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波家在青羊區老城區的一個巷子裏,巷子裏住了幾十戶人家,錢波家最靠裏,房子只有一間,統共不到20平米,吃喝拉撒全在一起。

趙明月和歐麥高彎腰鑽進屋裏,錢波媽媽帶着孫子坐在床上,孫子頭上蓋了塊毛巾,嘴唇幹的起了一層死皮。

錢媽媽擦了擦眼角黃色的眼屎,擔心的看着孫子,對趙明月和歐麥高的到來很是反感:“人不是都死了嗎?你們還來這兒幹什麽?”

趙明月抓起地上那把髒兮兮的板凳,斜對着錢媽媽坐下:“我們在錢波身上發現了很多棍棒導致的淤傷,平時有人打過他嗎?”

“我打的。”

趙明月有些驚訝的看着錢媽媽:“您打的?”

“家裏養了個瘋子,天天給街坊四鄰添麻煩,我能不打嗎?”

“您為什麽要打他?”

“他成天在街上調戲過路的婦女,去鄰居家偷東西,見誰罵誰,白天晚上的鬼哭狼嚎,我實在管不住他了,出去撿垃圾的時候就把他鎖在家裏,可他得空就跑了,為了把他抓回來,我是一邊兒追一邊兒打,打暈了就拖回來綁家裏。”

“他胃裏的紙灰也是您給他喝的嗎?”

“是我。”

歐麥高捏着鼻子站在門口:“他是怎麽瘋了的?”

“8年前他媳婦兒跟人跑了,他去找她,受了刺激,回來就瘋了。”

“他是老婆跟人跑了以後瘋的?”

“對,沒瘋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成天喝酒,沒一天是醒着的。”

“錢波老婆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

“她為什麽會扔下孩子跑了?”

“他沒日沒夜的對人連打帶罵,別說是人了,是頭牲口都讓打死了。”

趙明月不禁開始擔心錢波的兒子,她伸手掀開還在昏迷的錢波兒子的衣服,小孩兒身上也是一道青一道紫的:“這都是錢波打的?”

“對。”錢波媽媽幫孫子蓋好衣服,“他死了好啊,死了就安生了。”

“一般精神病患者都有家族遺傳,您家裏有人得過相似的病症嗎?”

“沒有,錢家上數3代都是老實人家,沒想到到了我這兒,竟生出了這麽個禍害。”

“錢波和魏國強認識嗎?”

“認識,魏國強是管我們這一片的警察,錢波每次鬧事兒都是他抓的。”

“他們之間有什麽過節嗎?”

“錢波一直怨魏國強沒能幫他把媳婦兒給抓回來,三番五次的去警察局鬧。”

“錢波随身會不會帶刀槍類的東西。”

“刀子他有一把,但每次把他抓回來以後,我都會找地方給藏起來,槍我沒見過,槍是警察才有的東西,他哪兒能有槍啊。”

該問的都問了,趙明月看了一眼歐麥高,兩人告別錢家,回青羊區警察局辦公室。

兩人開到一半時,修小鹿打來電話,趙明月接起來:“小鹿什麽事兒?”

“哦,我就是跟你們說一聲,回來的時候繞後門兒走,前門已經被記者堵死了。”

“多少記者?”

“100來號吧。”

“他們幹嘛?”

“都來替錢波讨公道的。”

“網絡呢?”

“哇、、、、好熱鬧,我念幾條标題給你聽啊,無良警察連開3槍擊斃平民;今天他們敢槍殺錢波,明天他們就敢開槍殺你我;權力監督失控,我們還需要死多少錢波;錢波,你是英雄。”

“這都什麽調調?”

“哎,網上清一色是同情錢波,譴責魏國強暴力執法的,吃瓜群衆的心裏都被這群記者拿捏透了。”

“信息覆蓋率呢?”

“國內各大門戶網站,論壇都在頭版頭條挂了魏國前打死錢波的那57秒視頻,有些視頻網站下邊兒的評論已經挂了20多萬條兒了。”

“評論的風向呢?大家都怎麽看這件事兒?”

“一邊兒倒的認為開槍的警察該被拉出去砍了。”

趙明月納悶兒的吐了口氣,得趕在輿論失控前調整方向,舒緩矛盾:“行,我知道了,對了,讓你做的視頻對比分析做好了嗎?有發現嗎?”

“哦哦哦,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一茬給忘了,有發現,我有大發現。”

“好,準備好資料,我們馬上到。”

10分鐘後,兩人從後門兒跟做賊似的溜回辦公室,修小鹿和餘生已經準備好開會了。

4個人做好,修小鹿把電腦投到大屏幕上,一左一右兩段視頻,左邊57秒,右邊也57秒,修小鹿同時播放兩段視頻,畫面完全同步,看不出任何區別。

“左邊這段是我從完整的視頻裏剪出來的,右邊這段是網上公布的,兩段視頻內容一模一樣,但是、、、、、”

修小鹿眨巴眨巴眼睛:“但是被人改過了!”

在場的人紛紛側目看向修小鹿,趙明月坐直了:“哪兒改過?”

“魏國強說看見了錢波藏在懷裏的槍把,從右邊這段視頻裏,确實看不出有槍把,那是因為有人在錢波擡手的一瞬間降低了畫面的對比度,調整的長度不足2秒,在整整57秒的視頻裏,誰都覺察不到變化,就是因為這兩秒調整後的對比度,導致槍托藏在懷裏時的光纖過暗,和錢波衣服的內襯完全模糊到了一起,你們看左邊這段視頻,我把對比度提升30%,是不是有個黑色的槍托?能看到嗎?”

大家紛紛凝目,用力看修小鹿畫圈圈的地方,好像确實有個槍托樣的東西。

趙明月搖搖頭:“視頻清晰度沒有說服力,能再調一下嗎?”

修小鹿苦惱的搖搖頭:“不好調,這個攝像頭太古老了。”

餘生如有所思的想了一下:“找發布視頻的人,把一段57秒的争議視頻不負責任的放到網上,還特意把錢波掏槍的動作給掩藏了過去,他的動機肯定不單純。”

歐麥高拿着往臉上噴了一層保濕水,熟稔的用手輕輕地拍打兩側臉頰。

“要不要先開個發布會,把調查進展通告一下媒體。”

趙明月點頭:“1、把完整的視頻公布給記者 2、告訴記者魏波是精神病患者,但是關于錢波懷裏有沒有槍這件事兒暫時先不要公布,等查清楚了再說。”

“沒問題。”

趙明月看了看餘生:“六哥,我們再去找一次廖斌,魏國強多開的兩槍我怎麽想怎麽多餘。”

餘生起身:“好。”

兩人很快來到廖斌辦公室,當聽說要了解錢波和魏國強的情況時,廖斌二話不說,打電話讓檔案室送來了一摞資料。

趙明月接過資料,原封不動的遞給餘生,眼神兒卻還停在廖斌那邊:“廖局長,我想看的應該不在這份資料裏。”

“不在檔案裏?趙組長,你不妨直說。”

“廖局肯定也看過視頻了,魏國強一共朝錢波開了3槍,但是在第一槍已經制服錢波的情況下,他又連開了兩槍,這明顯夾帶着個人情緒,我想知道魏國強和錢波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過節?”

廖斌伸脖子看了看門口,确定沒人後,從桌子上摸起打火機點了根煙:“有件事兒,資料裏也記了,但記錄的不是特別完整,3年前,老魏換了個新搭檔,警校剛畢業分到這兒的一個新警察小王,機靈熱心,是個好苗子,老魏喜歡的不得了,走哪兒都帶着,小王剛跟着老魏幹了不到半年,錢波的瘋病就又犯了,趁小王不注意搶了小王的槍,一個人舉着槍跑到正在施工的20多層的樓頂,讓政府給他把媳婦兒找回來,找不回來就要跳樓,老魏帶着小王爬到樓頂去勸,3個人在樓頂你一言我一語的争,小王想趁着錢波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給他拉下來,結果一伸手的時候,身形不穩,直接從20樓的樓頂摔到了地下,落下來的時候頭朝底,腦漿淌一地,當場就死了,”

“槍呢?”

“沒找回來,小王掉樓下後,老魏第一時間去救小王,沒顧得上再找槍,等意識到還有槍在錢波身上的時候,那瘋子早就跑的沒影兒了,那把槍就再也沒找回來。”

廖斌抽了口煙:“小王死了以後,我跟老魏商量了一下,決定給小王申請追認烈士,好歹還能多領千兒八百的撫恤金給父母養老,在申請資料和結案報告裏,我把丢槍的事情給抹掉了,我怕上級會因為小王槍支保管不慎不批給小王烈士的待遇。”

“後來你們找到那把搶了嗎?”

“沒找着,錢波死活不承認,我們也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起訴他,這事兒只能壓着。”

“搭檔犧牲以後,魏國強和錢波之間的關系有明顯變化嗎?”

“能沒意見嗎,可誰讓我們是警察呢,吃的就是這碗飯,再大的委屈也得受着,而且這事兒都過去好幾年了,也該平複了。”

聊的差不多了,趙明月和餘生起身告別,一出廖斌辦公室,修小鹿正好從樓下沖上來:“你們快來,我找到是誰藏了那把手槍了。”

趙明月和餘生二話不說,跟着修小鹿回到辦公室,修小鹿打開一段視頻,畫面從6個保安沖進現場開始,保安見人已經死了,當即忙着把周圍的人群驅散,沒人去管錢波的屍體,錢波的兒子哭着趴在錢波身邊,一邊哭一邊抓着錢波的胳膊搖來搖去,小孩兒背對鏡頭,看不清手裏的動作。

修小鹿調出另外一段視頻:“這是同一時間內對面攝像頭拍到的。”

視頻裏,錢波的兒子一邊哭一邊搖晃着錢波的胳膊,當看見錢波胸口露出的槍把後,小孩兒擦了擦眼淚,看看四周正忙着保護現場的保安,悄悄的把槍放進了自己随身背的小包裏。

修小鹿按暫停:“很明顯,是錢波的兒子拿走了那把槍。”

趙明月呼啦站起來:“六哥,咱們再去趟錢波家。”

“好。”

“小鹿你繼續追查發布視頻的人,有消息打電話。”

修小鹿抱着龍貓敬了個軍禮:“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趙明月和餘生出警察局,開了10分鐘不到,就到了錢波家裏。

小孩兒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趙明月坐在床邊,盡量溫柔的看着他,生怕他被自己吓到:“你叫什麽名字?”

“錢很多。”

“錢很多、、、、、嗯,好別致的名字,是你爸爸給你取的?”

“奶奶取的。”

“那,我可以叫你多多嗎?”

“可以。”

“多多、、、、、阿姨有個問題想問你,爸爸去世的那天,身上是帶了一支槍對嗎?”

小孩兒警惕的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趙明月伸手想去摸一下錢很多的腦袋,他一歪頭,眼神兒裏滿是不信任。

趙明月的耐心一下子到了極限:“多多,阿姨已經看到是你拿走了手槍的,你交出來吧,不然阿姨要帶你去警察局了,你就會很長時間見不到你奶奶了。”

餘生知道趙明月對小孩兒向來沒什麽耐心,急忙插進來:“明月,你去門口待會兒,我跟多多單獨說兩句話。”

趙明月知道再對付小孩子方面,自己确實沒天分,便欣然接受餘生的建議,走出房外,坐進了停在門口的車裏。

餘生把房門稍微掩了一下,在床邊坐下,屋裏傳來餘生溫柔低沉的聲音,雖然聽不清說什麽,但趙明月聽得出來錢很多在餘生面前比在趙明月面前放松很多。

20分鐘後,餘生從拉開門,從屋裏走出來,趙明月下車,看見他手裏拿了一T21手槍。

趙明月看着餘生手裏的槍:“找到了?”

餘生點頭。

“藏在哪兒了?”

“他的床板下邊兒。”

趙明月小心的把槍收好:“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麽要把槍藏起來?”

“他說不想讓爸爸被警察抓住。”

“錢波成天打他,他竟然還為他開脫?”

“父子情深嘛,他心裏多少也有些內疚,那天是他要去坐雲霄飛車的,他一直後悔如果自己不說做雲霄飛車,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了。”

趙明月晃了晃車鑰匙:“走,趕緊回辦公室鑒定一下槍的真假。”

餘生看了一眼趙明月,沒挪動腳步:“你先回去吧,這種級別的鑒定其他技術科的同事都能做,我想留在這兒陪陪多多,他奶奶出去撿破爛兒了,家裏連個人都沒有,他還發着高燒,我怕出意外。”

趙明月知道餘生的秉性,估計這個小孩兒的遭遇讓他回憶起了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情景,有些觸景生情了。

“好,那我先走了,你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你也小心開車。”

趙明月開車回到青羊區警察局,修小鹿正給鼻青臉腫的歐麥高凃消腫藥水。

“什麽情況?”

不等歐麥高開口,修小鹿憤憤不平的先告起了狀:“開發布會的時候被人打的,有個人混在記者群裏沖上臺打了他。”

趙明月碰了碰歐麥高左邊眼角下的一塊淤青:“你還手了吧?”

歐麥高點頭:“還了,我把他鼻子打破了,小爺又不是吃素長大的。”

趙明月滿意的點點頭:“幹的好。”

“那人呢?”

“在拘留室。”

“先關上他24小時再說,敢打我的人,我看他是活膩歪了。”

趙明月把外套扔到桌子上,帶着槍去技術科做鑒定,如果鑒定結果這只槍的确是小王的,那這個案子也差不多能結了。

晚上7:00,技術科送來槍支鑒定報告,從錢波家搜出來的這只槍确實是魏國強的搭檔小王的那支,趙明月召集特勤組開會,準備結案。

“小鹿,把你從另外一個角度調的視頻剪出來。”

“好。”

趙明月看向歐麥高:“明天一早再開一次發布會吧,把小鹿找到的這段視頻也播一下,原原本本的把案子解釋清楚,魏國強屬于過失自衛,可以排除暴力執法的嫌疑。”

歐麥高打了個響指:“沒問題。”

餘生若有所思的捏着筆尖:“小鹿,發布這段視頻的人找到了嗎?”

修小鹿搖搖頭:“還沒,他用的代理網址太多了,我追不到痕跡。”

“你再試試,雖然現在看起來案子已經查的很清楚了,但我老感覺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兒漏了,心裏不踏實。”

小鹿猛點頭:“好,我聽六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