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蘇念念雙拳收在腰間,紮着馬步,立在梅花樁上已經三小時了。
她臉色發白,大腿不停地發抖,冷汗直往下淌:“爸,我錯了,我再也不出去玩了。”
蘇昌裕右手拿着教鞭,左手拎啤酒,坐在不遠處厲聲道:“閉嘴,不站滿六個小時不準下來。”說着擡起胳膊蹭了蹭眼淚和鼻涕。
作為一個單親爸爸他容易嘛他?當年他一個18歲的俊俏少年懷揣着出人頭地的夢想南下打工,遇見了一位34歲的漂亮姐姐。19歲結婚,20歲老婆就抛夫棄女回到前夫的懷抱,他成了單親爸爸。
好不容易把女兒拉扯大,女兒卻不懂事,跟同母異父的哥哥陸景尤為親近,還在那個混小子的慫恿下不學好,打麻将、沉迷電子游戲、學泡吧、學抽煙,什麽混蛋做什麽,差點連高中都沒考上。他怕女兒受到別人的不良影響,卻不知道該怎麽管教女兒才好,太難了。
“爸,你哭什麽呀?我真的知錯了呀,我歇兩分鐘行不行?”蘇念念一邊發抖一邊道。
“你上回也說知錯了。”蘇昌裕擡起教鞭指着她,恨鐵不成鋼,“我早告訴過你,陸景那小子壞着呢,離他遠點,他又不是你的正牌哥哥,你幹嘛總跟他一塊混?”
因為哥哥把她當女孩子呀,和哥哥在一塊兒,她可以撒嬌,可以犯傻,可以打扮自己。而和父親在一起,為了不讓父親擔心,她必須時時刻刻開開心心的,努力學習,努力練功,她也想偶爾不那麽活力四射。
“哥哥是好人。”蘇念念說。
“好個屁!有一心想把妹妹帶壞的哥哥嗎?他沒把你當妹妹。”蘇昌裕急了。蘇念念不懂世間險惡,他是成年人,他懂。有些肮髒的東西,就算只是講給蘇念念他也怕髒了女兒的耳朵。
把蘇念念視為家族恥辱的陸景怎麽會把蘇念念當妹妹?
可蘇念念不知道父親的痛苦,看着蘇昌裕氣沖沖的模樣,她試着想哄蘇昌裕開心,小聲地唱起了歌:“男人就是累男人就是累,地球人都知道我活得很狼狽……”
蘇昌裕忍無可忍,拎着教鞭沖了上去:“臭丫頭欠揍!”
蘇念念一個旋轉從梅花樁上躍下,落地後拔腿就跑,蘇昌裕在後面追。
父女倆邊跑邊過招,打打鬧鬧,更像是在切磋武術。
這時秦依凡拖着行李箱,面無表情地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蘇念念趕緊剎住腳步:“秦依凡同學,你去哪?”
“流浪狗要回家了。”丢下這句,秦依凡目不斜視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這一年雖然住在蘇家,可蘇念念從不和他一起上學放學,洗漱時也盡量避開他,話也不和他多說,在學校裏也沒多親近。蘇念念對他,禮貌得仿佛合租的室友。哦,除了對他提供的零食來者不拒。但蘇念念對所有零食都來者不拒,不管是誰送的。
蘇念念是個溫暖的人,也是個冰冷的人。
之前,他只覺得蘇念念天性如此,就是還沒長大開竅的小丫頭。直到親耳聽見蘇念念和陸景的談話,他才發現蘇念念早開竅了,可在蘇念念心中他只是個可憐的,賴在她家的流浪狗。
他真是個笑話。
世上沒人需要他,蘇念念也不需要。
蘇昌裕在蘇念念背後推了一把:“念念,快去道歉,你和陸景說的話太過分了。”
不用他說蘇念念也知道自己過分,她追到門外:“秦依凡。”
秦依凡在昏黃的路燈下站定,單手揣在衣兜裏,背對着蘇念念,頭也不回:“幹嘛?”
“我和我哥是開玩笑的,對不起。”蘇念念沖着他,深深地三鞠躬。
她是單純,但她不傻,秦依凡家境那麽好還賴在她家,平時對她也多加照顧,她不是看不出什麽。可秦依凡有心理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麽對秦依凡才是對的,只能保持安全的距離。
這種狀态持續的時間久了,難免有點心累,她只是跟陸景聊一下而已。
誰要她的道歉?秦依凡拖着箱子又走。
“秦依凡……”蘇念念又喊了聲。
“還有什麽事?”秦依凡再次停住了腳步,哼了聲,“哼,難道你要替我把行李箱拖回去?”
對,主動幫他把行李箱拖回去,然後三個人再去街道拐角處吃碗蝦爆鳝面。今晚蘇昌裕忙着教訓蘇念念都沒做晚飯,他好餓。
“不是啊,”蘇念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這個月還剩七天,你的生活費還沒用完,我算好賬把剩下的錢轉給你啊。”
“去你的。”教養很好的秦依凡氣得爆了粗口,拖起箱子就走。
見他走遠,蘇念念松了口氣,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家。家裏沒男生了,從此以後她可以在家随便穿小背心了,好開心。
目睹全程的蘇昌裕站在門口,一臉無奈:“念念,你對小秦有點過分。”
秦依凡住在蘇家,平時又是幫忙打掃練功室又是陪他談心,比蘇念念這個女兒貼心多了,可他管不了女兒的心思。
蘇念念不以為意:“哦,爸,等我換件衣服我們吃面去。”
第二天秦依凡沒來上課。
蘇念念心中多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上完兩節課,,她翻書包想找點吃的,翻了一會兒覺得少了什麽,這才想起來,往常這個時候,旁邊的秦依凡早就遞過一包小吃了。
看着身旁空蕩蕩的座位,蘇念念出起了神。
中午吃飯時,她按往常的習慣打了五塊錢的飯菜,幾口将餐盤裏的肉吃幹淨,她又發起了呆。平時秦依凡總是和她一起吃飯,她負責吃肉,秦依凡負責給她夾肉,只要她筷子不停,秦依凡夾過來的肉就不會停。
秦依凡話不多,卻在不知不覺間滲透進了她生活的每個角落,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念念,秦依凡今天怎麽沒來學校?”岳行章和幾個同學走了過來,坐到她身邊。
秦依凡住在蘇家的事沒人知道,但同學們要打聽秦依凡的消息,還是第一個找蘇念念。
蘇念念悵然若失,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撥弄着餐盤裏的菜,輕聲答:“不知道啊。”
放學後,按照秦依凡曾經說過的地址,蘇念念打車找了過去。
那是一座半山莊園。淡藍色的薄霧在碧綠的山坡上流動着,山坡上散落着幾棟奢華的巴洛克式建築。主樓有三層,淡黃色的外牆耀眼奪目。
蘇念念同門口的保安說了半天,保安終于幫她接了管家的電話,管家又讓蘇念念等了片刻,電話裏傳來了秦依凡略微沙啞的聲音:“蘇念念,你來幹嘛?”
幾乎同時,主樓的露臺上遠遠地出現了秦依凡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米色T恤,一條軍綠色休閑褲。頭發柔軟幹淨,臉上不複往日的平易近人的寵溺和哄人時的耐心,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還有陌生的貴氣。
“我來看看你,你沒事吧?”蘇念念問。
秦依凡道:“不用看,我很好,你走吧。”
昨天回家後,他以為自己又要被絕望淹沒。可很幸運,直到今天他也沒再出現那種想把自己滅掉的念頭。原來,在那些不斷靠近蘇念念,哄蘇念念開心,住蘇家的小房間睡單人床的日子裏,他的病已經慢慢好了。
“你明天要回學校嗎?”蘇念念問。
秦依凡冷冷地答:“不關你的事。”
“哦。”蘇念念的聲音低落了下來。
到底還是受不了蘇念念失落的樣子,嘴巴先于腦子,秦依凡解釋的話脫口而出:“我要去美國參加一個社會實踐,申請國外的學校要用的,兩周後回來。”
類似秦家這樣的人家,孩子們早早地就定好了目标,以前秦依凡有心理問題,父母沒怎麽逼他。最近他精神好多了,不用父母提他便自覺地開始為未來拼博。畢竟,後面還有好幾個如狼似虎的弟弟妹妹,如果他只想做毫無上進心的嫡長子,自有人會沖過來拍死他。
“哦。”蘇念念忍不住笑了,“那我回去了,你盡量趕回來看我比賽,給麻辣小魚幹女俠加油哦。”
算算時間差不多,她就沒話找話客氣一下。“麻辣小魚幹”女俠,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江湖名號。
秦依凡臉一燙,柔聲道:“好,我盡快回國。”
她挂斷了電話,将手機還給保安,朝樓上的秦依凡揮了揮手,轉身朝山下走去。
秦依凡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身體輕盈到快要飛起來。回到大廳,他跟保姆說:“給我做碗蝦子面。”
他家的廚師做蝦子面很拿手,要是蘇念念在,那個貪吃鬼一定很開心。可蘇念念沒手機,也沒辦法馬上叫她回來。學校禁止學生帶手機,等蘇念念過生日送她一枚小天才電話手表吧,能帶進學校也能随時保持聯系。
蘇念念正往山下走,沒多久,一輛奔馳從身後追上來停在她身邊。司機搖下車窗對她說:“蘇念念同學,大少爺讓人做了蝦子面,問你要不要回去吃?如果你不吃,山上打車不方便,大少爺讓我送你回去。”
在上車和不上車之間,蘇念念猶豫了一秒,随後上了車:“師傅,我不吃蝦子面了,你送我回家吧。”
說完心中舒坦無比,原來坦然接受別人善意是這麽愉快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