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得歡旅行團的人離開後, 仁和書店再沒有客人來過。

汪畔和林西楚一直在櫃臺呆到了四點, 夜晚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些蒙蒙亮, 看來今天是沒有客人要過來了。汪畔松了一口氣,拿着被扔到一邊的桌布跟林西楚說了一聲後, 便走到了洗手間去。

滴答滴答——

還未走近洗手間裏面,就聽到了從裏面傳來的水滴聲, 那水滴聲在寂靜的空間裏仿佛被放大了許多倍, 聲音顯得又缥缈又空曠。

汪畔沒有去掀盥洗臺鏡子上的濕布, 而是直接擰開水龍頭搓洗起了手上沾了泥污的桌布。桌布上的泥污已經結塊,有點難洗, 清澈的水流從手上落到肮髒的桌布上,不到幾秒在落到盥洗臺的水管中時, 已經變成了橙黃色。

汪畔的目光一直落在了桌布上, 沒有特意地擡頭就伸手到牆角想要把洗潔精取過來。只是手剛一伸過去,還未碰到洗潔精的時候,一只青灰色的手已經把洗潔精遞了過去。當汪畔的手指碰到洗潔精的瓶子時,微微愣了一下, 她側頭看向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上握着的洗潔精瓶子, 又看了看之前擺放洗潔精的臺子。

她的手距離擺放洗潔精的臺子還有巴掌遠, 這個距離伸長了手指大概也只能讓手指輕輕地碰到洗潔精的瓶子,卻絕無可能像現在這樣已經把洗潔精握在了手中的。而且汪畔記得自己剛才并沒有因為沒抓到洗潔精就伸長手臂, 雙腳和腰部也沒有挪動, 就是一個很輕微的伸手借力。可剛剛,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伸到了一半的手時,東西就已經送了過來。

汪畔皺了皺眉,心裏覺得有些怪異。

不過她沒有丢掉桌布就逃亡似的離開這個洗手間,而是屏住呼吸,很自然地拿着洗手間放到了盥洗臺的前方,然後繼續慢慢地揉捏起了手上的桌布。水流還在嘩嘩的下,旁邊的水滴聲仿佛被急速流動的水流聲帶動了,也跟着滴答滴答快節奏地滴落在了地板上,發出了急促的聲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汪畔微垂着頭,沒有看旁邊也沒有回頭看身後,她的眼睛對着盥洗臺,似乎正在盯着水龍頭看,其實注意一些就會發現,她的視線落下的地方是她雙腳的後面。

忽地,有一陣風從外面吹了進來,冷飕飕的風拍在人裸.露的脖子上就像是有一塊冰塊突然在寒冷的冬季敷上了人的皮膚一樣,刺刺的疼,刺刺的冷,一摸,全是雞皮疙瘩。這股濕冷的陰風吹過汪畔的身體,又吹過了單間的廁所,那門被風一吹,啪的就是一聲。

廁所門明明拍得很響亮,但是在汪畔的耳朵裏,這門就跟剛才她站在門口聽水滴聲一樣,缥缈得有些不真實,就像是從很遙遠的一個地方傳來的,有種寺廟搖動鐘聲的那種晃悠和空曠感。

汪畔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覺有一雙手倏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之而來是一把非常蒼老,但是在她的記憶深處卻很熟悉的聲音。

“小畔,快過來啊——”

汪隆的聲音在汪畔耳邊響起的時候,汪畔的眼神光有一瞬的渙散,她手上的動作也已經停了下來,水龍頭嘩嘩的聲響還在繼續,卻好似完全吸引不到汪畔的注意力。

汪畔的爺爺,汪隆的聲音繼續在汪畔的耳邊響着,像個親切的家人一樣,在叫喚着他,和汪畔大腦深處的記憶慢慢地吻合在了一塊……

“小畔,快過來啊——小畔——”

搭在汪畔雙肩的手微微一收緊,有氣體從汪畔的耳畔吹過,濕濕的黏黏的,帶着某股說不出的誘惑,好似在催促着汪畔快點,在快點回過頭去。

如果現在有誰注意到那張被濕布遮蓋的鏡子的話,就會發現,在濕布遮不到的角落,一個慘白的下巴出現在了上面,一張紅彤彤的嘴巴正在開開合合的,好像在說着什麽話。

“小畔,回頭來看我啊——小畔回頭來看我啊——”

汪隆的聲音漸漸消散,不過很快又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女人溫柔輕快地聲音在汪畔耳邊喃喃了幾句,聲音又忽然變成了一個年輕男人,那個年輕男人和女人說的都是同一句話,好像迫切的想要讓汪畔回過頭去,然後到他們的身邊來。

“小畔,來爸爸媽媽這邊啊——小畔——”

汪畔的大腦在這三把起起伏伏的聲音裏,好像重新置身到了她很小的時候,也許是五歲,也許是六歲,還是個小孩子的汪畔站在了人潮湧動的街市中央,周圍都是人們絮絮叨叨說話的聲音和商鋪服務員的吆喝聲,而在這些熱鬧的聲音裏,最為清亮的就是小汪畔身後父母還有自己爺爺在叫喚自己的聲音。

雖然汪畔沒有回頭,但是她好像就是知道,她的父母,她的爺爺就站在了她身後熙熙攘攘的馬路對面。而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們。

此時,汪畔的心底忽然出現了一道聲音,那聲音非常的陌生,但是很悅耳,帶着股無名的誘惑力,像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又像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缥缈渙散,似是在距離汪畔很遠的地方,又似是在汪畔耳際,一直喚着她。

“回頭啊——回頭就能看到你愛的人了——快回頭啊——他們要走了——”

女人的聲音好像快了很多,聲音好像也重了許多。

汪畔下意識就想照着女人吩咐的去做,回過頭去,去見一見自己的父母,去見一見自己的爺爺,去加入他們……但就在汪畔微微偏頭,好似就要回頭去的剎那,她的動作卻突然戛然而止了。

吵嚷的街市像是被打碎的夢境一樣,在汪畔的腦海裏分崩離析,汪畔整個人就像是來了一場名為穿越時空的旅行,只是一定神,她仿佛從十多年前的幻象裏回到了仁和書店那寂靜濕冷的洗手間內。

滴答——滴答——

水滴聲還在繼續。

嘩啦啦——嘩啦啦——

水龍的水也還在繼續。

而濕布遮蓋的鏡子內,慘白泛青的臉卻是不甘不怨地急速地往後退去,很快,一張鬼臉就消失在了鏡子中。汪畔耳邊的呼吸聲也沒了,好像随着鏡中鬼臉的消失,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汪畔看着被水沖洗着的手,晃了晃腦袋,蹙着眉頭先是把水龍頭給關了,然後就着衣服下擺擦幹了手上的水珠。在擦拭着手的時候,她的目光也沒有閑着,先是落到了面前沒有被濕布遮蓋的鏡塊上,而後回頭看向了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的廁所門,接着,等手幹透了後,汪畔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明明沒有人碰過汪畔,但是現在汪畔的雙肩上,卻是濕黏黏的,好像有水抹到了上面去。汪畔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擡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天花板并沒有水滴落下來,所以說明她雙肩上的水不是被天花板滴水弄到的。

汪畔再次把視線落到了廁所單間裏面,什麽都沒有,而洗手間周圍,也什麽都沒有。好像剛才汪畔聽到的女聲都是假的,幻想出來的一樣。

汪畔站在原地觀望了許久,見實在是看不出什麽後,這才拿着已經洗幹淨的桌布出了洗手間。而在汪畔離開後,廁所單間的門忽然劇烈地搖擺了起來,可是這次它的搖擺是無聲無息的,沒有發出一聲吱呀,但是那門就是動了,也沒有風,好像有人在洩憤似地搖動着廁所的門一樣。

而在裏間,牆壁粘貼的塑料袋,也跟着無風動了起來,那垂落下來的邊角,簌簌地激烈地抖動着,明明沒有水,但是邊角上卻滑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滴,混着洗手間外的水滴聲奏起了一段詭異的歌謠。在滴答聲中,裸.露在塑料袋外面的牆壁上,有一塊地方緩緩地凸起,慢慢的,那凸起的地方就形成了一張臉,好像一張人皮被貼了上去一樣,人臉非常的清楚。

慘白色的皮膚,瞪得巨大的雙眼,還有開開合合的嘴巴……

在鬼臉出現的剎那,盥洗臺鏡子上的濕布突然掉落了一角,一整面鏡子因為這一下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裸.露在了空氣中。而在暴露出來的鏡面上,一個穿着一件深藍色外套,披頭散發的女人出現在了裏面。鏡面把她的身影照得非常的清晰,還能看到她遮住臉的頭發下,露出了的細白的下巴和脖子,還有塗抹着鮮豔唇彩的口紅。

那張紅彤彤的嘴巴微微張了張,開開合合好像說了什麽話,但是空氣中卻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鏡中的女人說完了話後,突然對着鏡子咧開了一張嘴,露出了一抹詭谲陰深,又耐人尋味的笑。

錯開眼再重新看鏡子的時候,鏡子中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有陣陣的陰風從門口和通風口吹來,吹得廁所單間的門啪啪直想着。在仔細看,就會發現塑料袋底下的牆壁也已經恢複了原樣。

汪畔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了倚靠在門口牆邊的林西楚。汪畔沒想到林西楚會站在這裏,見到他時忍不住挑了挑眉,“你怎麽在這?”

林西楚抱臂揚眉笑嘻嘻道,“來湊湊我合作夥伴的熱鬧。”

汪畔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怕看熱鬧中途我人就沒了。”

“這麽拙劣的鬼叫魂你都能沒了,那你這個合作夥伴我得重新考慮考慮了。”林西楚打了個響指,略帶審視的目光把汪畔上上下下全身打量個遍,掃完全身後,他的目光在汪畔胸前頓了頓,嘀咕了一句,“嗯,看起來是小了點。”

汪畔:“……不好意思,它一直就這麽小。”

林西楚咳了兩聲道,“放心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就算鬼叫你你應了我也能把你拉回來。”

汪畔斜視他,一副完全不信他胡扯的模樣。

皮一下很開心的林西楚在自己小夥伴心中的信任值直降到了底,林西楚表示自己真的很無辜。

邊走向櫃臺,汪畔邊問道,“所以你看到了什麽?”

正經起來不再皮的林西楚道,“一只長發飄飄的女鬼。”

汪畔側頭看他,一副示意他詳講的表情。

林西楚斂走了臉上的笑意,淡淡道,“臉沒看清,但是趴在你身上的的确是一只女鬼。她的身上穿了仁和書店的工作服,似乎生前還是仁和書店的員工。”

“穿了書店工作服的女人?”汪畔微蹙起了眉頭。

她知道有個女鬼趴在了自己的身上,肩膀的水跡很可能就是對方留下的,而一直叫喚着讓她回頭,還特意用了汪畔父母還有爺爺的聲音叫她的也是這只女鬼。以前汪隆曾經跟汪畔說過,人的身上有三盞燈,代表人的三魂七魄,走夜路時如果聽到喊聲回過頭去時,人的氣息就會把自己肩頭的燈吹滅,之後就會有不幹淨的東西附到自己的身上來。

如果剛才汪畔禁不住誘惑聽從女鬼的話回頭去時,女鬼就會附到汪畔的身上,以後恐怕在無汪畔這個人了。

林西楚道,“我猜測,仁和書店這裏曾經死了人。”

而洗手間的女鬼,很可能就是死在仁和書店的被害者之一。至于還有沒有其他人,暫時不得而知。而倉庫裏看到的鬼臉是不是和洗手間的女鬼是同一個人,也同樣有待考究。

“書店女鬼,在去往溫泉旅館時死亡的十餘人……這一關的任務究竟是什麽?”汪畔喃喃自語了一半,倏地擡頭看向了林西楚。

林西楚沉吟片刻道,“如果把死亡搖一搖當成我們平時玩的游戲,還有之前對于死亡搖一搖出現的一系列猜測。死亡搖一搖會不會也有分主線和支線的任務?”

“主線和支線?”

林西楚道,“留在書店,熬過書店厲鬼的傷害為主線,你看,我們一共六個人,兩兩一組守一天的書店。但是我們這一關結束的倒計時是五天,也就是說每人保底是守一天,然後這三天就過去了,但是後面卻還有兩天,六個人要麽分成三人一組,不然繼續兩兩一組的話,就會有一隊人空出來,不用守店。老太太只說了必須每晚有兩個人在書店裏守着,少一個都不行,但是卻從未說過能不能有三個人或者四個人。”

“往好的方面想,她沒有規定,所以我們可以随意發揮,後面的兩天我們可以三人一對。但是往壞的方面一想……”

汪畔立刻道,“如果沒有那麽多玩家,根本就不存在超出守店人數的困擾。”

汪畔話一出就沉默了。

這僅僅只是一個猜測,卻讓汪畔由衷的覺得有些可怕。

怎麽樣才會不存在超出守店的人數?很顯然,就是他們六名玩家中必須有人死亡的情況。相對美好一點的,根據時間分配,五個晚上,去掉三隊人馬守過的三個晚上,還剩兩個晚上,對應兩隊人馬,說明會有一隊玩家死亡,也就是除掉兩位人數。但是如果死亡搖一搖更惡劣一些,根本不按天數算呢?死掉四個人,只要有兩個人剩下,是不是也能守住書店?更可怕一些的是,來場大屠殺,最後只剩一個人和一個晚上,那麽在必須兩個人守店的前提下,那唯一活下來的人就真的是幸運了嗎?他一個人怎麽完成兩個人守店的規矩?如此一來,其實不就是變相剝奪了最後一人的生命了?

NPC竟然能提到兩人守店的要求,就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

兩人守店的要求看起來似乎很人性化,但是想想前面說過的,這種情況人性化的表現只在前面有效,越往後,尤其是最後一天,卻是強制得讓人喜歡不起來,太過惡劣。如果死亡搖一搖肚子裏一堆黑水,就想看玩家一個一個被屠盡,後面會不會出現特別争對玩家的東西?如果玩家運氣不好,能力不行,一個不慎都死了呢,最後一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難道只能等死?按照游戲倒計時的時間來算,守過最後一晚時間,距離游戲結束還要等上半天,所以靠熬的話根本熬不過這麽長的時間。

換而言之,在這種未明的情況下,在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之前,除了自己要活下來還得保證自己的拍檔也能活下來,不管怎麽茍活,這一關的重點似乎都能讓包括自己在內的兩個人活着才有通關的可能。

想到這裏,汪畔心裏沒來由的松了口氣。幸好她遇到的是林西楚,他們有認識的前提,對彼此的實力和能力也有一定的了解,甚至在現實世界還相處過一個多月,兩人的關系怎麽也算的上朋友的程度。這可比随便跟一個陌生人搭檔要來的幸福太多,組排怎麽也比散排打游戲有紀律性,有組織性,彼此也能放心的沖鋒陷陣,雙人成功活下來的幾率也要大許多。如果随便跟個陌生人搭檔,互不認識,彼此的能力,品性都不知道,在要放手一搏時必定會有所忌憚和保留,而能力太差的搭檔,有時候也更加的要命。護着自己的命已經夠難的時候,還要去護着搭檔的命,那簡直就像是拖着人在火山岩上攀爬,只要出一點意外,別說死搭檔了,可能連自己也會被搭檔拖累得失去生命。

真是每走一步都要萬分小心,不然不僅要被死亡搖一搖坑,還要被玩家坑。

“第四關看起來比第三關容易,其實仔細想想,第三關那是簡單粗暴的什麽都擺在了明面上,直接便告訴了玩家你盡管逃跑,別被人抓到就行。而第四關看起來比第三關風平浪靜得多,鬼怪也不害人似的,但是其實很多東西都明着暗着弄,如果玩家察覺不出它的真實面目,那一定是一腳一個雷。這一關看着簡單,難度确确實實比第三關加大了,人果然不能有僥幸的心裏,不然分分鐘游戲教做人。”汪畔義憤填膺道。

林西楚道,“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不是嗎?”

汪畔:“……”這樣真的有意思嗎?

至于支線很可能就是溫泉旅館這條線索了,要不要完成還得視情況而定,最壞的結果就是激怒上班族等人。所以在能力範圍下,最好還是要去了解一下溫泉旅館,十八路車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五點一過,天空已經變得灰蒙蒙起來,雖然還沒有陽光,但是黑黝黝的天空好像已經褪去了一層紗,周邊的建築也能看到了清晰的輪廓。

天一亮,仁和書店內光怪陸離的景象好像也随着夜色一下子都褪了去。等七點一到,汪畔和林西楚便關門離開了書店。不過他們沒有立刻返回住宅樓,而是徑直朝着對面公交站走了過去。

“我對那個溫泉旅館非常在意,我總覺得我們要到那邊去看看才行。”汪畔邊走邊道。

“嗯,那就走吧。”林西楚沒有勸阻,顯然認同了汪畔的意思。

書店對面這個公交站并沒有汪畔和林西楚要找的十八路公交。他們又往前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在一個廠區的門口看到了一個寂寥的公交站。這個公交站的站牌字數非常少,只有三排。在最上面的一排,清清楚楚地寫着18兩個數字。

汪畔走近站牌,從18這個數字一路看到了末尾,在末端的位置終于看到了“溫泉旅館”四個字。看來這就是他們要找的十八路公交了。這條路一共有十八個站,一路走下來大概也要兩三個小時。

不過現在也不是算這些的時候,看路牌就知道溫泉旅館距離這個點的車站路程非常遠,光是靠走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下午天黑前走到。而現在等18路公交也不太可能,公交站都這麽破了,怎麽可能還有18路公交車到這裏來,人都沒有,哪來的開車司機?

汪畔問道,“我們怎麽過去?”

林西楚環顧了一圈周圍,在廠區的裏面他發現了一排轎車。他招呼了下汪畔,就徑直跑到了這排轎車的面前。有些車已經鎖上了,怎麽拉車門都沒有用,而有些車雖然能開門進去,但是裏面要麽沒有汽油,要麽就是機器已經損壞。

好不容易找到一輛能驅動的車,但是車內的導航卻是壞的。旅行團給的宣傳冊雖然有路線圖,可是那是一張十分簡陋和簡單的路線圖,只是标了地圖中幾個比較重要的點,至于其他更細致一些的,它卻是沒有标出來。也不是不能照着這個簡易的地圖找過去,但是去的時間明顯要花費很多,他們晚上不知道能不能投宿在外面,如果投宿在外面犯了游戲禁忌反而得不償失。但是如果要一來一回,天黑前要回到住宅樓,也是一大難關,也不知道車上的汽油夠不夠用。

在林西楚和汪畔想着該怎麽到達溫泉旅館的時候,他們耳邊都相繼聽到了咔擦咔擦,像是汽車發動機的那種聲音,吭哧吭哧的,聲音似乎正從遠方朝着汪畔和林西楚所在的位置駛來。

林西楚聽到聲音的剎那就從車上跳了出來,他對汪畔道,“走,去外面。”

林西楚話落,汪畔那邊也從車內走了出來。他們兩人快步朝着廠區的大門走了出去,在他們走到十八路公交站牌的時候,從市中心那邊的方向可以看到,正有一輛老舊的公交車正往這邊的方向駛了過來。

公交車籠罩在晨曦的霧氣中,顯得極其的虛幻。而且因為距離的原因,汪畔和林西楚只能看到公交車的大致輪廓。當公交車好不容易駛到他們兩人面前的時候 ,汪畔才看到這輛突然出現的公交車的真面目,陳舊破爛,像是随時要報廢一般。

最讓人吃驚的是,這是一輛無人駕駛的汽車!

從車站牌底下擡頭可以看到,在公交車的車頭駕駛位的地方,并沒有司機在,除此之外,從車廂的玻璃往內看,也看不到一個人。而恰巧,就是這麽一輛無人駕駛的汽車,剛才卻從遠處緩緩地朝着汪畔和林西楚所在的位置駛了過來。

寫着18線這幾個字的公交車來到車站牌中央就幽幽地停了下來,然後在汪畔和林西楚的目光下,公交車的前門和後門紛紛咔擦一聲在黑煙裏像兩邊打了開來。明明沒有人上下車,但是靠近車門的汪畔卻是感受到了一陣陣陰風在自己身邊吹過。

汪畔大腦中浮起了一個不太好的念頭,在這個念頭升起的那刻,汪畔神色複雜地偏頭看向了林西楚,眼神很明顯在問他,要不要上車。

林西楚盯着車身看了許久,最後朝着汪畔點了點頭。

見到林西楚要上車,汪畔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林西楚打頭陣,他先踏上了十八路公交的前門,汪畔緊随其後。在汪畔也上了車後,車門發出吭哧一聲,就緩緩地掩在了一塊。林西楚掏出了幾張錢扔在了收銀箱裏,汪畔垂眸,正好透過透明的玻璃板看到,林西楚扔在收銀箱裏的錢不是他們平時用的錢幣,而是幾張紙錢!

汪畔很想問問他到哪找來的冥錢,但是想着自己此時所在的地方,最後還是把到嘴的疑惑咽了下去。林西楚交了錢後,十八路公交就咔擦咔擦地運轉了起來,汪畔明顯感到了公交車在往前行駛的軌跡。

林西楚用眼神對汪畔示意了下,就朝着車後面的位置走了過去。汪畔知道林西楚是在叫自己跟着他,她明白後什麽也沒問,非常安靜又聽話地綴在了林西楚的身後。在朝着最後一排位置過去的時候,汪畔忍不住轉動腦袋四處亂瞥了起來。

車內的确是沒人,但是就像剛才她站在收銀箱旁邊感受到駕駛位傳來的陰冷一樣,她在經過車內某些位置的時候,也感到了強烈的陰冷感。仿佛那些陰冷傳來的地方正有他們看不見的人坐在那裏一樣。

林西楚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找了兩個沒有陰冷感的地方坐了下來。在汪畔坐下的剎那,她耳邊仿佛聽到了走道裏有小孩子嘻嘻哈哈,逗趣打鬧奔跑過去的聲音。不過等汪畔側頭看向走道的時候,走道上卻什麽都沒有,只有飛揚起來的一些灰塵還有掃到對面椅子下的一些垃圾。

雖然什麽都沒看到,汪畔卻不認為自己剛才感受到的,聽到的東西都是假的。這輛無人駕駛的公交車一定有它奇怪的地方在!

十八路公交車往前徐徐地開着,很快,便開到了下一個公交站。在汪畔看去,前面的公交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候車的人。可是在公交車到達那個站牌的時候,汽車還是往那停了下來,就連車頭的顯示屏也跳到了這個站的通知。

兩扇車門再次往兩邊打開,車子在原地停靠了兩分鐘,就又向前行駛了開來。而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汪畔卻在車門關上後不久,感受到了走道邊傳來的一陣陣的陰冷感,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剛剛在她的手邊經過一樣。那種陰冷消失了一會後,突然又在汪畔和林西楚座位的後面襲了上來。

汪畔心髒猛地急跳了兩下,她知道,她和林西楚後面的座位那裏現在一定有着什麽東西在。

林西楚神态很淡定,汪畔一時也不知道他到底清不清這輛車某些陰冷感代表着什麽。

在車內汪畔不敢随意說話,所以一直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然後看着十八路公交到達前面一個個的公交站,然後忍受住過道裏傳來的一時往左一時往右的陰冷,莫名的,汪畔就覺得在車門打開的時候,有“人”上車和下車,雖然她看不到這些上車和下車的“人”。

大約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在停停開開的狀态下,十八路公交車終于走到了盤山道底下。汪畔透過車窗可以看到,盤山道兩邊都是蔥蔥茏茏的樹木,也不知道是不是樹木太多的原因,汪畔總覺得公交車到了這邊後,這邊的環境就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白霧,缭缭繞繞的,直接就把兩邊的樹林弄成了一個虛幻的“人間仙境”。

因為霧氣的原因,汪畔并不能看清樹林裏面的景象,只能時不時聽到一些咿唔呢喃的聲響,這些聲響也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像風卷起樹枝發出的聲音,又像是別的什麽東西發出來的,暧昧不清。

十八路公交就在汪畔的沉默中駛上了盤山道,盤山道裏都是彎彎繞繞的路,也許往前駛了一段筆直的路,後面就會出現三四個彎道。這樣轉轉繞繞的路,光是坐在車內的人都有種随時會被沖勁甩到玻璃上的錯覺。

而且盤山道的路很狹窄,大約只夠兩輛車平着駛過去。在轉彎的時候,這種狹窄尤為凸顯,如果兩輛車中的其中一輛來了個巨大的漂移,勢必會撞上另外一輛汽車。盤山道邊緣處雖然圍了圍欄,但是從汪畔的角度來看,這些圍欄在意外發生的時候并不能發揮多大的用處。

在公交車轉得人都要頭暈了的時候,他們終于到達了盤山道中間的位置。這個地方也有個站牌,在快要到這個站牌的時候,林西楚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後門的欄杆處按響了下車的警鈴。

警鈴是沒有聲音的,但是汪畔就是知道,十八路公交車會在前面的站牌停下來。也的确如汪畔所料的一樣,公交車真的徐徐停在了盤山道的站牌前。汪畔什麽也沒問,直接便跟着林西楚下了車,然後睜着眼看着公交車轟轟的一聲,繼續朝着前面的彎道駛去。

就在十八路公交車快要轉彎的時候,一輛從前頭駛下來的大巴突然出現在了汪畔的視線中,汪畔的心髒猛地瘋狂跳動了起來,然後只聽“砰——”的一聲,十八路公交和那輛顏色鮮豔的大巴撞在了一塊,十八路公交車在彎道那邊急速地打着轉,周圍全是滋滋的聲響,刺耳無比。在這種亂糟糟的聲音下,打着轉的十八路公交車一下子撞到了邊緣的圍欄,然後在汪畔猛地瞪大的瞳孔中,整架公交傾斜地往海拔幾百米的地下摔了下去。

那輛撞人的大巴也不能幸免,在公交車掉出盤山道後,它也跟着滑行到了圍欄外,一半貼着盤山道,一半已經置空到了圍欄外面。

汪畔似乎能聽到各種的尖叫聲在耳邊炸起,有好多人仿佛在她身邊嘶喊着、哭鬧着,凄厲的哭聲驟然拔高的一刻,汪畔只能睜大着雙眼,眼睜睜地看着那輛置空了一半在空氣中的大巴突然發出巨大的一聲轟隆聲,車頭瞬間燃起大火,在火星的飛揚下,整架大巴轟隆一聲,發出巨大的滋啦聲,接着就和之前掉到崖底的十八路公交一個命運,跟着也掉到了懸崖下。

一切都發生得非常的突然,當火星完全消失後,汪畔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等她回過神來時,彎道那裏的圍欄還是好好的,沒有火星,沒有汽車的殘渣,仿佛剛才她真真切切看到的一幕幕的畫面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嘶……”

汪畔一眨眼睛,才發現自己的雙眼刺痛得厲害,淚水無意識地一直湧出來,手一抹就濕了一大塊。眼睛裏好像被刺了上百根針一樣,疼得人連說話的精力都沒了。

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下,微微能睜開眼的時候,汪畔的眼前就遞過來了一張紙巾。汪畔謝過後就把紙巾接了過來,抹掉眼睛的淚水,又試着眨了兩下眼睛,等視線從模糊的狀态恢複成清晰時,汪畔忍不住側頭看向了林西楚,“剛剛……那是什麽?”

林西楚淡淡道,“共情了而已。”

“共情?”汪畔眨了眨幹澀的眼睛,疑惑地道。

林西楚斂眸看着她道,“你沒發現你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

汪畔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一瞬的沉默,“我聽我爺爺說過,我有一雙陰陽眼。”

頓了頓,汪畔皺着眉道,“我小時候的确能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是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我的眼睛就和正常人一樣了,現在怎麽會……”

林西楚道,“只是重新被打開了而已。”

“重新被打開了?”

“嗯。”林西楚伸手按壓在汪畔的眼角悠悠道,“你天生陰陽眼,所以能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而這樣的人通常命理都很單薄,很容易被不幹不淨的東西纏上。可能因為這樣的原因,你的眼睛似乎曾經被人封起過。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你的眼睛和正常人一樣的緣故。”

汪畔喃喃自語道:“被人封起過?”

林西楚:“通常要封陰陽眼,都是用黑狗血潑頭和抹眼睛。你可以仔細想想,你小時候有沒有被誰用黑狗血潑過。”

黑狗血,黑狗血……

汪畔嘴裏呢喃着這三個字,同時在大腦中努力地尋找着記憶。想了好一會,汪畔才在大腦深處挖掘出了點什麽。

她記得,她的雙眼變得和正常人一樣是在她十歲的時候,也是在那一年,汪畔最後的親人,她的爺爺汪隆失了蹤。因為汪隆失蹤對汪畔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而且那時候她還小,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把那時候的事情埋在了心底最深處,之後很長的時間裏,汪畔能不回想那時候的事都不願意刻意把它們想起來。

現在仔細一想,那時候的記憶就像是從盒子裏噴湧而出一般,一幕幕非常清晰地出現在了汪畔的大腦裏。她記得,在汪隆失蹤的前一個月,汪隆曾經往家裏拿回了一桶很臭的東西。當時汪畔似乎有問過自己的爺爺那是什麽,但是爺爺并沒有明說,只是說了“那是很好的東西”這麽一句話。

後來汪畔洗澡的時候就是用的這種臭熏熏的液體,黑黑的紅紅的,又黏又膩,這一次澡洗完後汪畔還和汪隆吵了許久的架。此時努力回想,汪畔發現,在洗了那個臭熏熏的澡之後的晚上,汪畔在睡夢裏曾經覺得有人用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敷過自己的眼睛。只是那時候她只當是自己做的一個夢,醒來後疑惑了一下也就抛之了腦後。

如今聯系着林西楚說的話,再細細回味,汪畔才想起了這個小細節。所以她小時候泡的其實是黑狗血?而那個晚上她也沒有做夢,而是她的爺爺拿着黑狗血進了她的房間幫她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