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畔沒有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訴林西楚, 林西楚也不問, 不過汪畔知道, 林西楚能知道他被封的眼睛,事情的過程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現在汪隆已經失蹤, 人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汪畔也沒法向他求證自己的陰陽眼是不是對方封起來的, 又是為什麽忽然封了她的眼睛?想想汪畔的陰陽眼是在汪隆失蹤前不久被封的, 汪畔就覺得內裏有什麽蹊跷, 她的陰陽眼和汪隆失蹤的事情究竟有沒有關系呢?
汪畔把心裏的雜緒沉澱到了心底,她望着前面彎道口的圍欄道, “所以我剛才因為陰陽眼的事情,和這個地方共情了?那麽我剛剛看到的景象就是十八路公交乘客和旅游大巴游客們發生意外的經過?”
林西楚道, “大致差不多。”
雖然十八路公交是空的, 但是看着公交車和大巴相撞的景象,汪畔覺得大腦裏堵塞的地方像是瞬間被打開了閥門。
整件事和她之前的猜測有些出入,但本質沒變。出入的地方在那些事故中死亡的人沒有坐在同一輛車上,如果她沒猜錯, 上班族、紅衣女人、找孫子的老人還有三個大學生他們坐的車應該是十八路公交,而樂得歡旅行團的人坐的應該是溫泉旅館或者自己公司的旅游大巴, 也就是剛才突然從前面開過來, 漂移幅度太大先撞到了十八路公交,把十八路公交撞出圍欄, 自己也摔了出去的那輛大巴。
而且這兩批人也不是同一批的旅客, 從兩輛汽車運行的軌跡來看, 坐十八路公交車的人是往盤山道上去的,也就是在去往溫泉旅館的路上。而旅游大巴則反向下來,看起來更像是送走結束了旅程的游客。
整件事也許還有一些細微的出處,但是這些細微的地方應該不足以影響整件事,所以微乎其微,可以忽略。整件事的大致走向應該就是汪畔現在猜想的這樣。
汪畔問道,“現在我們還要上溫泉旅館嗎?”
林西楚搖頭,“我倒想去底下的森林看看。”
汪畔挑眉,一下子就明白了林西楚的意思,他這是打算去看看第二事故現場。汪畔沒反對,她也很好奇,很想看看大巴和公交車墜下去的地方有沒有什麽新發現。
汪畔瞥了瞥寂寥空闊的四周道,“不過……我們怎麽下去?”
這次可沒有十八路公交送他們了啊。
“看那邊。”林西楚伸手指向了彎道口上面。
汪畔眯了眯眼,等待了一小會,熟悉的引擎聲再次傳入耳中。引擎聲出現不久後,轉彎處前面就緩緩駛來了一輛公交。還是那破如爛鐵的模樣,還是那熟悉的數字,汪畔一瞧見說出現就出現的十八路公交,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林西楚,“你是死亡搖一搖的兒子?”
不然怎麽說來車就來車?
林西楚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十八路公交車和書店的客人一樣,事故後已經成了靈車,每天都會重複着生前的軌跡,只要你敢坐,它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
汪畔知道十八路公交很奇怪,但是還真沒往靈車的方向想。一想到那是一輛送死人的車,她的手臂都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在十八路靈車到達面前時,汪畔又開口問道,“那你之前扔在錢箱裏的冥幣是怎麽回事?”
林西楚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紙錢道,“你說的是這些?”
汪畔看着林西楚拿出來的現金,剛想說不是,但是眨了眨眼後,到嘴的話卻是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原本林西楚手上的錢就是他們現實裏使用的毛爺爺,但是一眨眼,汪畔卻發現那些毛爺爺都變了樣子,變成了紅紅綠綠,前頭印着玉皇大帝肖像,後頭則畫了冥都銀行的冥幣,光是看着這些冥幣,就有股悚然的感覺。
汪畔啞然,“……你上哪弄來的?”
林西楚掏出了兩張小額的冥幣攥到手上,其餘的塞回兜裏随意道,“管仁和書店借的。”
汪畔:“……???”
汪畔有一瞬成了啞巴,管仁和書店借的?這句話真的沒說錯嗎?先不管錢的問題,林西楚真是不怕死啊,擅自就動了NPC的錢,也不怕NPC找上門嗎?而且冥幣仁和書店有嗎?她怎麽在抽屜的錢箱裏沒看到?
就在這時,汪畔的大腦忽然浮起了他們守着書店時的某副畫面。
只見那個裝着各種零錢大張毛爺爺的錢箱裏的錢,在記憶裏忽然都變了個樣,就像剛才她看到林西楚手中的錢幣一樣,一張張,全部霎時都變成了印着玉皇大帝模樣的紙錢……
汪畔這下沉默了。
冥錢一直就在書店的抽屜裏,這些錢有些還是經了汪畔手的。十八路公交車都變成了靈車,裏面的人都成了鬼,鬼怎麽可能還用活人的錢?現在想想,人家一直用的根本不是活人錢而是用的死人冥幣,汪畔賣掉書收到的錢也不是人民幣,而是冥都紙鈔!至于為什麽一直沒有發現,那都是因為鬼遮了眼,錯把冥幣錯認成了錢!
在汪畔詫異的間隙,十八路公交車已經開到了他們的面前。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次上車汪畔表現得尤為的自然,雖然身邊依然有一股股陰冷感呼嘯而過,不過這回她已經淡定,所以倒沒覺得怎麽樣。
靈車開得很平穩,坐在上面感覺和坐在家裏的沙發一樣,一點颠簸感都沒有,速度看着不快,但是也不慢,只是一小會,他們已經快到了盤山道腳下。在車子就要停在盤山道腳下的公交站時,汪畔感覺自己的腳邊好像多了一個什麽東西。
有點像足球或者籃球,撞到她腳上的時候挺沉的。但是汪畔第一眼看過去時并沒有看到什麽東西,她腳下空空無物,什麽都沒有。
就在汪畔想伸手摸一下,在手就要碰到腳邊時,她的手卻在半空中碰到了個軟軟的,冰冰的透明“隔層”。
“嘻嘻嘻——姐姐,別摸我啊——”
缥缈的,似遠似近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汪畔下意識收回了手,等她聚精會神想要看清自己面前究竟有個什麽東西的時候,雙眼忽然刺痛了一下,接着,眼睛就像是被剝掉了一層遮擋物,汪畔的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由黑變亮。
待這短短幾秒的時間過去,待汪畔看清面前的景象時,雖早有預料,但還是忍不住睜大了雙眼,詫異不已。
此時,汪畔的面前蹲了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這個小男孩長得很可愛,臉頰圓圓的,肉肉的,剛才汪畔手碰到的軟軟的冰冰的東西應該就是對方的臉。現在小男孩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一個籃球,然後睜着黑溜溜的眼睛仰頭好奇地看着汪畔。
汪畔被這個小鬼子盯得有些渾身不自然,正在思考要怎麽辦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又沙啞的聲音。
“小和,不能在車裏面到處跑。”
汪畔順着聲音望過去,就看到自己側後方的位置上,正坐着前幾個小時才見過的那個找孫子的老人。而老人剛才叫小男孩的名字是“小和”?汪畔詫異地低頭看了看面前的小和,又轉頭望了一眼後面的老頭子。同時,汪畔發現,她的陰陽眼好像又被打開了,原本空無一人的車廂內,此時都坐滿了人。
汪畔腳邊的是小和,側後方的是小和的爺爺,旁邊的赫然是紅衣女人,坐在紅衣女人身邊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汪畔也認識,是曾經看過照片的紅衣女人的未婚夫!兩人此時似乎正在吵架,氣氛劍拔弩張。而坐在側前方的是上班族,上班族此時正拿着一本書在看,神态非常的專注,每翻一頁紙都格外的小心和溫柔,與他暴躁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而在汪畔後方的還有吱吱喳喳,說說笑笑的三名大學生,娃娃臉和話唠少年他們。在大學生旁邊是之前買過口香糖的民工,他手裏拿着報紙,但是視線沒有落到報紙上,而是正看着汪畔這邊。其餘位置還有一些曾經來過書店的其他顧客,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衆生百态。
汪畔還發現,在十八路公交車外面,還有一輛旅游大巴在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順着窗口望過去,還能看到旅游大巴內正望着這邊來的一群模樣熟悉的老太太和老頭子。
旅游大巴的人的臉全貼在了車窗玻璃上,臉色青白,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汪畔和林西楚這邊看,眼神詭谲陰深,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在看自己的食物。汪畔受不了他們的視線,連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目光一收回,她又發現了車內的異常。
不管是看書的上班族,還是在吵架的紅衣女人和她的未婚夫,亦或是剛才有說有笑的三個大學生……車內所有的乘客就像是受到了某種意識的驅使,突然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睜着腫大的眼球,頂着青白的臉,僵硬着身體把腦袋同時都扭到了汪畔這邊來,陰鸷的視線紛紛落到了汪畔和林西楚身上,然後緩緩咧開了大嘴。
“姐姐——來玩呀——”
突然,汪畔的手被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碰到。等她低頭看去時,正好對上了小和的眼睛。小和像個樹懶一樣抱住了汪畔的腳,此時他再不複剛才白嫩可愛的模樣,整個皮膚變得青紫,身體瘦削,顯得腦袋大了許多。他瞪着大得異常的眼睛,炯炯地望着汪畔,笑得嘴角的尖牙都露了出來。
“姐姐——來玩呀——”
小和的臉蛋白沉沉的,像是在臉上抹了一層白灰,而他的臉頰兩邊,則是紅彤彤的,像是化了兩坨鮮紅的胭脂。汪畔看着這樣的他,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家裏開的紙紮店內那些化了妝的童男童女,那些紙人。
而且小和的身上的溫度非常的低,冷得吓人,隔着衣服被他抱着,汪畔覺得自己仿佛整個人被扔到了十二月的寒冬裏一樣,冷意直接從骨頭裏蔓延出皮膚。小和的手勁還非常的大,牢牢地箍住了汪畔的腳,汪畔愣是甩不掉和掙脫不掉。
“姐姐——和小和一起打球啊——”
小和的手附上了汪畔的手,冰冰冷冷的觸覺讓汪畔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與此同時,車內的其他乘客都歪了歪腦袋,突然笑嘻嘻了起來,神态呆滞可怖,詭谲地做着同一個表情同一個動作,說着同一句話,“來玩啊,都來玩啊——”
這些鬼魂的聲音缥缈虛幻,聽入人的耳朵裏,帶着濃濃的誘惑力。在汪畔差點就要晃神答應他們的時候,她的肩膀上突然搭下來了一只炙熱的手,耳邊同時傳來了林西楚铿锵有力的聲音。
“走!”
在林西楚話一出的當口,汪畔就猛地回過了神來,下一刻迅速地掏出了手術刀逼向了緊緊抱着自己雙腿的小鬼子。小和這只小鬼被手術刀上的戾氣震懾住,啊的叫了一聲,只能不甘不願地松開汪畔往後退了幾步。退雖然退了,但是小和還是瞪着陰冷怨念的眼睛,用視線緊緊地抓住汪畔。
汪畔借着手術刀的幫助,好不容易從衆鬼中央跑到了車門那。只是十八路靈車的司機和其他鬼魂一樣,突然做出了攻擊的姿态,即使車站已到,但是車門他卻是怎麽都不願意打開。看他的架勢還有種随時要撲上來的架勢。
不管是上班族,還是紅衣女人,車上的鬼魂突然緩緩朝汪畔和林西楚的方向走了過來,他們眼裏露出忌憚又垂涎的光芒,嘴上還在念叨着剛才那句“來玩呀,來玩呀”的話。汪畔看着面前的畫面,感覺自己就像是喪屍片裏被喪屍圍攻的生還者,這些鬼怪就是片中的那些毫無理智的喪屍走狗。
走在最前面的三個大學生已經來到了汪畔的面前,汪畔使勁地揮動着手中的手術刀,好不容易把三人又押回了後面的位置,暫時穩定了局勢。但是這個局勢随時有被打破的可能,如果這些鬼怪突然齊齊撲上來,手上有兩把手術刀的汪畔想要全身而退也十分艱難。
汪畔又逼退了幾只惡鬼後,偏頭對林西楚大喊道,“能開門嗎?我維持不了多久了!”
林西楚突然沉聲道,“你讓一讓!”
砰——
在汪畔讓開的瞬間,林西楚直接就擡腳踹在了靈車的車門上,只聽轟隆的一聲,後車門就被林西楚給砸開成了兩半。在門開的剎那,林西楚和汪畔就相繼跳下了車。
在汪畔跳下車的時候,還有一只只的鬼手想要扒拉住她的衣服,幸好汪畔返身揮了一刀,把鬼手都吓回去後她才成功地逃脫了困境。
落到地上那一刻,汪畔擡頭看了一眼繼續朝前駛去的公交車,只見公交車內的“人”全都趴在了窗口處,用一種極其怨恨的眼神一直盯着汪畔,直至公交車駛進了前面的大霧裏。
汪畔看不到公交車後才收回了視線,她回頭看向林西楚道,“到底怎麽回事?那些鬼怎麽突然攻擊我們了。”
林西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開了陰陽眼,看到了他們又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汪畔:“……這還是我的錯了?”
林西楚拍了拍腿上的灰塵道,“之前說過了,有陰陽眼的人命理都非常單薄,尤其受鬼怪們喜歡,你們這樣的人陽氣弱最容易被鬼上身,在鬼怪眼裏,就跟唐僧肉一樣,是香饽饽的存在。而且你的運氣——挺‘不錯’的。”
汪畔莫名地明白了林西楚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這是指剛才在車上被籃球砸到,然後被小鬼子纏上的事情?不錯其實是指她很衰吧?!
汪畔都不知道該感嘆自己的運氣是好還是壞了,好的時候很好,壞起來差點又能要了她的命。
不過現在不是說運氣這個問題的時候,汪畔道,“以前,就是我小時候,我怎麽沒發現自己是唐僧肉?”
小時候的記憶汪畔能記清的不多,但是她模糊的記得,小時候,也就是汪隆還沒失蹤前,古董店前身還是紙紮店的時候,她也遇到過很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客人。那些客人那會兒她不知道是什麽,現在卻很清楚,那些踮着腳尖進門的客人不是“人”而是“鬼”。
不過即使那些人是鬼,但是汪畔卻從不感到害怕,也許有人小膽大,不知者無畏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些來紙紮店的奇怪的客人,他們都表現得極為的友善。有些客人甚至還會在離開的時候跟小時候的汪畔玩一會游戲。當時那些客人真的就是汪畔最好的童年玩伴。
後來汪隆失蹤,十歲左右的汪畔鐵定是開不成紙紮店了,尤其是他們那家只在淩晨開業的紙紮店。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汪畔十八歲之前,他們家樓下的店面都是關閉的狀态。而在汪畔十八歲成年後,她重新開了店,也曾經試過重開祖業,不過開了好幾個月,那些午夜的客人再沒光臨過,她做紙紮的功力也不夠,最後因為現實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汪畔關了紙紮店開了其他的店面,後來兜兜轉轉,最終開了現在的古董店,也算是徹底安定了下來。
也許因為小時候被善待過,也沒經歷過鬼怪惡意的觊觎,所以汪畔真沒有成為唐僧肉的意識。而現在,怎麽進到死亡搖一搖後,陰陽眼開了,唐僧肉來了,以後莫不是自己身上還得發生什麽事兒不成?
林西楚不知道汪畔在想什麽,他只是輕聲說道,“你身上的一切很可能和你失蹤的爺爺有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爺爺把你的眼睛封起來,就是為了強行改變你的命理。只是現在一看,他的這個做法似乎并沒有太大的作用。”
汪畔擡頭,“你好像對我的事情挺了解的。”
林西楚笑道,“因為你和我很像,就特意留心了一下。”
汪畔眼神中帶着三分審視和一分疑惑,不過她也沒問到底自己和林西楚像在哪裏。想想之前把這個問題問出來,林西楚卻轉移了話題的事情,她這回倒沒有頭鐵地去碰南牆。
汪畔道,“走吧。”
看也不看林西楚,汪畔徑直挑了個方向就鑽進了旁邊的叢林裏。他們下車的地方剛好在山腳的車站前,車站兩邊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林,之前上山時見到的白霧似乎更加濃郁了,汪畔就是站在了樹林前也看不到內裏具體的情形。
汪畔順着宣傳冊的地圖,在茫茫大霧中的樹林裏兜兜轉轉了半天後,終于走到了林中深處。進到了最深處,不知道是霧的原因還是樹木太蔥郁的原因,擡頭望天,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視野暗沉了許多,仿佛一下子就從白天竄到了黑夜。
霧多又濃,光線又暗淡,為了防止兩人分散開來,汪畔和林西楚越往暗處走越靠得彼此更近,兩人的手臂時不時還會摩擦在一塊,帶起一絲炙熱感。不過這麽親密的舉動,卻因為在這樣怪異的環境下,沒有流露出半點暧昧來。
越走近樹林的深處,周邊的光線就越暗淡,空氣也越潮濕。走到最後,汪畔都不得不拿出手機,借用手機的光來照明了。這附近的濕氣非常大,即使是穿了一件羽絨服,還是覺得周身有股陰冷感纏繞着,怎麽甩都甩不掉。
腳下的枯枝爛葉也特別的多,腳踩上去還有一種置空感,那枯葉爛葉好像只是薄薄的一層,踩上去完全沒有實感,就像是在枯枝爛葉下面的不是綿實的泥土而是空闊的地洞。
汪畔走得很小心,有時候真的踏到土洞上的時候,林西楚下一秒就會扶住她的胳膊,給汪畔一種對方好像随時都有在注意着自己的錯覺,實在是林西楚每次扶她的時機都抓得極其的微妙。
汪畔再次被扶住的時候,忍不住道,“你的眼睛是長在我身上的嗎?”
林西楚斜視了她一眼,“我視力比較好。”
說得好像汪畔是個瞎子一樣。
和大佬比不了,汪畔決定還是不找罪受了,反正他們的目的地也到了,這個不愉快的話題汪畔單方面決定終結。
汪畔擡頭看着前面的湖泊,拍開了林西楚還抓着自己手肘的手,先一步走了上前。看地圖就覺得盤山道底下的湖很大,現在直接面對面,心裏才對“大”這個定義有了更深層的認識。這個湖泊一眼望去還望不到頭,直觀上就是非常的廣闊,而且水似乎還特別深,汪畔拿着手機往水上一照,都看不清水底的模樣。
汪畔繞着湖泊邊緣走了一圈,很快在某處發現了腳下的屍骨地。這些屍骨已經被埋在了沙土堆裏,只有一兩節骨節露了出來。汪畔用枯木挖了挖,才堪堪挖出了屍骨的一部分,看頭顱數數,被埋在沙裏的屍體大概有三具。
順着發現屍骨的沙地向前,汪畔走到了湖邊,便注意到周圍還零零散散的掩蓋了許多汽車的支架,當時從盤山道墜下來的十八路公交和大巴應該就是落到了這裏來。只是看着這些屍骨和汽車支架,年代似乎已經有些久遠,這些東西都被風沙埋住了大半,而且自身上都起了許多的青苔。
湖泊的水太凍人,湖面到湖底也有一定的距離,想游到下面去看一看似乎不太可能達到。光用肉眼也無法看清內裏是不是也有人的屍骨和汽車的支架,發掘其餘屍骨的事情成了一大難題。這裏的霧氣還濃厚,光線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貿然下湖是非常愚蠢的一個行為。
汪畔一時有些為難,看沙地的情況,當時的兩輛汽車似乎都沉入了水底,因為這附近除了一些汽車零件外,汪畔并沒有看到兩輛汽車的軀殼。十八路公交和旅游大巴都是大型車,即使這麽高的海拔砸下來,也不至于能砸成一地的碎片,支架也許會被甩落出來,但是車子的骨架應該還在才是,最多骨架歪了扭了變了形。在沙地附近沒看到,就證明了車輛是砸到湖泊裏了。再結合紅衣女人和上班族濕漉漉的全身猜測,整架車墜河這個可能性越發的高。
汪畔看着走到自己身邊的林西楚道,“你那邊有什麽發現?”
林西楚指着前面的樹林道,“發現了幾具屍體,看屍體的模樣,應該死了有好幾年。那些屍體周圍還有一些碎布塊遺留下來,從碎布塊的顏色還有上面零散的字體來看,死在那邊的人似乎是樂得歡旅行團的游客。”
汪畔指着自己的發現道,“這邊也有幾具屍骨,不過這幾具屍骨已經腐爛,看不清原來的模樣。不過他們周邊沒有特別明顯的衣物象征,所以我懷疑掉到這邊的人是十八路公交的乘客。而且你看,前面的汽車支架,看顏色和圖案,似乎也是十八路公交車落下的。你說剩下的人和公交車的骨架,是不是都掉到了湖裏面去?”
“很大可能。”林西楚走到汪畔挖出屍骨的地方看了幾眼,又走到了汽車支架的地方看了看,最後挪到了湖邊,拿着手機往黑沉沉的湖水張望了起來。
汪畔跟在他身後說道,“都沉到水裏面的話,這事兒可不好辦。如果真有什麽支線任務,那這個支線任務到底該怎麽處理才行。不會真要讓我們跳到湖底去把所有人的屍體挖出來吧?”
“應該不是。”林西楚偏頭看了一眼附近的環境,突然拍了拍腿上的沙子道,“先回去吧,邊走邊說。”
汪畔嗯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湖面,才轉身跟着林西楚走出了樹林。
林西楚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着什麽問題。汪畔也沒打擾他,自己這邊也在想着事情。那些游客為什麽要來找他們?如果不是有支線任務的話那和主線任務有什麽關系?老太太難不成還是殺死他們的真兇?感覺不太可能,意外發生的時候,汪畔用共情都看到了,整件事的确是個意外,只是旅游大巴開得太快,十八路公交似乎也沒看到大巴駛來一樣,兩輛車才撞到了一塊,不像是有人特意來報複社會的。
忽然大腦靈光一現,汪畔表情怪異道,“這一關不會讓我們完成死者的心願吧?”
至于什麽是死者的心願,舉個例子來說,幫上班族找到他要的書,幫紅衣女人找到她的未婚夫,幫老人找到他的孫子,這些就是死者的心願。至于其他的“人”,因為沒有表現出像前三人一樣太大的執念,可以忽略不計。
上班族的書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如果在現實世界,找起來大約不難,但是在這個無人的世界,找起來就不是那麽的便利了。也許書就在某個地方,但是城市那麽大,誰知道會被藏在哪棟建築下?而紅衣女人的未婚夫,這就更不好找了,這是無人的世界,難不成要汪畔去把對方的屍骨翻出來?還有老人的孫子小和,他的情況其實和紅衣女人的未婚夫一樣,根本無從找起。
第四關怎麽看都像是個沒有出口的密室。唯一能出去,看起來也最容易的辦法似乎只有熬過游戲的倒計時。
林西楚眼神微深,似乎想到了什麽。
這次回去他們沒有再坐十八路公交,畢竟誰也說不準這回公交裏的鬼怪們會不會又突然動起手來。運氣能好一次不代表能好第二次,躲過困難一次不代表困難不會出現第二次,汪畔和林西楚都不是心存僥幸的人,所以在明知道危險率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時候,都不會妄自菲薄的去自命不凡。
不過全程靠走路也不可能,林西楚在來的路上已經特別留意過周圍的環境,所以帶着汪畔走了一段路後,就找到了路邊停靠的一輛廢棄汽車。車內的汽油雖不多,但是勉強能搭乘他們走一段距離。就這樣開一段路,走一段路,再找第二輛第三輛車代步的重複步驟下,汪畔和林西楚在晚上七點前終于回到了住宅樓。
在回住宅樓的路上,汪畔和林西楚還遇到了從住宅樓方向走來的魏瑤和朱子松二人。不過這兩人似乎并不是很待見汪畔和林西楚,見到他們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在雙方錯身而過的時候,汪畔還聽到了魏瑤高傲地哼了一聲,嘲諷意味十足。
與魏瑤和朱子松分開後,汪畔才摸了摸鼻子道,“林西楚,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渣過人家妹子?”不然這兩人怎麽從一開始好像就看不起他們兩人似的?
林西楚無語地瞥了汪畔一眼道,“他們只是在我們嘴裏得不到有用的信息,遷怒我們而已。”
汪畔啧啧了兩聲,道,“這樣看來我們還成了千古罪人了。”
林西楚沒有說話,只是回頭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朱子松和魏瑤。
回到402號房,林西楚沒有立刻進到屋裏去,而是站在了門口,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他們的房間。汪畔站在他身邊,很快也發現了屋內的異常。
雖然肉眼看着屋內似乎沒什麽變化,但是有些事到底瞞不過汪畔和林西楚。
屋裏擺放的東西還是原來的模樣,被子也整齊地折疊在床上,床頭櫃上的熱水壺和臺燈都在,位置也沒有移動過,但是汪畔和林西楚就是知道,這裏曾經有人進來過。
汪畔看着林西楚道,“魏瑤和朱子松?”
除了這兩個人,汪畔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其他人來。而且能跑到他們房間裏來的,似乎除了魏瑤和朱子松外也沒別人了。
前天晚上403內發生的事情,他們就不可能那麽淡定的接受。雖然不知道林西楚是怎麽發現魏瑤和朱子松知道門牌上标記的事情,但是如果他們真的知道标記的事情的話,還真可能幹出點什麽別的事來,例如跑到別人的房間避難等等。
不過汪畔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不會那麽單純,魏瑤之前看他們的眼神充滿了算計,所以汪畔認為她一定還有什麽別的打算。結合于常和馬海婷回來發生的事和403的怪事,汪畔多多少少也猜出了點答案。
汪畔不怕人算計,就怕沒人算計她。
既然已經清楚進來的是人而不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汪畔也就放寬了心,大大咧咧地進了房間,該幹嘛幹嘛去。相比汪畔的自然,林西楚似乎很嫌棄被人用過的床鋪和棉被,床鋪不能換,但是棉被可以,林西楚直接就拆了被套扔在了一邊。
汪畔看着他的動作,總覺得仿佛看到了潔癖上身的沈蔚。在一個多月的相處中,汪畔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了潔癖症人群的生活。
林西楚雖然有時候挺難伺候,但是他的“病”會看情況發作,像現在一樣,能拆的床單就拆了,不能拆的床鋪忍忍也就勉強用了,也不會抱怨或者怎麽樣。沈蔚就不一樣了,沈蔚的情況比林西楚嚴重許多,汪畔古董店的清潔都是沈蔚在搞,沈蔚表示十分看不上她古董店的肮髒。他睡覺的房間被套床單也是用自己的,還一次備了好幾套,隔兩天就換一套洗一套,房間比汪畔的都要幹淨好幾倍,一根毛發都找不到,龜毛得可以。
沈蔚唯一還算好的地方就是和林西楚很像,在某些特定的無法改變的現實下,他的潔癖症會強制性的控制下來,例如在做手術的時候。
汪畔初聽時還大感驚奇,同時非常好奇沈蔚如果到了死亡搖一搖裏,他的潔癖會不會讓他更加的難受?那時候,他又到底是怎麽度過的。畢竟像第三關人皮村,汪畔想想她鑽過的地洞和排水口,那一路的屍骨和垃圾,正常人都有些受不了,更難想象沈蔚的反應了。
不過別人的習性怎麽樣只要不影響到汪畔,汪畔也不會太在意,笑一笑這些事情也就過去了。
晚飯吃的是面條和面包,忙活了一天,汪畔和林西楚都餓了,一通海吃,湯汁一滴都不剩,甚至吃完後還覺得不夠帶勁。
窗外的夜色已經幽幽降臨,溫度再次降低。汪畔和林西楚再回來時已經在之前的商場裏順手又拿了兩件羽絨服,所以這個晚上他們過得還不錯。而睡在404房間的于常和馬海婷卻沒那麽好過了。
于常攏着被子,瑟瑟發抖地跟馬海婷說話,“你冷嗎?這麽冷,我們要不然出去弄張被子過來吧,不然今晚我覺得我們熬不住。”
馬海婷也渾身冷得發顫,她道,“被子?天黑了,能上哪去弄?”
于常想了想,伸手指向了前面的牆,“那裏……怎麽樣?反正魏瑤和朱子松今晚不在,不如我們把被子搬過去,将就在403湊合一晚上?”
馬海婷顯得有些猶豫,但是腦海裏卻不自覺地又想起了昨天魏瑤對他們說過的話。
“那個,你們在404小心一點。我不是在吓你們,就是有點擔心。那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話,就是你們還是小心一點吧。什麽?讓我把話說明白點……這個,我說了你們可一定別放在心上啊。其實我也不是很确定,晚上的時候,我和朱子松好像聽到了你們房間裏有什麽聲音傳了出來。滴答滴答的,有點像水滴聲吧,具體是什麽我們也不清楚。當然……那個可能是我們聽錯了也不一定,畢竟隔着一面牆,也許是外面走廊傳來的,我們誤聽成了你們房間的。404應該沒什麽……問題的。”
“敲門的事情?這個我不好說,你們真的要聽?都怪朱子松你,你幹嘛跟他們提敲門的事,這不是讓人害怕嗎……馬海婷,于常你們真的想聽嗎?如果你們到時害怕了可別怪我啊,都是你們讓我們說的。”
“我們之前不是說晚上有人一直在敲我們這邊的門嗎?王畔畔、楚霸王還有我們的房間的門都被敲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敲到你們房間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那敲門人好像進了你們404。具體的我沒看到的,就覺得隔壁好像有人,當時好像還有人拿什麽東西在隔壁砸牆,我和朱子松慫得只敢縮在被子裏。砸牆的聲音大約響了兩三分鐘吧,就停了,後來我就沒聽到聲音了,什麽聲音都沒有……關門的聲音好像也沒有……啊,我的意思不是說那什麽東西還在你們404裏面啊,我只是實話實說,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不是特意要吓你們的……于常,馬海婷,你們怎麽了,臉色怎麽白了那麽多……”
回憶結束,馬海婷最終還是白着臉道,“那……我們就去隔壁睡一晚,明天七點之前再回來。”
于常聽到馬海婷答應後,連忙就收拾起了自己的被子和對方的被子,踉跄地推門走了出去。只是在走到403門口的時候,于常只覺有陣陣陰風從他身上掠過,只是幾步路的時間,他就覺得自己的皮膚上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好像被什麽東西爬過身體一樣。
于常邊打開403的門,邊對馬海婷道,“你有沒有覺得走廊這邊的風特別大?這邊又沒有窗戶,那風都是從哪來的呢?”
馬海婷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疑惑道,“風?我沒覺得有風,倒是覺得走廊這裏比房間裏要冷好多。你別站在門口了,趕緊進去吧,我都快要冷死了。”
于常應了一聲,邁腳走進了403,至于心裏則還在疑惑剛才那股陰冷的風是從哪裏吹來的。
在403的門關上的那一刻,烏漆墨黑的走廊中,突然呼嘯而過一陣冷風,一些擺放在走廊處的桔子樹都激烈地抖動起了枯葉。
在冷風消失後,滿是灰塵的地板上,多了好幾個大小不一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