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
錦衣衛官鎖拿了副憲商直和給谏大中等将到京城。
劉大鵬的差人已先進來報信。
劉大鵬聽了哈哈大笑道:
好笑這班黃臉酸丁,平常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說啥子自己是顧命大臣,是臺省要職,今天也算計咱老劉,明天也彈論咱老劉,想起想起就把咱老劉當為奇貨,要博他們的升轉,誰知今天也落在了咱老劉手裏!
遂就又問那緝事的說道:
官校們在路上,可曾放松對這些人的管制?
緝事的說道:
祖爺緊要的人,他們咋個敢放松管制!
劉大鵬又問道:
路上可有啥子事麽?
緝事的說道:
商直在許州時,有個齊郎中給他送過飯!大中在蘇州時,有個列吏部來會見過他!
劉大鵬都記在心中,便叫請張偉忠,王永佞,江鵬振來。
少刻,
三人到了。
劉大鵬說道:
商直等一千餘人全都拿到了?
張偉忠說道:
還未曾銷駕帖哩!
劉大鵬說道:
咱已經知道馬上就要到了!只是這千人既費了這麽多事拿來了,如若又放他們掙了性命回去,終是禍根!
王永佞說道:
縱虎容易,擒虎難,如今已是勢不兩立,咋個可能輕易饒過他們?
江鵬振說道:
不難,讓他們送到鎮撫司來,我替爺一頓打死了他們!
張偉忠說道:
若如此倒不是便宜了他們?我認為,要把各種的狠刑具慢慢的,一件一件與他們受用過,等千磨萬折之後,再與他們死期,豈不快哉!這樣,以後朝內外才有怕懼。
江鵬振說道:
小菜一碟,看我的手段就是,我自會好好處治他們的!
三人辭去。
一兩天間,
各路官校都押着犯官到。
此時,
內閣等衙門,都各具本申救。
劉大鵬全都留住按壓不發,等都銷了駕帖,劉大鵬卻并不批去法司,卻竟自批文與錦衣衛嚴審。
先過了堂,
張偉忠早已預備好了大樣的刑具,新開的板子夾棍,擺了一丹墀。
那張偉忠坐在堂上,排過衙,擺列着虎狼般的一班校尉。
但見:
陰沉沉橫殺氣,慘淡淡暗天光。
驚飛鳥雀,避殺氣而高翔。
陳列着枷鐐棍棒,拟定着便破家亡命。
豬愁欲死,鷹翅難騰。
堂上一齊吆喝,雄糾糾閻羅天子岀森羅。
階前兩翼擺開,猛猙猙鐵面夜叉離地府。
那張偉忠大模大樣,做出無限的威風。
高聲叫道:
把犯人帶過來!
堂下一聲吆喝。
那些校尉便将衆官都帶了過來。
只見一個個愁容慘态,垢面蓬頭,行步搖晃,踢不斷響琅琅腳下銅鐐,屈曲身材,劈不開重沉沉手中鐵鈕,任你沖霄浩氣,今朝也入矮檐來,縱使鐵鑄雄軀,此日卻個個都投爐火內。
一個個唱過名。
張偉忠說道:
你們這些奸賊,朝廷将大俸大祿養着,你們卻不為朝廷出力,終日想的只是貪財亂政,樹黨害人,平日裏專會嘴巴子叽叽喳喳的談人不是,就是不知道管管你們自己。
說罷,
喝聲:
拿下去打!
兩邊答應一聲,就走上來許多惡狠狠的校尉來,如狼似虎的,便先把六個犯官揪翻在地,用盡氣力,各打了四十板。
打畢,
又叫夾指起來,壓緊了又叫敲,各人敲了二百。
放下夾子,又叫夾起來敲打,也各敲打了一百棍。
想這些官兒,都是嬌怯書生,平日輕裘細葛,美酒佳肴,身子都嬌養慣了的,咋個經得住這般打夾敲的折騰,那裏受得住這樣的刑法。
開始有叫冤枉的,也有喊神宗的,有喊光宗的,一個個被打得皮開肉綻,夾指壓得手足幾折,啥子樣的政治立場都打出來了。
張偉忠坐在上面,拍着驚堂。
連聲喝叫:
一個一個的送上,用力打!
用完了刑時,
只見那些官員們血肉淋漓,或馱或擡,都送往北鎮撫司下監,又去聽江鵬振的拷問去了。
那些牢子禁子,一則想要詐錢,二則也怕劉大鵬訪查,因此,不許一人進監探慰。
這些臣官員們就只能在監內相對,彼此安慰。
不到三四天,
江鵬振便開始來勘問。
他是領了勘問的旨,又領了劉大鵬的言語來的。
這天,
堂上下人都是擠滿了。
江鵬振見了有些慌亂,忙叫拿閑人。
長班遂悄悄的禀道:
這裏來的都是劉爺差派來的人,拿不得哩!
江鵬振吃了一驚,正是想與他們松一下也是松不得了,只得叫帶商直上來。
喝道:
大膽商直!段德平已招出就是你創議移宮,陷皇上于不孝的,又得了熊高和馬弼二人的許多贓,你咋個說?
商直說道:
乾清宮本來就不是臣妾所能居住的地方,當年那天我是奉明旨道,李選侍每行阻礙刁難,不容聖人臨禦,是君側居不當留此以為肘腋之禍,人臣志安社稷,念切皇躬,自宜遠之!這是原來的旨意,可見并非犯官首創,至于熊高和馬弼失守封疆,國法自有輕重,刑傳自宮中,外官咋個可能得賄?
江鵬振聽了,覺得辭嚴義正,無可駁責,只得無法奈何。
遂假狠喝道:
你這是打胡亂說的狡辯行為,當年的聖旨大多都是王三林假傳,你咋個能依着他行旨呢?這就是明顯的結交內侍,就該死了!至于熊高和馬弼問罪,你是當時是法司,且又與馬弼同鄉,豈有不為他等鑽謀打點的?
商公說道:
是否交通過須要有實據才是,四萬黃金并非一人就吃吞的了,然又看不見有一分錢的贓,這不是枉害無辜?
江鵬振說道:
這是段德平都招岀來的,你咋個可以賴得去?
商公道:
那就叫段德平岀來對質?
江鵬振說道:
段德平那厮已經打死了的嘛!他雖死,但他親口的招詞現在還在這裏!
商公說道:
既然人都不在了,無活口之招辭,何足為憑?身可殺而名不可污也!
江鵬振說道:
還要強辯,嘴巴子還再嚼,你扯,給我掌嘴!
就見飛奔上幾個校尉來,提起銅巴掌來,一連就十個掌嘴,打得副憲商直一張臉似蒲桃一般,紅腫了半邊。
又叫帶光鬥上來。
問道:
你有啥子話要說的?
佥都光鬥說道:
移宮之事是實參但未議,分贓委實就是誣板陷害!
江鵬振說道:
都夾起來!
遂把商直和光鬥二人都夾在丹墀下。
又叫帶上大中,陳化中,周瑞,顧章。
問道:
你們已都是段德平供認确定的,要辯也辯不去,還是老實些快點招了也少受些刑!
給事大中說道:一出家門,我就已置死生于度外,任你咋個苦折我,這贓也是難認!
禦史陳化中說道:
問事必須要兩人對質,咋個能把段德平的一面虛詞陷害人呢?
給事周瑞說道:
酷刑威逼,肯定會亂招,這是無辜易陷,此心難昧啊!
郎中顧章說道:
奸權之意已定,我們縱與他們辯也無益,不說了,就任憑他拷問去吧!
江鵬振說道:
就是辯也難辯了,那就都夾起來吧!
剛問到這裏,便就見有人去報與劉大鵬的,才答了一句,即刻便有人飛禀,江鵬振見此遂一句也不敢放松,該叫用刑的亦不敢做啥子樣子。
問畢後,
讓各人寄監。
過了兩三天,
遂具了一個問過的本,先送與劉大鵬看過本後。
具題道:
前案已明,後審更切,本朝舊例,打問本上,即送法司拟罪。
江鵬振也巴不得趕快将案子推岀去。
誰知,
劉大鵬不放心法司,竟不發法司拟罪。
仍傳旨道:
商直等既已歸監,令不時嚴訊,五天一回奏,直至追贓完日,再送部拟罪!
這分明就是要陷他于必死之局,所控坐贓動經數萬,家鄉又遠,咋個能得清?
想先在京向那些鄉親做官的挪借些,然都怕劉大鵬波及自己,誰敢惹火燒身,就是那放京債的,也不肯借與這失時的犯官。
到了五天,
劉大鵬便叫人來看查,江鵬振不敢違,莫辦法只得提岀來夾打一番。
牢獄中就只有郎中顧章家私富厚,還完了些。
江鵬振暗中也得了他千餘金,上下錢都用到了,所以,牢刑中還不大吃苦。
其他人四等都是五天受一次夾打。
不到月餘,
給事周瑞和大中及禦史陳化中等三人就開始受不住刑了,都相繼而死,只有幾個同在監的官兒相與痛哭了他們一場。
此時,
副都商直和佥都光鬥及郎中顧章雖然未死,卻也僅餘殘喘。
這就是明朝獄間的所謂比刑。
比到後來,人越狼藉,刑法越酷,兩腿皮肉俱盡,就剩骨頭受刑。
那江鵬振真是鐵石為心,只想着将別人的性命去奉承大鵬,一點略寬些都不肯。
可憐這一身疼痛未止,那夾打又至,打得是體無完膚,各自相顧。
有時痛的掩面流涕,空自感傷一回,有時咬牙怒目切齒,憤激一番,有時委之命數,嘆息一回。
可憐并無一人憐惜服侍,又無茶水,時常暈死複蘇,疼痛時萬箭鑽心,暈眩時一靈無倚。
不日,
商直和光鬥二公也相繼而殁。
死之夕,
白虹貫鬥,天地為之愁慘。
江鵬振趕忙去報過劉大鵬。
然後,
具了個罪臣身故的本。
劉大鵬停了三天,才批下本來。
說道:
商直和光鬥既死,屍首就送發出去吧!其名下的贓銀,令各省撫按從嚴提拿家屬追索解京!
發送岀屍首時,
正值秋初酷熱,
蠅蚋叢滿,幾天的延誤,屍身都成一塊血肉,屍蟲滿地,面目皮膚都莫能辨,就見商公尚存一手,家人識得,各各相向,痛哭一回。
也沒有三牲羹飯美酒名香祭奠,就只将村醪奠澆。
然後,
各自痛哭一場,行人為之墜淚。
這時,
所有的親友同鄉同年在京的,都因懼怕劉公公,誰敢來管這閑事。
這便是兩位忠臣的結果。
只有那郎中顧章的贓款已全部追完,才送到法司拟罪。
然畢竟也不敢與他翻供。
結果,
也問成死罪,等到九月死于獄中。
劉大鵬又行文令省撫按追贓。
查過去問過來,還是商公做贓最多。
撫按雖也憐其冤,卻又不敢違旨,只得行文令應山縣追索。
商公的公子将全部家産變賣,也不得十分之一,産業俱盡。
弄得一家老小沒處安身。
親戚家都不敢收留,就只得寄居在城上窩鋪中,漂泊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