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的那個位置側對着洛倫佐,本來看到他都要低頭吻下去了,明明對象不是她,季夏的心頭還是止不住狂跳。

她想起那個已經碎掉的玻璃瓶,想起紫紅色的神魂颠倒劑,如果她對風陌揚下了這副藥劑的話,現在在對面吻她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季夏用力搖了搖頭把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從腦子裏甩出去,她該慶幸薇薇安終于如願以償,但那一刻,她看到薇薇安推開了洛倫佐獨自跑下樓梯。

怎麽回事兒啊?季夏剛想追下去,最後還是作罷,想着幹脆讓她安靜一下也好。

薇薇安是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得到他吧?季夏想,這個對她百依百順的洛倫佐,畢竟只是在藥劑催動下才會這樣,她知道薇薇安要的不是這樣的洛倫佐。

一個虛假的洛倫佐。

她小口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檸檬水,看着坐在座位上表情複雜的洛倫佐,真是奇怪,按常理來講現在的洛倫佐應該心裏眼裏只有薇薇安一個人,他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薇薇安跑走,而不追上去呢?

季夏越來越看不懂了,随便填了填肚子,最後看了一眼還在位置上若有所思的洛倫佐,便飛快地走下樓梯,往教師辦公室走去。

走廊上鋪着一層深藍色的地毯,季夏輕輕扣了扣橡木大門,聽到裏面傳來一聲請進。

季夏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過去在中文系她勉強能算上品學兼優的優等生,也幾乎是教師辦公室裏的常客,根本沒在怕的。

可現在真正淪為差等生,她才知道進教師辦公室的感覺還真是忐忑,就像一個蹩腳的士兵接受審閱,不知道長官的罵聲會從哪個方向傳來。

她舔舔嘴唇,小聲問道:“請問一下,黛茜老師在嗎?”

張子洋擡頭看了她一眼,看到是季夏之後,連刁難的挖苦都懶得了,誰不知道季夏和陳銳澤是他們班裏倒數一二的學生?而且是她用盡了方法都無藥可救的學生。

不過季夏的學習态度總體來講要比陳銳澤好很多,所以她只是板着臉,指了指外面冷冷說:“她在魔藥棚。”

季夏本以為以張子洋老師的性格,必然要開啓嘲諷模式,比如“你這樣的學生就別耽誤黛茜老師時間了吧?”或者“怎麽不見你對地系術法這麽上心?”

本來季夏已經在心裏想好應對的說辭了,但好在她都沒有,于是季夏感激地點了點頭,便輕輕帶上房門,往魔藥棚走去。

魔藥棚就在魔藥學的教室後排。

這裏種了很多奇異的草藥,乍一看跟蔬菜大棚沒什麽區別,但如果低下頭來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這裏種着的植物和外邊見到的那些植物完全不一樣。

有的生着毛刺,有的生着倒鈎,有的像海草一般随風起舞,有的不停發出“嚕嚕嚕”的聲音。

黛茜正在給一株跳舞草澆水,水剛淋下去,那株草葉便像一個久旱逢甘霖的農民一樣手舞足蹈,扭動着枝葉,姿态很像一個真正的人形。

“季夏?”黛茜放下水壺,站起身子,沖季夏微笑道:“讓我猜猜看,你來是為了報名表的事吧?”

她似乎偏愛旗袍,今天穿了一件黑底的長寬旗袍,側身上繡着一只雲鶴,白色的翅膀剛好收進大腿側的開口上,襯着她袅娜的身材,實在讓人賞心悅目。

季夏點了點頭道:“老師,你覺得我可以嗎?”

黛茜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你是我們班前五的學生,如果連你都懷疑自己有沒有參賽資格,其他人就更沒什麽必要陪跑報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季夏急忙解釋道。

“我知道。”黛茜溫柔地說,“其實你能來報名,我很高興,真的,因為我覺得你是這屆學生中非常有天賦的學生。”

季夏朝黛茜的方向走去,想了想,終于還是說出了她一直想說的話:“其實我并不是有天賦的學生。”她說,“其實很多草藥我都是在宿舍先自學了好幾遍,實際操作中才能完美無缺。”

她坦言相告:“說來奇怪,我雖然很努力地學習每一個科目,試圖跟上他們的進度,但從沒有一科像魔藥學這樣讓我如此上心。”

“我想來想去,覺得可能就是因為你對我說過那一句,說我是有天賦的學生。”

黛茜微微愣了片刻,接着将手溫柔地覆上她的頭頂揉了揉:“季夏,你要相信你自己啊。”

季夏也輕輕笑了,不知道為什麽,在黛茜身邊她就有一種親切感,好像她們互相認識了很久一樣。

她直視着黛茜說:“有沒有天賦其實我現在也無所謂了,天賦到不了的地方,也許努力可以達到,因為有個人跟我說過,我們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努力到能去和別人拼天賦的地步。”

“我覺得你變得跟我剛剛見到你的時候不太一樣了。”黛茜将自己被微風吹亂的一縷頭發勾到耳後,“我原以為你不會找我拿這張報名表的,我還想說我這邊要特意留一張給你,還想說什麽時候找你過來談話。”

“你能主動來找我,我真的很開心。”黛茜在藤蔓下的镂空藤椅上坐下來,手往旁邊一引,示意季夏在她身邊坐下。

小圓桌上的熱水燒開了,沸騰着往上冒着煙,黛茜提起蓋子,順手為季夏沏茶:“是什麽讓你産生這次報名的動力呢?”

季夏坐在椅子上,擡頭看頭頂蜿蜒而生的藤蔓:“最開始只是想要證明給一個人看。”

她補充道:“但是後來,我又有點貪心地想證明給全部人看。黛茜老師你一定覺得很好笑,一次的比賽能代表什麽?但這已經我所能抓住的最好了。”

黛茜将沏好的香茗推向季夏,她的茶具也十分考究,并不是英國流行的大杯紅茶,而是用中國的小茶杯,青瓷色,邊上烙着幹瘦的枝幹和幾朵墨梅。

“所以你極力想要證明的是什麽呢?”黛茜問道。

“就是這些天突然想通了很多事。”季夏轉了轉自己面前的茶盞,“你知道我一入學就被扣上了天命這個大帽子,然後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小醜,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季夏将目光移開茶盞,這些話她本來不會對任何人說的,但是面對黛茜,她就覺得自己仿佛能放下所有的戒備,冥冥之中和她有某種相通的地方。

于是她非常真誠地看向黛茜,一字一句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本來就不是什麽英雄,我現在非常想要努力的一件事,就是去證明,我其實一點也沒比別人差。”

黛茜拿着茶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她放下茶壺,有些憐惜地看着季夏:“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裏,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來問我。”

她笑起來有一個淺淺的梨渦:“本來有高年級學生能參與的比賽,我對一年級新生都不報什麽希望,但是現在我突然有個想法,既然都報名了,那我們就去拿第一吧。”

接下來黛茜沒有跟打了雞血似的為她鼓勁加油,而是繼續泡茶,茶香與水汽氤氲而上,她雲淡風輕地開口,像是在說什麽再日常不過的事情:“季夏,你本來就一點都不必別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