醬料碟。
陳銳澤依舊看着她,将手裏的易拉罐丢到一邊,打了一個嗝,笑嘻嘻地說:“嘿嘿,我開玩笑的。”
他真的是喝多了,一邊說還一邊摟着旁邊風陌揚的肩膀:“我的真愛是風老大啊,我們還要組隊出道的,是不是?”
他朝風陌揚抛了一個媚眼,收到了一個日常嫌棄的目光。
風陌揚拍了拍他的後背:“你個人能力比較強,适合單飛,組隊出道就算了,老大實在是消受不起。”
“那不行,大家一個個都要來,成立一個組合,哥哥c位出道帶你們飛!”陳銳澤大手一揮,差點打到洛倫佐的腦袋。
真不知道這一巴掌要是打下去的話會引起什麽嚴重的後果。
年夜飯吃得一幹二淨,陳銳澤也喝得差不多了,躺在沙發上說着胡話,季夏走到陽臺,看着這一屋子笑着鬧着的小夥伴,心裏突然就覺得很踏實。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撥通了舅舅家的電話。
近半年沒有給家裏打電話了,當初她不辭而別,再加上作為“天命”,抓來學院的頭幾個月被嚴密監視,根本就無法與外界進行溝通。
等到禁令解除之後,她又不知道該跟家裏人說些什麽,從何說起,于是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她始終覺得自己對于舅舅一家來說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也許離開他們,這一家會過得更開心吧?
不過今天是除夕夜,是該打個電話回去看看。
她心想着,撥通了那個半年沒有連線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她的表姐,還是那副恃寵而驕的模樣:“喂,哪位?你找誰?”
熟悉的聲音讓季夏的心弦微微一顫:“是我。我是……”
“季夏?!”表姐大喊了一聲,招呼父母趕緊過來,“你終于給我們來電話了!”
表姐開了外放,能明顯感覺到現在舅舅和舅母都湊了過來,季夏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是啊,前一陣子太忙所以……”
“那也不能一個報平安的電話都不打啊,舅母差點都給你報警了!”一個尖銳的女聲插進來,“你們那個什麽學院領導說你出國留學了,如果不是前兩個月給我們發你上學的視頻,舅母真的會去報警的!”
“你說你這孩子,離家那麽大老遠的,也不知道多打打電話。”
“對不起……”季夏對着聽筒輕聲說道。
“沒事沒事。人沒問題就好。”舅舅幹起了打圓場的工作,“在學校還過得習慣吧?”
要是跟他們說自己在一個超能力學院,在學院裏被人追殺,好幾次都差點喪命,現在又被派遣到冰天雪地的格陵蘭島調查魅靈事件,舅舅一家人怕是會瘋掉。
于是季夏故作漫不經心地說:“就是普通的學院嘛,說是看中了我中文系的寫作能力,所以招過去了,總之都挺好的。”
“那就好。”舅舅點了點頭。
舅母一邊搶過話頭:“有空記得多回家看看,你這死孩子,過年都不知道回家。”
起初在舅舅家寄人籬下的時候,舅母也沒少說過挖苦的話,巴不得盼着她搬出去住,可等她真的離家出走了,舅母的态度又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也許活在回憶裏的人,總是美好的,也總是可愛的。
“新年快樂。”季夏對他們說。
“新年快樂。”舅舅那邊不知是誰在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快把這句話淹沒了。
除夕要守歲的,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陳銳澤酒醒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鄭重地撥通了昨日戰隊隊長李青峰的電話。
薇薇安的手機收到一封郵件,是一個陌生號碼,上面只有很簡單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這個號碼來自香港,薇薇安用腳指頭都能猜到是自己那個成日花天酒地的父親發的。
他總是用陌生號碼給她發消息,而她見一次拉黑一次。薇薇安為此換了幾個手機,可對方總能輕易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盡過身為父親的責任,現在過年了發這麽一條假惺惺的消息,幾個意思?
薇薇安越想和他劃清界限,他就越如跗骨之蛆一樣,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是誰的女兒。
薇薇安點擊回複,賭氣似的發了這麽一句話:
祝你愛上的每個都像她。祝你長壽的每刻都寂寞。
她用力敲下這兩行字,然後點擊發送按鈕,順手拉黑了這個陌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