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烈甲微微一笑,“其實我們可以成為真正的朋友,當時身為侯爺的大将軍,不是言語間頗為同情中平小國奪我南平天下,立志要取而代之麽?”

歐國雲眯起眼,道:“索格圖是你什麽人?”

“皇侄一手創建武祠,更是短短二十餘年即成宗師,自然是我皇族的頂尖血脈,雖然輩分上他不如我,但南平複國之事,我等皆以他為領袖……

“歐将軍不是要做中平王嗎?區區小國本不在我等眼中,滅亡之後自是要強者管轄,如今夜大将軍能與本宗締結聯盟……”嚴烈甲冷笑一聲,“薛重、龍城的十萬大軍自是灰飛煙滅,尚玄心小兒還不足以改變戰局,你我聯手,這入境殘軍豈能對抗?”

“但本将軍信不過你。”歐國雲想起烈陽城與陽河府之戰中的嚴烈甲,那時嚴烈甲對他的獵殺毫不留手,仿佛是把積攢了幾代人的仇恨全部暴發在他一個人身上。

而他之前對嚴烈甲一直以禮相待,真心将其當做朋友。

何況,這樣的承諾是否對薛重也同樣有效呢?

如果在烈陽城初見嚴烈甲時,能夠得到這種支持,他或許會考慮與其結盟一事。

……

……

“如果本将軍說不呢?”歐國雲的雙目微微眯起,開始自稱“本将軍”。

嚴烈甲殺意一現即逝,冷笑道:“那便只有滅亡的下場了……”

如果歐國雲還是當初的鎮國侯,或許會毫不猶豫的答應此結盟,但對于周游在你死我活的兩國大軍之間,立場變幻無常的武祠,歐國雲沒有絲毫信任。

即使是虛與委蛇,也不願意。

洪宇可以代表倉陽國表态,但他沒有答應與索格圖聯手,是否意味着倉陽國和武祠之間未能真正締結聯盟?武祠是否因此改變了态度,不再繼續支持即将獲勝的倉陽軍?畢竟武祠只是一個聯盟組織,其真正實力無法與一國之力抗衡,只能借助外力。

但索格圖憑借宗師之境,滅掉沒有宗師的東洲十餘國也并非難事,其相助如今最為強大的倉陽國對抗曾經最為強大的中平國,其目的已是不言而喻……

洪宇、嚴緒清,一人亡則一國亡,如若二人皆亡,南平國在消失數百年後,或許真的可以一統東洲。

歐國雲搖搖頭,自己以往在王朝的所為,僅僅是局限于一隅之地争長短,倉陽國則高明太多,而武祠更是志存高遠,早就布局于百萬裏方圓的遼闊東洲。

暗嘆一聲後,歐國雲更為慚愧,也更為內疚,因其野心死了很多人,又因這些對手的介入與推波助瀾,死了更多的人……

扪心自問,他如何會與這些更為強大的對手結盟?

即使面對強大的嚴烈甲,死戰而已。

王朝之亂始于自己,那麽也止于自己吧,歐國雲從案幾後站起身。

會鐘站在歐國雲身前,他親身體驗過嚴烈甲的強大,已起必死之心。

中軍大營之外,五千虎贲軍嚴陣以待,靜待主将號令。

南定府內,薛重正調兵遣将,虎将龍城早已整裝待發,只待三裏外的虎贲軍大營發出火光,那時,城內的十萬精兵将會傾巢而出,以雪陽河府兵敗之恥。

馮志勇與張望平兩大統領已經得知歐國雲這裏的異動,知曉在陽河府前,那位一刀斬殺己方數名大将的刀宗掌門,此刻正在主将營帳中,有些擔憂歐國雲的安危,但看看各自鎮守的前方,黑暗中的南定府城內隐隐有戰馬嘶鳴,立刻放下雜念,迅速調整陣勢準備迎敵。

……

……

“你真要與本宗為敵?”嚴烈甲冷笑起來,看了一眼身軀繃緊猶如獵豹的會鐘,“就憑他?”

“會鐘,且退下,傳我軍令:今夜本将軍與嚴先生一戰,無論勝敗,所有将士不得幹預。”頓一頓後,歐國雲繼續道,“中軍列陣,迎戰南定府援軍。”

七八丈方圓的大帳忽然裂開,牛皮縫制的帳篷如破紙般四散飛舞,一股殺意驚天奔湧,嚴烈甲持刀在手,雙目圓睜,虬髯根根倒立,氣勢赫人。

被驚天殺意裹挾的歐國雲眯着眼,似是怕被一陣陣如風般湧來的殺意吹出眼淚。

陽河府一戰之後,嚴烈甲的武技似乎精進許多。

大約在歷經生死後,武者都會領悟出更高一層的意境吧……

嚴烈甲緩緩舉刀,已經退出大帳的會鐘竟能感到冷寒的刀意滲入頭皮,全身冰涼刺痛。列陣四周的将士無不面色微變,感受着漫天的刺骨刀意,咬牙不退。

會鐘一橫心,對統領這五千人馬的大統領鄭越高聲喝道:“傳大将軍令……”

五千人馬迅速退去,鄭越也是嚴烈甲刀下的幸存者之一,回頭擔憂的看了一眼原本支着一個大帳的空地上,威風凜凜的魁梧大漢和氣勢明顯不足的自家主将二人,雙眼一瞪,輕喝一聲:“駕!”戰馬迅速奔往前營……

嚴烈甲面容肅穆,刀尖遙指天空上那輪明月,刀意更寒。

卞良站在馮志勇身邊,他能感受到恩師爆發出的殺意,垂下頭,嘆息一聲。

張望平正在緊張的調配軍馬,默默立于其身後的樊聰,扭頭看了一眼中軍方向,大眼含着一汪清水,不知是為此時放棄師恩而痛苦,還是為即将失去主将歐國雲而難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大義,無關對錯。

……

……

薛重站在城頭,遠隔三裏,仿佛也能感到那股刀意,輕嘆一聲,自語道:“歐國雲,并非我要借刀殺你,皇叔身負重任,若你我結盟,他豈會與你刀兵相見?兩國之戰即将結束,那時,将是我南平王朝崛起之時……”

随着一聲輕嘆,薛重搖搖頭,似乎為失去這個一生之敵表示遺憾。

歐國雲滅,則虎贲軍滅。

……

……

嚴烈甲深吸一口氣,胸口鼓脹如巨錘,吸收了月華的鋼刀,在那一刻爆發出一道摧心裂肺的亮白光芒,一瞬間照亮四周。

在光芒大現之時,歐國雲睜大雙目,身上的薄甲發出一陣脆響,戰靴似乎離開地面。

力劈山,嚴烈甲刀如閃電,堂堂正正一刀斬下。

刀鋒所過之處,虛空中劃出一道道裂縫,已是四處散落的破碎牛皮忽然再次騰起,随着這刀意舞動。

歐國雲頭頂的銀盔在極亮的刀鋒下,倒映出瞬間亮色,随即粉碎,紮着發髻的灰白頭發猛然散開,漫天飄舞。

在鋼刀距離頭頂還有五寸時,歐國雲伸出一指。

鋼刀所過之處,歐國雲的身影如塵土四散,下一刻出現在一尺之外。

嚴烈甲面色微變,随後疾退。

五丈外,嚴烈甲站定身軀,竟發覺眉心刺痛,片刻後,一道熱流從眉心流出。

被刀意擊得粉粹的案幾前,歐國雲如懸浮在那片塵埃上,同樣有鮮血從頭頂淌下。

“沒想到你竟到了如此境界……”嚴烈甲喃喃自語。

二人交手時,相距不到三尺,歐國雲隔空一指,竟破了這位刀法大家的防禦,如同那一日破了嚴緒清的防禦。

只是此時的嚴烈甲尚不如當日的嚴緒清,而歐國雲卻超過了那一日的歐國雲。

嚴烈甲跌坐于地,輕輕搖頭,對着血流滿面的歐國雲道:“武者不問政事,嚴大帥果真見識卓越,問政之武者确是難逃身死道消之果……”

話音漸漸低落,這位刀宗掌門魁梧的身軀定格在這春寒料峭之夜。

歐國雲沉默良久,拔出眉心裏插着的一根銀針,也是盤坐于地。

……

……

十餘丈外某個大帳的陰影處,一個窈窕黑影拍了拍心口,似是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夜,南定府倉陽軍主将薛重、副将龍城,随同其十萬大軍永遠的留在了這片異國戰場上……

……

……

一個月後,被劉世傑、歐國雲兩任虎贲大将軍夾擊,又在山熊軍大将軍馬元祥和豹元軍大将軍徐偉率部兩側截擊之下,經歷四場大戰的倉陽軍因糧草不濟,尚玄心與莊侖不得已退出戰場,帶着殘餘的二十萬人馬,繞道華信國,回到國都來朝城。

震驚東洲的兩國之戰,八個月後終于結束。

……

……

王朝如何對待既是國賊又是功臣的歐國雲?志在複國的武祠此次無功而返,日後如何布局?智計無雙的尚玄心未竟全功,年紀輕輕的他是否會卷土重來?宗師之下第一人的莊侖下一站又要在哪一國謀劃颠覆之局?

最令王朝挂念的宗師嚴緒清是否還活着?如果活着,他會親手處死歐國雲嗎?

……

……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