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剛才偶遇的漂亮女人, 杜知桃也是十分驚喜,她正要開口,手忽然被人抓住, 她疑惑地擡頭,裘時煜垂眸看她, 微涼的指腹搭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意味不明道:“你們認識?”
“也不是認識, 我們剛剛在洗手間……”
“對啊,我們認識,剛剛認識的。”孟如蘭的視線掠過他們交握的雙手,對男人宣示主權的意圖心知肚明, 笑着打斷了杜知桃的話。
聰慧如她,一下子就能反應過來現在是個什麽局面。不過是一次彼此都不願配合的相親罷了, 她也不想将場面弄得難看, 既然如此,何不做個順水推舟。
她含笑的目光落在杜知桃身上, 說的話卻是對着裘時煜的:“你女朋友很漂亮,人很好,剛剛在洗手間還順手幫了我一把。”她頓了頓, 補充道, “你們很般配。”
這句話的意思是表明她沒有一絲一毫摻和進來的想法,他們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不用為此顧忌防備她。
裘時煜颔首, 對對方的識時務很是欣賞:“謝謝。”
杜知桃聽到這裏才一拍腦袋,猛地想起來她這次貌似是來假扮裘時煜女朋友的。
那這麽說, 面前這位漂亮姐姐就是裘時煜這次相親的對象?
她大驚失色, 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 看看這長相,看看這氣質,這麽完美的相親對象,裘時煜還有啥不滿意的啊!
這要換做是她,不僅全程配合,肯定直接做姐姐的舔狗了啊!
傻子才會讓這種機會白白流失!
和孟如蘭客套完,餘光注意到身邊的少女居然在走神,裘時煜感到了些微的不滿,他松開杜知桃的手,手臂很自然地向背後伸去,親昵地攬住她的腰,掌心環在她纖細的腰側,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杜知桃只感覺腰間一緊,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看到兩個人不知為何都在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杜知桃磕巴了一下,緊張地張口瞎說:“對對,沒錯,是這樣的。”
她忘了剛才他們在聊什麽話題了,不過按照杜知桃以前聽不清別人講話時回答的經驗,這個時候點頭肯定對方的話就對了,一般情況下不會出什麽錯。
沒想到的是,孟如蘭聽到之後啞然失笑,而裘時煜的反應就更耐人尋味了,他沒忍住輕笑一聲,黑眸流露出滿意和愉悅,低聲道:“你什麽時候在人前變得那麽主動了。”
杜知桃:???
她有些迷茫,什麽主動?他在說什麽?
只這個話題沒有繼續,因為裘城氣急敗壞地打斷了他們。
“什麽般配不般配的?小蘭你不清楚情況就不要胡說八道。”
他動作粗魯地指着杜知桃,“我沒有承認過這是我兒子的女朋友。”他轉頭望向孟如蘭,語氣又溫和下來,“小蘭,你也沒必要給她面子,這種女人我見的多了,不過是看中我們家家産才勾搭上來的。但是你不一樣,你可是——”
“給我閉嘴!”裘時煜厲聲道。
他的語氣冰冷陰鸷,帶着尖銳的怒意,裘城還真被他吓得抖了一下身體,只他很快反應過來,被親生兒子駁了面子讓他惱羞成怒,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對裘時煜怒目而視:“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啊?你帶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過來,你以為她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天真無害?你什麽都不懂,我這全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你每次都這麽說,但從小到大,你做的哪件事是為了我好?!”
男人的雙目因為充血而變得異常狠戾吓人,他臉色鐵青,緊緊捏着拳頭,在聽到裘城口口聲聲說着是為了他好時,渾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倒流,變得冰冷。
他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去,那些他不願提及,卻早已猶如幽靈一樣如影随形的童年陰影充斥在他的腦海裏,這些是他壓力最大的組成部分,是他所有負面情緒的根本來源。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口口聲聲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何等諷刺!
可是記憶深處卻模糊地記得,在最開始的時候,裘城不是這樣的,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母親尚在人世的時候,裘城還能稱得上是個稱職的好父親。
那個時候,他上初中,裘師炀是咿呀學語的孩童,他們還是快樂的一家四口。他的媽媽在生下他之後辭職做了全職太太,他爸在一家建材公司做職員,工資還算可觀,雖然日子過得有些緊巴,但也是阖家歡樂、其樂融融。
他爸有時候會陪老板參加應酬,喝到很晚才回來,沒到這時,他媽就會親手煮好一壺醒酒茶放涼,等到他爸東倒西歪地走進家門,她就送過去讓他喝下。因為長時間的耳濡目染,裘時煜記住了醒酒茶的秘方,盡管他很少喝酒,也從未喝醉,但那幾味材料卻牢牢刻在他的腦子裏。
他爸偶爾下班回家偶爾也會給他們帶一些小小的禮物,比如說幾根融化了一大半的冰淇淋,一小袋零食,或是一支冰糖葫蘆,雖然都不算貴重,在裘時煜心裏,卻是平凡的日子裏盛開其間的鮮花。
這樣的生活似乎持續永遠也不錯,但故事卻在某一天開始急轉直下。
他媽忽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送去醫院什麽卻什麽都檢查不出來,唯一能夠得知的是她的腎在一天天衰竭,必須住院靜養。
從這天開始,他們家結束了短暫的寧靜生活,仿佛已經透支了上帝給予的幸福天數,于是神下令你的餘生都要生活在痛苦之中。
裘時煜要上課,沒人照顧的裘師炀則被暫時交給鄰居家的老人照顧,與此同時,他們家的錢如流水一般花去,賬戶裏的存款越來越少,他爸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神情越來越疲憊,鬓間的白發也越來越多。
那天在半夜的急診病房外,被主刀醫生無奈地告知他們已經盡力時,裘時煜清楚地看到,他爸臉上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是的,解脫。
至暗的時光已經過去,但他們家卻永遠停留在了黎明前的黑暗,迎不來光明燦爛的白晝。
之後發生的事直到現在說起來也仍然像一個玩笑,裘城被他同事帶着學了炒股,陰差陽錯下他竟賺了一大筆錢,拿這筆錢作為啓動資金開了一家公司,自己當上了老板。
也許是運氣好趕上了國家政策的紅利,他的事業蒸蒸日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大筆大筆的訂單和投資流入公司,公司身價也水漲船高。
他嘗到了成功帶來的甜頭,于是便沾沾自喜地認為他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将公司交給副總打理,放任自己耽于玩樂。
他在賭桌前長坐不起,忽視了家庭,也忽視了他兩個尚未長大成人的孩子。
那個盡職盡責,熱愛家人的父親就此消失在記憶裏。
“裘城,誰都可以說是對我好,唯獨你不可以,你也沒有資格。”裘時煜一字一頓地說道。
裘城一時語塞。
孟如蘭忽然出聲道:“既然你們還有家庭矛盾需要解決,那我就先告辭了。”她微笑着望向裘城,仍是十分禮貌,“裘叔叔,再見。”
似乎是想起什麽,她頓了一頓,又說,“希望下次再見到您時,您能懂得尊重他人的道理。”
離開前她還不忘對杜知桃打個招呼,做了個鼓勵的口型,然後從容淡定地背起包出了門,背影很是潇灑。
杜知桃被她撩的在心裏土撥鼠尖叫,默默給她豎了一百個大拇指。
一連被兩個小輩輕視,裘城怒火攻心,臉色也是紅一陣白一陣,可孟如蘭已經走了,他沒地撒火,只得把矛頭對準裘時煜:“你看看你做了什麽!你知道我為你找合适的相親對象付出了多少嗎!你就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你就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熟悉的話語與記憶中振聾發聩的一聲相重合,裘時煜垂下眼,冷冰冰地笑了一聲。
這不是裘城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
還記得那是個陰沉的雨天。
家長日。
早已習慣了沒人來參加,放學後還要一個人回去的家長會,剛上初二的裘時煜蹲坐在教學樓門口,手裏攥着剛才老師下發給家長看的成績單,抱着膝蓋看淅淅瀝瀝的冷雨從灰黑的天空墜落下來。
他并不悲傷,只是在沒有太陽的雨天裏感到有些情緒化的失落,僅此而已。
教學樓早已人去樓空,他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雨停,猶豫了一番後将書包舉在頭頂,一路跑回了家。
裘城賺了錢後,他們的家搬到了別墅區,裘師炀被交給聘請的保姆照顧,所有零碎的事情都被安置得很好,除了裘時煜。
書包和衣服被雨水打濕,冰冰涼涼地黏在皮膚上,裘時煜擰幹濕漉漉的衣服,輕車熟路地推開半掩着方便客人随時進來的別墅大門,踏進了這個嘈雜喧鬧且烏煙瘴氣的家中。
占地面積不小的客廳裏擺了兩臺麻将機,好些中年人圍坐在桌邊吆五喝六,不少人抽着煙,騰騰的白霧彌漫在室內,讓本就難聞的空氣更是渾濁不堪。
裘時煜一眼就看到了裘城,他坐在最裏面的位置,嘴巴裏咬着一根煙,正眯着眼睛等機器發牌,對面有人說了句什麽,他哈哈大笑,臉色紅潤,神情萬分得意。
看了眼手裏的成績單,裘時煜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樓下聲音太大,他一晚上都沒睡,接近天亮時他們才陸陸續續散場。裘時煜終于等到樓下安靜,有些激動,抓起桌上的成績單就蹭蹭蹭跑下了樓。
客廳裏一片狼藉,煙頭垃圾扔的滿地都是。裘城滿臉倦意地倒在沙發裏抽煙,他下巴長出了青灰的胡茬,頭發因為很長時間沒修剪已經遮住了眼睛,顯得他整個人又頹喪又萎靡。
他剛輸了一把,被吳老二那個殺千刀的死人把之前贏的錢全部拿走了,那家夥絕對出了老千,要不是吳老二背後有人,他肯定是要給他點顏色瞧瞧的。
裘時煜小心翼翼地走近,裘城倦怠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裘時煜就緊張地把自己的成績單遞了過去。
裘城耷拉着眼皮,心不在蔫地翻了兩下,有好幾門課目都是滿分,唯獨數學低了十五分,他不是很在意,随口問:“怎麽數學這麽低?”
裘時煜沒想到他會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雙手緊張地交握在一起,低聲說:“有一道題不小心看錯了,就扣分了。”
“看錯的?”
這句話成了釋放裘城怒火的開關,他勃然作色,“你他媽瞎啊?這都能看錯?就因為你眼瘸看錯,十五分就沒有了!本來你能考滿分的!”
裘時煜低下頭咬緊牙關,沒有反駁。
仿佛獲得了某種許可,再想到剛才輸掉的那麽多錢,兩種怒火混淆在一起越燃越盛,裘城的口氣也越來越差。
“你知道為了讓你進這所學校,花了我多少錢嗎?我每天起早貪黑賺錢養家,在你們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就以一句‘看錯了’就把我打發了是吧?你是不是覺得在跟你鬧着玩呢啊?”
“又啞巴了?老子他媽給狗丢根骨頭狗還知道吠兩聲。更別說你老子我吃穿都給你用的是最好的,現在我就問你一句話,這麽多年,你感恩過我嗎?”
“你根本沒有!你他媽就拿這種成績對我!你就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成績單被撕得粉碎往他臉上侮辱性地一丢,雪白的紙片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裘時煜卻死死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給裘城看過自己的成績單。他也不需要,因為每門科目他都能夠拿到接近滿分,成績單上清一色的優秀,老師評語也是贊不絕口。
他習慣了優秀,習慣了每件事都做到完美,一直到成年後接手裘城留下來的事業,他也一直保留了這個習慣。
嚴重的潔癖也是在那個時候患上的。
扮演完美的人太久,就會逐漸變得麻木,久而久之甚至忘卻了自己本來的模樣。
太陽穴刺痛,裘時煜努力定了定神想要說話,卻有人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叔叔,對不起啊,聽到現在我實在忍不住了。”
杜知桃從裘時煜身後走出來,她臉頰通紅,是被氣的,一雙褐眸又圓又亮,折射出令人心驚的璀璨的光芒。她不再躲在裘時煜身後,緊緊盯着裘城,堅定地大聲反駁道,“您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錯誤的。您的做法根本不是為了裘時煜好,這是PUA,您根本就是在傷害他,把他越推越遠!”
“您知道什麽才是真正對一個人好嗎?是尊重,是支持,是鼓勵,而不是蠻不講理、獨斷專橫。您了解您兒子的喜好嗎?記得您兒子的生日日期嗎?知道您兒子什麽心情嗎?不,您不知道,因為您壓根不在意!”
“您口口聲聲的愛就是将您個人的意志強加給自己的子女,把您自己淺薄的經驗誇張成普世的道理逼迫他們聽從,如果他們反抗您就會惱羞成怒,這種憤怒并不是來源于你惱恨他們不明白您的苦心,而是您覺得自己做為父親的面子被駁了,究其根本,是您的自尊心和傲慢在作祟!”
“您這樣狂妄自大的人,絕不是一個好的父親!您有沒有想過,這種做法除了一昧地消磨掉你們之間殘存的親情外,還給您帶來了什麽好處?您真的希望你和家人的關系就這樣惡化下去嗎?”
少女的眼中閃爍着憤怒的火焰,雖然一口一個敬稱,但她的語氣和神情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尊敬,她像是完全沉浸其中,設身處地地站在裘時煜的立場上斥責着裘城。
裘時煜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
從小到大的浸淫讓他早已對裘城的惡語傷人習以為常,小的時候他沒有獨立自保的能力,只會懦弱地咬牙忍耐,但是現在他成人自立,即使裘城仍然時不時對他出言不遜,對他來說也已經無關痛癢了。
如今聽到裘城說這些話,他原以為自己也能做到毫無波瀾,但當杜知桃擋在他前面說出這些話時,望着她單薄的肩膀,他的心裏卻湧動起一股暖流。
心髒像是被泡在暖融融的溫水裏,又熱又暖,而杜知桃牽着他的那只手,更是散發出令人無比眷戀的溫度,讓他陡然生出永遠也不放開的念頭。
裘城被怼的啞口無言:“你,你……你怎麽敢這麽和我說話!”
杜知桃還要講道理,肩膀卻被按住了,裘時煜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已經夠了。我們走吧。”
當事人都這麽說了,杜知桃也不好再多說,順從地閉上嘴和裘時煜出去了。
包廂門從外面關上,隔絕了一長串難聽的髒話。
他們并肩下了電梯,走出酒店。
外面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勢不小,夾雜着料峭的寒風,陰冷的寒意将來往的行人裹挾。
杜知桃被風迎面一吹,打了個哆嗦,嘟囔道:“天氣預報沒說下雨哇。”
她嘗試着踏出去一步,只被冰涼的雨點凍到了裸露在外的皮膚,跳着腳跑回來,搓着手唉聲嘆氣。
裘時煜靜靜地望着她,忽然回憶起了他們初見的那個雨天。
那天也是像現在一樣,他在那家便利店裏,望着密集的雨簾,躁郁和煩悶将他幾乎逼得快要喘不過氣時,她就像是一個發光的小太陽,如此突兀地闖入了他的世界。
于是烏雲被驅散,雨過天晴,露出了絢爛的彩虹。
在和她相識後,不知何時,他近乎病态的潔癖漸漸消失了,牽着她的手,摟着她的腰時,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厭惡到想要立刻甩開,沖去反複洗手的想法。
寒風還在呼嘯,卷起枯黃的樹葉扔向天邊,蕭瑟無端。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的心口卻燙的驚人,一簇火焰在熊熊燃燒,融化了心底那塊埋藏了多年的堅冰。
仿佛被某種不知名的沖動驅使,在這一刻,裘時煜忽然很想緊緊抱住她。
而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下巴忽然被一只手擡起,杜知桃懵了懵,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被另一只不知何時伸到她身後的手掌攔住了去路,男人溫熱的氣息呵在她頸間,緊接着,男人滾燙的吻便一路落了下來。
他吻住了她的唇。
身體瞬間被束縛進一個有力的懷抱裏,驚叫聲淹沒在滿是情意的吻裏。柔軟的下唇被輕咬了一下,微冷的舌撬開她的牙齒滑了進去,貪婪地攫取着屬于她的氣息。
系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裘時煜關懷值+30,當前關懷值:100】
杜知桃大腦一片空白。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她想推開裘時煜,但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着她,充滿占有欲地把她桎梏在他熾熱的胸膛裏,杜知桃緊緊貼着他的心口,能聽到對方因為情動,怦怦跳動的心跳聲。
為什麽會跳的這樣快呢?
杜知桃遲鈍地扭頭,她的視線上移,正巧對上了裘時煜若有所覺垂下來的眼睛。
男人眼神缱绻溫和,漆黑的眼眸裏,藏着對她深深的喜愛與着迷。
不知過了多久,杜知桃終于被放開。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陡然生出自己快要被親到窒息的錯覺——為什麽裘時煜肺活量這麽好啊?他不需要換氣的嗎?
驚疑之下,她甚至忘記了去思考裘時煜為什麽會突然親她。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東西落地的響聲。
杜知桃轉過身,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的陸星澤站在酒店門口的臺階下,動作僵硬,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望着他們。
他手中的黑傘掉到了地上,沒有了傘的遮擋,豆大的雨點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濕潤的黑發耷拉下來,顯得他渾身上下都透着股陰郁勁兒。
那一雙黑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亮得越發黝黑,如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森冷可怖。
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撐着傘走到陸星澤身邊,他沒有注意到這三人對峙的詭異局面,猶豫地問:“經理,您……”
“你先進去吧。”陸星澤打斷他的話,頭也沒回。
“好的。”
耳中所有嘈雜的響聲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杜知桃喉嚨發緊,眼睜睜地看着陸星澤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手掌一熱,她擡起頭,見裘時牽着她的手,目視前方,表情鎮定自若,好像絲毫不受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陸星澤的影響。
杜知桃忽然想起來,裘時煜是不知道她和陸星澤是情侶關系的。
所以剛才才會親她嗎?
可她曾經對陸星澤發誓過她和裘時煜只是朋友關系,所以這樣的舉動落在陸星澤眼裏,肯定被他當成了自己欺騙背叛的證據。
她的心迅速下沉,看來有些事情不得不在這裏做個了結了。
陸星澤在她面前站定。
他一眼也沒有看裘時煜,似乎壓根不在意他,但杜知桃卻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動。
他強迫自己牽動臉部肌肉勾起一個笑,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桃桃,好巧,沒想到你也在這裏啊。”
杜知桃沒說話。她把自己的手從裘時煜手中抽出來,低聲說:“你先走吧,我待會兒自己回去。”
裘時煜皺眉,想要留下來,但杜知桃的态度異常堅定,裘時煜只得讓步,仍不忘叮囑一句:“有事的話立刻給我打電話。”
說完,他警告似的瞥了一眼陸星澤,才擡腳離開。
他離開後,氣氛變得死寂,沒有人先開口,唯有厚重喧嚣的雨聲在他們之間無聲地盤旋,像是哀嘆。
杜知桃閉了閉眼睛,再次睜眼時已經下定了決心,認真道:“陸星澤,我們分手吧。”
青年的表情驀地僵住了。
他臉上呈現出茫然的神情,像是沒有聽懂杜知桃在說什麽,于是杜知桃緩慢而殘忍地重複了一遍:“我們分手吧。”
陸星澤張了張嘴,眼眶一瞬間紅了。
杜知桃還記得她剛認識陸星澤的那段時光,當時的他獨來獨往,性格桀骜,飛揚跋扈,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即使面對其他人時會露出虛僞的假笑,也看起來陽光開朗,意氣風發。
而此時的陸星澤,一雙眼睛赤得駭人,與杜知桃與他初識的模樣大相徑庭。他以往的游刃有餘與冷漠高傲,在這一刻全盤崩潰。
“杜知桃,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他再也控制不住,委屈和惶恐像野火一樣燃燒,這段時間拼命壓抑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在見到裘時煜吻了杜知桃的一瞬間被無限放大。
他沖上來緊緊抱住杜知桃的腰,仿佛在無邊汪洋裏揪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瀕死一般地嘶吼,近乎絕望地哀求,“說好跟我在一起的,你說好的,你不能反悔,你不能不要我!”
杜知桃被他抱着,心裏冒出一丁點酸楚,她從沒見過他這幅患得患失的模樣,但同時杜知桃也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心軟。
她總有和陸星澤分道揚镳的那一天,只不過是早是晚的問題,而長痛不如短痛,所以她不會收回自己的話。
她道:“你也看見了我和裘時煜……”那兩個字她有些說不出口,硬着頭皮跳過,“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這話聽起來也太渣了吧。
杜知桃說完就郁悶住了,但說都說了,又不能撤回,她狠下心推開陸星澤,低着頭說:“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陸星澤被她輕易推開,他站在原地,眼神木木的,透不進一絲光亮,仿佛一具沒有自主意識的雕塑。
一絲不忍心劃過心間,杜知桃終是沒忍住,嘆了口氣,道,“對不起,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想繼續傷害你。”
說完,她轉身走下臺階,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無邊的雨簾裏。
雨還在下,震耳欲聾。
……
和陸星澤分手後的幾天,杜知桃都十分消沉。
她時不時就會回想起臨走前陸星澤那個充滿絕望的表情,胸口也會變得悶悶的,有些難受。
待在公司裏也無心工作,她幹脆向人事請了幾天假,沒跟裘時煜說,就在別墅的桌子上壓了一張字條,一個人跑到了另一座城市。
因為不想有任何人打擾,她在和朋友家人說過後便卸了聊天軟件,也拒接任何人的電話,想給自己制造一個只屬于自己一個人的純粹的空間。
——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她還有系統陪伴。那天回去之後,她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和系統聊到了半夜淩晨,系統告訴她,裘時煜的關懷值已經刷滿了,但陸星澤的關懷值卻仍停留在90,像是凍住了似的,沒有任何變化。
可是現在杜知桃和陸星澤分手了,而且還鬧得挺難看的,照這樣下去,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完成任務。
夜涼如水,遠在另一座城市的杜知桃把下巴枕在陽臺冰涼的欄杆上,眺望着遠處璀璨的夜景,悶悶不樂道:“系統,我是不是做錯了?我覺得我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和他分手。陸星澤小的時候被他的媽媽傷害過,好不容易對我敞開了心防,我卻這麽對待他……我有點愧疚。”
【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系統安慰她,【沒有誰是能夠永遠陪伴在誰身邊的,況且這對你來說不過是完成任務罷了,如果你永遠不說,那麽你們的關系就只會永遠保持現狀了,但其實你沒有那麽喜歡他,對吧?】
杜知桃沉默下來,默認了。
系統說的沒錯,雖然她和陸星澤做過情侶,但扪心自問,她只把他當做朋友,她無法給陸星澤想要的東西,這對陸星澤來說,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殘忍的做法。
所以他們注定是要分手的,沒有愧不愧疚的道理。
而且離了她之後,陸星澤說不定可以走得更遠,更好地在裴嶺手下發揮出自己的才華,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想到這裏,杜知桃的心情放晴了一些,她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走進了酒店房間。
天氣預報說,明天是個好天氣,她今天要早點休息,明天開開心心地玩一整天。
……
平靜的下午,前臺接待處的女生點了杯奶茶,一邊喝一邊美滋滋地想着下班後要去哪裏放松,眼前忽然覆下一片陰影,一道嚣張的男聲響了起來。
“我找裘時煜。”
對方一上來就直呼他們公司總裁的大名,女生吓了一跳,擡眼見是一個臉色陰沉的英俊青年,腦中瞬間腦補出一大段故意找茬尋釁滋事的劇情,下意識說:“先生,請先出示一下您的姓名。”
“我的姓名?”裘師炀呵呵一下,“裘師炀,還有問題嗎?”
裘師炀……裘……
女生在心裏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再望向對方有幾分熟悉的面孔,飛速轉動的腦子裏閃過一個驚人的猜測,大驚失色:“你,你是……”
她沒得到回答,因為裘師炀已經越過她徑直上了電梯。
這是裘師炀第一次來他哥的公司,他不認識路,随便揪了個人問他哥辦公室的樓層,知道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被他問的員工一頭霧水,只覺得對方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裘師炀一路直奔裘時煜的辦公室,一個抱着文件的助理經過,見到他後睜大了眼睛,他之前被裘時煜委派處理過裘師炀闖的禍,因此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老板的弟弟。
他伸手欲攔住對方,但裘師炀比他動作更快,還沒等他擡起手,裘師炀已經蠻橫霸道地闖進了辦公室。
手掌重重拍在辦公桌上,他劈頭蓋臉地質問道:“杜知桃去哪了?”
電腦屏幕中正在講解産品信息的人遲疑地停了下來,裘時煜沖他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摘下耳機,冷冷地看着他:“你又發什麽瘋?”
“別給我轉移話題!”裘師炀現在很憤怒,非常憤怒,“她三天沒回來了,客房的東西都沒帶走,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她?”
雖然他現在還在和杜知桃冷戰,一點都不想看到她,但是當裘師炀意識到他已經連着三天都沒有在家裏見到過杜知桃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慌。
杜知桃什麽也沒告訴他,裘時煜也像個沒事人似的,這讓他越發惴惴不安,再也坐不住了,不管不顧地闖入了裘時煜的公司,要他給個交代。
簡直莫名其妙。
裘時煜越發不耐:“她出去散心了,後天回來。”
“你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的——啊?”裘師炀的輸出戛然而止。
裘時煜卻已經戴上了耳機,不再搭理一臉懵逼的他。
裘師炀停息了片刻的怒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不準無視我!給我說清楚!”
一張紙條拍到他面前,打斷了他。
裘師炀擰起眉,拾起紙條,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他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眼神逐漸變得古怪起來,那古怪裏又顯出另一種不知緣由的惱恨,糅雜在一起,很是矛盾。
他一句話也沒說,把紙條攥在掌心跑了出去。
……
五天休假結束,拎着行李箱的杜知桃愉快地哼着歌踏進了別墅院子。
她把行李箱放在一邊,在包裏翻找鑰匙,正當她把鑰匙對準鎖芯時,大門忽然開了,裘師炀站在門後看着她,神色漠然。
他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說過話了,但看在他給她開門的份上,杜知桃道:“謝謝你。”拖起行李箱就要往裏面走。
一條手臂橫在她面前。
“慢着。”裘師炀說。
杜知桃于是停住腳步,轉頭看向他。
裘師炀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問:“你就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呃……”杜知桃為難地說,“好久不見,你過得怎麽樣?”
她不明白裘師炀叫住她的意圖,按理說他應該還和她離開前一樣,看到她都只當沒看到似的,而不是主動跟她說話。
聽到她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問題,裘師炀突兀地發出一聲冷笑,語氣陡然變得咬牙切齒起來:“杜知桃,你居然好意思問我這個問題?”
他再也裝不下去,雙手握住杜知桃的肩膀,憤怒地說:“你在外面倒是玩得開心,什麽都不和我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說漏了嘴,神色慌亂了一瞬,色厲內荏地補充道,“也不是擔心你,就是、就是怕你死外邊了!”
擔心就擔心嘛,這麽傲嬌幹嘛。
杜知桃眨了眨眼睛,沒忍住笑了出來。
裘師炀惱羞成怒,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笑什麽笑!”
“謝謝你擔心我,我就是出去旅游了幾天,什麽事也沒有。”她知道裘師炀臉皮薄不經逗,主動解釋,“我本來是想跟你說的,但是我們那幾天不是還在冷戰嗎,就……不知道怎麽開口。”
不過她以為裘時煜會跟他說的,沒想到他沒說。
這個解釋很合理,雖然裘師炀還是不太高興,但到底不情不願地接受了。
他放下手臂讓杜知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