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陳銳澤白天要讀書,晚上又要當網管順便幫別人打代練賺錢,上課的時候難免不打瞌睡。
高中的課程不比初中,知識點更加密集,有時候落下一節課,後面的所有東西都跟着聽不懂了。
陳銳澤每天頂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課,網吧剛剛下班就往學校趕,身上還有網吧的煙味和啤酒味,人也越來越沒精神,高高瘦瘦,好像要站不住一樣。
他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陳銳澤非常努力地想要趕上別人的進度,卻還是望塵莫及。
尤其是高二文理分科後,陳銳澤選擇了理科,物理和化學并不是容易理解的課程,再加上他經常上課打瞌睡,注意力不集中,很快就從之前的優等生落到了差等生。
哦,對了,由于他吊兒郎當的狀态和身上頹喪的氣質,還要被打上不良少年的标簽。
陳銳澤很不解,他一沒打架,二沒鬧事,怎麽就變成老師眼中的班級毒瘤,同學口中的不良少年了?頂多就身上帶點煙味,那也不是他抽的啊。
那段日子陳銳澤覺得自己像在大海上漂泊的人,手裏抱着一片木板,海面一眼望不到盡頭,他也不知道這塊板子什麽時候會沉下去。
後來網吧老板看中他打游戲的才能,自己又是《國境》狂熱的粉絲,便想自己拉一支戰隊進軍聯盟,那時候《國境》的季後賽剛剛興起不久,無論是老板還是陳銳澤,都對這個東西沒什麽概念。
老板許給陳銳澤隊長的位置,後來又挖了五六個人,七七八八總算是湊成了一個戰隊。
那段時間陳銳澤開始給自己加練,他是真心喜歡《國境》這款游戲,不然誰會做代練做這麽久?現在好不容易成為戰隊隊長,讓他覺得好像原本渾渾噩噩的生活又開始有了期盼一般。
不過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差的學習成績,那段時間陳銳澤上課更加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什麽角色配制,戰術編排,成績基本在倒數第一與倒數第二之間徘徊。
另一個和他差不多的仁兄也是家裏困難,經常曠課,他們兩被老師戲稱為他們班的“絕代雙驕”,老說如果沒了他們兩,這個班的平均分能上去多少啊。
陳銳澤跟那位仁兄不熟,只是上課時視線對視,能從對方眼中看到同樣憔悴的自己。
個人都有個人的艱難,陳銳澤沒有問過他的家庭狀況,也沒有要和他交朋友,當然那位仁兄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但偶有目光對視,那種眼神裏深切的同情,并沒有感到共鳴的舒服,反而是一種類似于燒灼的痛苦,他們是為了生計奔波的同一類人,所以他們能輕易看穿對方試圖遮掩起來的不堪和軟肋。
戰隊計劃如火如荼的展開,陳銳澤取了好幾個備選的名字,終究沒有一個能好聽到馬上定下來的。
不過後來也不需要定下來了,因為他們戰隊負責管理財務的那個選手卷走了戰隊所有的資金,連注冊的費用也一口吞下,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他離開的時候還給老板和陳銳澤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信裏跟他們不停地道歉,說什麽被逼無奈,說什麽這是救命的錢。
“媽的。”陳銳澤當時只是低低罵了一聲,他知道這個人不容易,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但凡還有任何一點出路他都不會去動用戰隊的錢。
但是這對他來說是救命的錢,對他們來說難道就不是了嗎?
老板也是人太好,雖然報了案,但也沒有特意去警察局催促,就這麽佛系地等着,也許警察局總有一天會給他通知。
戰隊的事情自然泡湯,陳銳澤後來從這家網吧辭職了,辭職的時候老板留他,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地方并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好的回憶,尤其是戰隊的事件,把他心頭唯一的希望都掐滅了。
留在這裏太壓抑,是時候找個地方重新開始。這是陳銳澤的原話,後來老板也點頭默許了。
陳銳澤本身沒有多少行李,那天他提着一個大包從網吧走出來,上海外灘正在舉辦一個活動,似乎是為某個漫畫人物慶生。
這群人将香槟打開四處噴灑,一起訂做了好幾個蛋糕,然後集資給這個動漫人物開了一個燈影廣告。
時間一到,整座大樓的燈火連成一排巨幅海報,一群人指着那兩棟樓,喊着笑着,穿着漂亮的衣服,大家一起在江邊合影留念。
“卧槽。”陳銳澤手一松,那個大大的背包落在地上,“真特麽太有錢了。”
他看了一會,就彎腰提起那個背包,朝繁華的城市裏行去。
他不知道要走到哪兒,他甚至不知道今晚要在哪裏過夜。
那一瞬間,陳銳澤覺得自己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他和幾個夥伴為了把吃的穿的讓給年紀更小的小朋友,自願從孤兒院搬出來讨生活,縮在橋洞下,肚皮上蓋着破報紙。
陳銳澤覺得課本裏《安娜卡列琳娜》的經典語錄應該改一下,改成“不幸的人各個相同,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
“嘿。”陳銳澤自嘲式地笑了笑:“沒毛病,想不到我文學素養還挺高。”
那個晚上他在公園裏住了一晚,第二天照舊去上課,提着個大背包總讓人感到奇怪,他把那個背包藏在公園的垃圾桶邊上,寫了一張大大的字條:“收垃圾的大哥大姐,行行好別動這個包,我回來還有用!”
他本來打算寫“內有毒物,小心誤碰!”,不過後來想想,人嘛,還是真誠一點好了。
陳銳澤的課本都在桌子裏,他兩手空空地去上學,課代表現在也不催他作業了,反正因為沒交作業挂在黑板上的第一個名字,不是他就是那位和他争倒一的仁兄。
整個白天陳銳澤不是在打哈欠就是睡覺,放學後跑回公園,發現那個垃圾桶已經被清理幹淨了,他的那個背包還在那,紙張還穩穩貼着。
陳銳澤算是第一次感到什麽叫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