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臉道。
面前人怔了須臾,随即鼻間一聲哼笑,握住了她扣在臉上的手。她小手柔滑細膩,軟綿綿的,捏在掌心堪比把玩上等的羊脂白玉。他摩挲着她圓潤的指甲道:
「提出要求的是我,要報應也該我第一個。有我擋在前面,你怕什麽。」
容嫣破涕為笑。
可颦起的眉始終不展。
其實虞墨戈猜得出她因何而哭,是為臨安伯府的事吧。本是書香千金,卻要被人推給一個垂垂老者做妾,她如何能甘。若能接受,她早就是自己的外室了,何況還有個年輕俊朗的徐井桐,不是也未曾入她的眼。
當初她拒絕自己,他以為她果真如人所言,清高自傲;抑或是她被夫君冷落五年,連做真正女人都未曾體驗過,所以對男人給予的身份産生抵觸,不想依靠任何人。與其被身份束縛,不若灑脫一世。
不過今日,他終于明白她不肯做外室的原因了。
「你想嫁人?」他問道。
容嫣淚眼婆娑地望着他,頃刻,閃動的眸色淡了。她微微一笑,斂回目光。
這是她前世最大的願望,即便到了這一世依舊放不下。
她只是想有一個家,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可老天偏就和她開玩笑,對他人而言再平淡不過的事,對她兩世可望而不可即。
如掌心的沙,企盼越是強烈,握得越緊,便越是抓不住。
虞墨戈見她幽然而起,背對着他拾起衣衫,白皙透澈的皮膚被夕陽鍍了層淡淡的嫣紅,像一抹雲,柔美得恨不能擁在懷裏揉進心頭。他狹長的俊眸微眯,柔聲道:「今晚留下吧。」
對面人微滞,沒回身,唯是搖了搖頭皓腕玉指輕動,将那片旖旎風光隔在了衣衫中。
容嫣回到容宅,楊嬷嬷正在門廳候着,聽到馬車聲趕忙迎了出來。直到送小姐入了後院正房,查看左右沒人,她才掩門,回身皺眉盯着容嫣,唇抿得發白。
瞧她這神情,容嫣便知道她有話要說,于是解下披風坐在羅漢床上看着她。
楊嬷嬷踟蹰不定,攥緊了帕子急得眼眶都紅了。真不知如何說起——
「……今兒晌午,我看見虞家少爺,給您字條了。」
容嫣怔住。房中一時沉默……
沉默便是默認,楊嬷嬷心沉了。
從無意中發現容嫣肩背的紅印,她心裏就有了不好的念頭。當初只是猜測,今兒眼看趁大家吃茶虞少爺悄悄在小姐手心塞了字條,她便懂了。
楊嬷嬷急得直嘆氣。「小姐糊塗啊!您怎麽能和他……那可是英國公家的嫡子,他不可能娶您的,您也只能做個外室。外室連妾都不如,這世間有幾個尤姨娘啊!」
說罷,她悔了。心恨自己口不擇言,又提起了那個賤人。
其實她說的沒錯,不是誰都有尤姨娘的幸運和手段。秦晏之為了納她不惜被揭發,是郡君替他擺平了此事才保住官職的。
正妻碰都不碰,卻為個外室連仕途都不在乎。人和人還真是比不得……
容嫣對着嬷嬷淡笑。「我不會做外室的,就這樣,挺好。」
自己沒聽錯吧!不做外室,這樣挺好……這樣是哪樣?
「這……這不是……」楊嬷嬷驚訝得說不出口。
「偷情嗎?」容嫣莞爾。「我未婚他未娶,哪來的偷;何況我們之間也沒有情。」
越這樣說楊嬷嬷心越是涼。小姐走到今日,到底還不是被那個賤人傷透了心。她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了。
「這若讓人家知道,可如何是好啊。」
楊嬷嬷知道,一旦她決定了自己勸不了,亦如當初和離。即便她不走又如何,秦晏之雖冷漠卻從未怠慢過她,她依舊是秦家的正室。
女人,活得不就是個名分嗎。
楊嬷嬷傳統意識強烈,自然這樣想。一旦出現問題,首當其沖把原因歸結到女人身上。她從來都不覺得整件事是秦晏之的錯,而把所有矛頭都指向尤姨娘。尤姨娘有錯,秦晏之就對嗎?容嫣獨守空房五年,他給過她起碼的尊重嗎?
冷漠,不是一種暴力嗎?
生命來之不易,尤其對死過一次的人而言。她才不要為了人家的「口舌」活着,也不想被所謂的「名分」綁架。如今孤身一人,無牽無挂,為什麽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畢竟是個女人,總得為以後打算啊。」楊嬷嬷抹淚道。
容嫣神情凝住。
她是得為以後打算了。即便這輩子不能如願也得好好活着。徐井松說得對,活着就要心安理得。
容嫣起身,拉着楊嬷嬷嫣笑。「嬷嬷休要想那麽多了,一切都會好的。去把賬本拿來吧,咱攏攏家底……」
寒冬臘月,綿雪霏霏。
雲毓院書房裏,香薰缥缈,溫如暖春。
身穿桃粉比夾的小丫鬟站在高幾側,纖指捏着墨錠靜靜地磨着。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嬌嫩的小臉緋紅,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高幾前揮墨的男子。
男子身量颀長,雪青的直身襯得他清清淡淡,冷若寒潭。他站如松竹,頭稍低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紙上,一張側容被窗口映入的光打得清晰,眉骨、鼻梁、雙唇、下颌……線條精致到完美,有如雕刻。
天下竟有如此俊逸非凡的人,俊得帶了仙氣似的……
小丫頭看得恍惚,墨錠撞到硯邊,「噠」的一聲響。
虞墨戈餘光淡淡掃了一眼。待書完最後一字,提筆而望。
「……更重重、龍绡襯着。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是辛棄疾的《賦梅》。
他默念着,目光落在「嫣」上,如春風撫過,将他眸中的清冷吹淡了。失神間,飽含墨汁的筆懸着,墨水滴落,在宣紙上綻了朵墨花。
「少爺小心!」
小丫頭疾呼,去扯宣紙,手不偏不倚,碰到了虞墨戈扶案的指尖。他指尖冰涼,小丫頭驚得登時僵住,直到一束清冷的目光掃來,她才猛然醒了,收手跪倒在地。
「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那字……對不起……」
小丫頭緊張得臉色發白。不過明眸朱唇,細皮嫩肉的也算個美人胚子。虞墨戈見她雙肩顫抖,柔弱得似雨打嬌花,哼笑一聲,坐回圈椅上,語氣慵懶道:
「起來吧。」
小丫頭長舒了口氣,低頭起身。目光落在搭于桌面的那只修長白皙的手上,想到方才的觸感,臉又紅了,心撲騰撲騰地跳,于是媚眼彎眯偷瞄了少爺一眼。見他也在看着自己,慌亂垂眸,唇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若非曲水病了,她也不會有機會伺候。入府兩年,今兒才算看清這位少爺。長得跟神仙似的,哪個會不動心。聽聞他名聲在外,是京城有名的風流人物,落拓不羁。也不知他方才看自己那眼可是……
正想着,九羽來了。
見九羽靜默伫立,小丫鬟識趣地福了福身,媚然笑道:「奴婢先退了。」
虞墨戈目光跟着她,一直到她轉出了書房的正門……
「爺,京城又來人了。」九羽開口道,「世子催您回去。」
「催吧!就道我身子沒好,需再養些日子。」虞墨戈漫不經心舉起了方才的那幅字端詳。
九羽面色為難。「人已來了兩日。怕是世子下了死令,您不走,他便不回。」
字幅後,虞墨戈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目光落在方才的墨點上,越看越是礙眼,于是雙手合攏将那副字團成了一團,修長的手指輕彈,紙團飛落,滾到了九羽腳邊。
「方才那丫鬟,不許再入雲毓院一步。」
他寒聲道。目光瞥着桌上淺刀細雕的綠端硯臺,手指一揮。
「算了,直接打發了吧。連同這硯,扔了。」
「是。」九羽低頭應聲,又道:「那京城來的人……」
虞墨戈起身,脊背挺拔優雅地撫了撫衣襟,操起一把折扇佻然笑道:「走吧,陪爺逛一趟!」
這幾日容嫣沒閑着,她算過了,自己的嫁妝加上秦晏之許她從秦府帶走的東西,最後折合成現銀約六千兩。這不是筆小數目,簡簡單單夠她安逸地過一生了。
不過她不想坐吃山空。于是抽出三分之一,打算置辦田産。
為何置辦田産?因為土地才是最根本的保障。農業本身就是社會經濟基礎,尤其是農耕文化的國度,加上這個時代産業分化緩慢,結構單一。所以沒有比發展農業更适合的了。
理論如此,實踐起來就沒那麽簡單了,比如說最基本的——買地。
她預算過:良田五兩一畝,她可以買四百,差一些的能買五百。賣田者不在少數,可她人生地不熟,又正值冬季白雪皚皚,沒辦法了解田莊真實情況。
對于土地質量,做個實地考察,多聽多問能探出來。可過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