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
汪畔低頭往紅衣女人的腳下看了一眼, 她的上身是沒任何問題的, 但是下半身,尤其是雙腿卻是問題很大了。右腿的肌肉上裂開了一條巨大的傷口,裏面的肉都翻了出來, 顏色都泛白了,傷口還有雙腿像是被水泡過一樣比正常人的都要腫大。而在她站過的地方,此時已經積了一灘水, 那水明顯是從女人身上滲透出來的。
汪畔收回了目光, 又把視線落到了女人的雙手上。認真一看, 還真給她發現了點東西。之前女人進來後一直捏着自己的手指, 讓人很難看到她的指甲。現在大概因為心急的緣故, 雙手大張着,汪畔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的指甲縫。
紅衣女人似乎非常喜歡紅色,裙子是紅色的, 化的妝也是偏的橘紅, 就連她的指甲, 也是塗的深紅色,而在她深紅色指甲的指甲縫裏,有淡淡的泥黃色,差不多每個指甲內或多或少都有這種顏色。
因為距離的緣故, 汪畔也不确定紅衣女人指甲縫的泥黃色是什麽東西。就在她思考着紅衣女人抓撓過什麽東西的時候,她偏頭看到了被林西楚放到一邊的一塊桌布。剛才這塊桌布被林西楚用來抹過上班族留下的淤泥, 因為還沒拿去洗過的原因, 桌布上面還沾了許多的泥污, 渾黃渾黃的。汪畔看着桌布的淤泥,再擡頭看了看紅衣女人的指甲,心裏一下子就清如了明鏡。
紅衣女人的指甲縫裏藏的也是泥土?
上班族身上有黃泥,紅衣女人身上也有黃泥,這兩人有關系?他們都去過同一個地方或者幹過同一件事?
汪畔帶着打量的目光看着紅衣女人,問道,“你剛才說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還記得在哪裏嗎?”
紅衣女人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我忘了那個地方是哪裏,但是那裏好黑好冷,我爬不起來,大喊也沒人聽得見,我只記得我好像在那裏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絕望了。我想要爬起來去找我的未婚夫,一直想啊一直想,想了很久很久,後來某一天突然我就從那個又黑又冷的地方出來了。”
汪畔:“那個又黑又冷的地方有水嗎?”
“好像有……也好像沒有……我忘了,我當時太混亂了,腦袋好像什麽都裝不下了。”紅衣女人茫然地看着汪畔道。
汪畔和林西楚互相對視了一眼,繼續問道,“那你記得你叫什麽嗎?你家在哪?父母還在不在?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是因為家住在這邊嗎?”
“我叫……我叫什麽來着……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在哪?對了,我爸爸媽媽呢?他們在家等我,我得回去了。不對,我的爸爸媽媽不是死了嗎?他們死了嗎?我怎麽不知道?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我怎麽都不記得了,家在那邊?不對,好像是在這邊,好像又不對……啊啊啊啊!!!”
紅衣女人抓撓着腦袋自言自語着的時候,突然仰頭尖叫了起來,五官像是在水裏泡了很久,突然變得發白腫脹起來,頭發濕漉漉地卻披在了身上,瞪着怨恨憤怒的眼睛倏地望向了林西楚和汪畔,用又沙又啞的聲音叫道,“你們怎麽那麽多廢話,我問你們見沒見過我未婚夫,你們回答見過和沒見過不就行了嗎?你們問那麽多問題有什麽用?現在我未婚夫不見了,他不見了,他不要我了!!我要見到他,你們快把他找來,我得現在立刻就見到他!”
林西楚皺了皺眉,雙手已經悄悄地摸上了他的後腰。在林西楚準備開口的時候,汪畔卻是搶先了一步道,“我們在幫你啊,你不告訴我們你未婚夫叫什麽,在哪裏不見的,我們怎麽幫你找?你仔細想想,會不會你的未婚夫現在就在家裏等着你呢?你之前有回家找過不,沒有?那你現在還留在這裏幹嘛,趕緊回家找找啊。”
本來發着狂的紅衣女人聽了汪畔的話,癫狂的狀态突然急速地收斂了起來,泡得腫脹的臉也在一瞬間恢複了原來貌美的模樣,她愣了愣道,“對對對,我的未婚夫應該在家裏等着我,我得去找他,他一定就在家裏等我。”
說着,紅衣女人就慌亂地轉身跑出了仁和書店,邊跑還邊呢喃道,“家,家,我的家在哪裏來着,這邊?對對對,就是這邊……好像不對,是那邊,我記得,那棟建築我認識……”
汪畔跟着女人走到了書店的門口,透過書店的玻璃門看着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徘徊在街上,緊皺的眉頭反而越來越用力。
汪畔走回到櫃臺前說道,“看來下回沒那麽好糊弄了。”
汪畔隐隐有預感,下次他們再見到這個紅衣女人和之前的上班族的時候,絕沒有現在這麽簡單地打發得掉這些“人”。
在紅衣女人離開後不到五分鐘,仁和書店的玻璃門又再次被人推了開來,這次進來的客人是一位老頭,七八十歲的樣子,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裝,中山裝洗得已經有些發白,領口上面的紐扣也已經掉了兩顆。可是即使這樣,他還是把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好像正要去參加某個喜慶的酒宴。
老頭子進到書店,動作和表情明顯流露出了一絲窘迫,不過大概是心裏有事,很快他就把這絲窘迫給丢棄了,徑直地來到了汪畔和林西楚的面前。顫抖着手,把手裏一直捏着的一張紙遞到了他們的面前。
老人苦澀道,“我的小孫子不見了,請問你們有見過他嗎?他經常在這一帶玩耍,以前曾經還在你們書店玩過躲貓貓,你們還記得嗎?”
這位老頭子遞過來的紙張是一張畫紙,上面用蠟筆畫了五個小人,還有一棵大樹和幾朵小花。那五個小人四個大一個小,兩兩站在一邊,那小的站在中間,看起來就像是他們都在牽着小小人一樣。這五個小人一看畫法就知道是兩男兩女外加一個小男孩,在這幾個人物旁邊還有歪歪扭扭的字寫着“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小和”五行字。
那個小男孩似乎就叫小和,而那兩男兩女的小人分別則對應着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這幾個稱謂,其中叫爺爺的那個小人身上穿的衣服和現在這位的很像,高領,中間一排的紐扣,頭發稀松發白,畫中的人指的應該就是眼前的老頭沒錯了。
老人指着畫裏的小男孩道,“你們看,就是這個,他就是我的小孫子……”
據老人稱,小男孩叫蘇玉河,小名叫小和,今年五歲,是附近一間叫做育才的幼兒園的大班學生。老人是對方的爺爺,小男孩是他和他妻子帶大的。後來小男孩長到四歲的時候,被他的父母接到了城裏去讀書,之後老人和他的妻子想見他們的孫子,便會坐車找到城裏這邊來。在小男孩四歲半的時候,也就是上一年,小男孩的奶奶因病去了世,只剩老人一個人在老家,他的兒子和妻子念他孤苦便把他給帶到了城裏來。
在城裏老人的任務就是幫忙照顧小和,只是小和太調皮了,整天會跟着周圍的小朋友跑出去玩。以前他出去玩了一天就會自己跑回家,從沒出過事。在小男孩失蹤的那天,他就如同平常一樣跑出了家門,跟着一群小孩子跑到了樓下去玩。老人已經習慣,所以當時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在那天的傍晚,其餘的孩子都回家了後,小和卻一直沒有回來。老人和孩子的父母找了一晚上都沒找到,現在孩子已經失蹤了很多天,老人只能一條街一條街地去尋找孩子的身影。
老人遞給汪畔和林西楚這張圖畫就是那個失蹤的小男孩小和畫的,這是他失蹤前一天在幼兒園畫出來的,當時還得了老師的表揚,老師還給小和貼了朵小紅花。那晚上小和把畫拿回來時特別的高興,他們一家四口子就坐在餐桌上對着這幅圖畫有說有笑着,十分快樂。
汪畔聽了老人的故事後沉默了一會,“老大爺,你有你孫子的照片嗎?”
老人顯得極為的窘迫,他嘆了口氣道,“之前有的,後來不知道在哪丢了,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現在身上……只有這張畫了。”
林西楚道,“請問你家住哪?離這裏多遠?你孫子失蹤前不是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嗎,除了他失蹤了外,還有其他人不見了嗎?”
相比剛才那個什麽都一問三不知的紅衣女人,面前的這個老頭子可以說知之甚多了。他聽了林西楚的話便着急地回答道,“我家距離這邊挺遠的,隔了大約四五條街吧,我們一家就住在煙草公司的宿舍區裏面。那天就我孫子一個失蹤了,聽回來的孩子說,他原本和大家一起在樓下玩什麽超人怪獸之類的游戲,玩着玩着,他忽然覺得沒勁,就不願意跟小朋友繼續玩了,就跑到了宿舍門口那邊去。平時門口都有保安守着,偏偏那天他出去時保安離開了崗位。我們一直都教育他別出社區,外面有危險等道理,他很聰明,一直都明白這些事情,從不讓我們擔心。我被接到城裏來後,住了也快半年了,一直也沒出過事,他也一直沒一個人跑出過社區。
而且往常其他孩子下去玩,總會有其他家長跟着,所以我們也放心。那天中途我也下去過,陪了好半天,後來家裏電話響了,我就拜托了其他人照顧小和,我自己先上了樓。也怪我,我聊完電話坐在沙發上眯了眯眼睛,就睡着了。如果我認真地看着他,他就不會出事了……”
汪畔道,“竟然有小孩子的家長看着,小和也知道不能出了社區,為什麽後面他還是跑了出去?”
老人傷心道,“我們問了幾個路人,他們說小和當時好像在門口跟一個男人說話,那個人似乎不是住在我們這邊的,是個陌生人,說的話也不是我們本地方言,路人路過時聽得新鮮,就留意了一下,他們看那男人和小和有說有笑的,還以為是小和的叔叔或者舅舅什麽的,也沒往拐子那方面想。可是我就一個孩子,小和他媽上頭也只有兩個姐姐,我們家根本沒有什麽叔叔和舅舅,那個男人一定是人販子,我的孫子一定是被他拐走的!這些挨千刀的人,怎麽不去死,為什麽老天爺不收了這種人,都是他們才會害了我的孫子。”
面前的老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手上握着的圖畫都被他捏的皺做了一團。
汪畔可不想又看一次老人像紅衣女人一樣暴走的情形,連忙哄道,“老大爺,你先別激動,你看你的畫……”
老人一看自己孫子畫的畫被自己捏成了另一幅模樣,果然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過去,緊張又小心地展開圖畫努力地鋪平着上面的褶皺。
林西楚問道,“那個人販子你們有消息嗎?”
老人摩擦着圖畫的手頓了頓,搖了搖頭道,“找不到,因為不是本地人,也沒人認識他。聽說有人見到他後來坐上一輛轎車出城去了。警方那邊也查了很久,那輛轎車的車牌號是假的,根本沒法從車主的信息上入手。”
後面老人又根據路人說的話,給林西楚和汪畔轉述了那個被他認定為“人販子”的男人的一些信息。
那個人販子大概四十歲出頭,身上似乎穿的都是名牌,當時路人見他穿得那麽光鮮亮麗才會沒有第一時間把他和拐子、人販子等詞聯系在一起。男人的脖子處有一顆很大的黑痣,就長在脖子的右側,因為是短發的緣故,所以很容易看到。身高大約一米八左右,人很壯,手上和脖子上還帶了一條條的金鏈子,看着就像個暴發戶。
他開的車是日本車,黑色,在當地車行這款車也需要好幾十萬才能買到。因為車子還有男人的行頭,所以見過他的人都沒有往人販子這種方面去想,所以也就被對方鑽了空子。
老人說起男人,語氣裏充滿了怨恨,可他好似并不自知。
“如果你們見到了我的孫子,或者見到了這個人販子,請務必告訴我,我就住在前頭的一個旅館那裏。”老頭子把圖畫卷了起來,指了指窗外某個方向,又再三叮囑過汪畔和林西楚後幽幽地走出了書店。
汪畔的目光落到了老頭子的背影,然後她發現,在老人背部衣服的下擺處,竟然和上班族還有紅衣女人一樣,都沾滿了一層鵝黃色的泥。老人衣服上的泥已經幹涸,一塊一塊地黏在了上面,還能看到皲裂的痕跡,看起來黏上去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
汪畔狐疑地盯着老人的下擺直到對方離開了書店才收回了視線。怎麽連這位老大爺身上也沾了黃泥?難不成連他和上班族還有紅衣女人都去過同一個地方嗎?可是有哪個正常人會跑到有水又都是泥的地方去?
而且這附近一看就是市區,有水和黃泥的地方顯然在郊外,從市區特意跑到郊外,怎麽想都不對勁。而且老頭子一直都在說他孫子的事情,據他說他兒子的家和仁和書店字隔了幾條街而已,他順着路過來找人也用不着跑到郊區去才是。那他又是怎麽沾上這些黃泥的呢?
老頭子離開後,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又來了一批客人。這次進來的客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二十來歲的樣子,兩男一女,都很年輕。他們進到書店後就在說話,汪畔站在櫃臺那邊仔細聽着,也多多少少聽清了他們的談話內容。
“不是說買零食嗎,怎麽跑到書店來了。”
“零食等會買就是了,書店就在眼前,順便買兩本雜志到時在車上看看咯,你急什麽?”
“你是會看書的人嗎?”
“你什麽意思啊,那些都是字的書我們當然不看,但是雜志我們還是會看的。尤其是這些!”
“什麽啊,化妝,發型,服裝……你們怎麽整天都看這些?”
“你管我們哎,到時在旅館裏你可別拿我們的書看啊。”
“切,誰要看你們女人的書,我買本漫畫到時去看。”
“你這人真無聊,讓讓,丹丹,你買這本我買這本吧,到時我們換着看。”
那三個年輕人吵吵嚷嚷了一會,似乎終于選好了書,然後打打鬧鬧地就走到了櫃臺這邊來。汪畔在給他們結賬的時候,順便快速地打量了一圈三人的面貌和衣着。
其中一個女生長了一張娃娃臉,聲音也是偏的娃娃音,吵架就跟撒嬌一樣,說話聲音聽起來就嬌嬌滴滴的。她似乎很愛粉色,頭上的發帶還有衣服都是偏粉色的系列,是一個很日式的女生。而另外一個女生相對成熟一些,身上也沒有那麽多花裏胡俏的裝飾,然後穿了一件藍色的毛衣和一條紗裙。
那位男生長得也不錯,梳了個刺猬頭,染了一頭的金發,笑起來還有小虎牙,一身的運動裝,看起來尤為的活潑和陽光。唯一的缺點就是男生好像是個話痨,嘴巴巴啦啦總能有一堆話,從進到仁和書店後就一直跟那個娃娃臉的女生在吵架。
汪畔對他們剛才的談話內容很感興趣,所以在把他們的雜志打包好遞過去時,順便找了個由頭跟他們搭上了話,“你們感情看起來真好,聽你們剛才說的話,是打算要去哪裏玩嗎?”
“對啊對啊,我們打算去泡溫泉。”那個娃娃臉的女生頗為自來熟地道,“因為要在那裏住兩天一夜,所以我們才想着買點雜志和零食過去那邊無聊可以看和吃。”
汪畔佯裝羨慕和好奇道,“溫泉?聽起來不錯哎,不過這邊有溫泉嗎?”
那個男生随口應道,“有啊,建了挺久了,十八路公交知道不,那車的終點站就是溫泉旅館。最近不是還挺多人坐那輛車的嗎,我學校的同學上星期去過,回來還說了,那車賊火爆差點沒位置呢,車上非常多人。”
“十八路公交嗎?”汪畔随手指了個方向問道,“是出郊外的那趟車嗎?”
娃娃臉女孩點頭,“對,就是那輛。”随即女孩轉頭和朋友抱怨道,“我記得出郊外好像就那輛公交了,對吧?你們說汽車公司都是怎麽想的,一條路只有一輛車,每次讓人等個半天,我之前在中間的一個站,叫什麽來着,康什麽那個地方等十八路車,等了半天沒等到一輛回學校,後面只能花了幾十塊錢坐了出租車,你們說我慘不慘。”
男生笑道,“我記得我記得,當時還聽你抱怨了很久。”
另外一個女生也跟着道,“我聽我朋友也提過,說十八路車只有一輛所以平時去那條線的地方都要花很多的時間。”
娃娃臉:“上一回教授讓我坐十八路車去一個地方拿東西,我直接就打車去了,另外一個班的同學聽說是坐的公交,比我晚了一個小時才到目的地,幸好我有遠見,不然我也得晚一個小時,鐵定被教授罵慘了。”
三人又拉着汪畔說了一會話後才結伴嘩啦啦地走了。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汪畔忍不住拿出銅鏡對着他們的背影照了照。只見昏黃色的鏡面上,三個人的身影好像帶上了一層濃厚的霧氣,在鏡子裏,他們只有上半身,下半身霧蒙蒙的,明明本人就站在書店的白熾燈下,鏡子裏的背景卻漆黑一片,加上他們身上的白霧,三人仿佛走在了起霧的夜裏一般。
三個人似有所覺,在快要跨出玻璃門的時候,突然晃悠悠地回過了頭來,嘴角噙着詭異的笑,眼神則渙散無光地望向了汪畔。汪畔在他們看過來的時候就把銅鏡壓在了桌面上,堪堪躲過了前面三人的審探。
那個娃娃臉的女生慢悠悠地擺了擺手,聲音飄忽地說道,“再見了——”
汪畔心髒砰砰地急跳了兩聲,在三人終于出了書店後,她才偏過了頭看向了一旁的林西楚,“你看到了嗎?”
“嗯。”在汪畔拿出銅鏡的時候,林西楚就注意到了。所以銅鏡裏反射出來的畫面,他也看得很清楚。林西楚也不問汪畔的銅鏡是哪弄來的,而是直截了當道,“那三個人應該是死了後成了鬼魂。”
汪畔眉心都緊皺在了一起,“今晚來過我們書店的人……不會都死了吧?”
今晚的客人沒有十個也有八.九個,除了上班族、紅衣女人還有那個老頭子汪畔确定不是人外,其餘的客人表現得就跟剛才出去的三位大學生一樣的正常,根本看不出他們已經……死了。
汪畔接着道,“你有沒有發現,就剛才的三個人,還有那個上班族、紅衣女人和老頭子,他們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并且也忘了自己是怎麽死的,反而還像生前一樣地過着日子。”頓了頓,她又道,“而且剛才提到的溫泉旅館還有十八路公交我非常在意,我總覺這兩樣東西是某件事的關鍵。”
叮鈴鈴——
鈴铛再次劇烈地搖動了起來。
這次進來的客人有八.九個,他們身上都套了一樣的外套,橙色加白色的條紋花邊,頭上還帶了橙色的配套帽子,仔細一看,不管是外套還是帽子上面似乎還印了一排字:樂得歡旅行團。
這次進來的似乎是一隊旅行團的人。
那個打頭陣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這個旅行團的導游,二十來歲的樣子,還很年輕。而她帶的這幾位團員的年紀倒有些大,大部分都在五六十歲的上下,似乎是個中老年的旅游團體。
導游小姑娘似乎正在跟那些老太太老大爺說着話,汪畔在他們說話的間隙,悄悄地把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銅鏡拿了起來,鏡面對上了站在門口處的一批人。只見銅鏡的鏡面顯示出來的景色和剛才的那三位大學生一模一樣。
鏡子裏,背景不在書店,而是在一片全黑的空間裏。包括導游在內的九個人在鏡子裏面也不是汪畔此時眼裏的模樣。在鏡子中,他們的上半身都布滿了鮮血,臉頰手臂血跡斑斑,下半身則被白霧覆蓋,透過黑色的背景,這幾個人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樣,臉上都是開裂的傷口,衣服也破破爛爛的,身上多處刮傷,比之前的大學生還要慘烈。
汪畔在他們注意到櫃臺這邊前就把銅鏡收了起來,斂走了臉上某種複雜的神色。今晚來店裏的客人真是刺激……如果她早點把銅鏡拿出來,也不知道會把之前的客人照出什麽樣的畫面來。
那個導游小姑娘似乎跟其他人說完了話,一個人朝着汪畔和林西楚這邊就走了過來,她道,“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借用一下你們的洗手間嗎?我們這裏有幾位游客身體不太舒服。”
汪畔指着洗手間的位置道,“借是沒問題,只是那裏只有一個小單間,你們這麽多人怕是不夠。”
導游小姑娘皺了皺眉,想了想才說道,“沒事,謝謝你們,其他問題我再解決。”
導游小姑娘來得風風火火,走得也格外的風風火火。導游應該是把汪畔的話傳給了其他人聽,汪畔大老遠的都能聽到那些老太太老大爺的抗拒聲,似乎對于導游的安排并不滿意。
不過不管怎麽不樂意,導游還是勸住了他們,把他們帶到了洗手間那邊去。其他身體沒問題的老人則站在了書架前面,閑着無聊地翻起了書,有些老太太大概是之前就認識了,關系不錯,翻着翻着書就聊起了天來,嗓門大得吓人。
“阿芬啊,你就好了,兒子媳婦都心疼你,這回還是你那兒媳婦給你弄的票報的旅行團,瞅瞅我,生了四個孩子,個個都是來讨債的。一套拆遷房天天回來吵,誰都想要大頭,你說我日子怎麽這麽苦,孩子他爸死得早,就剩我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他們幾個帶大。現在倒好,福還沒過上,個個就等着我早點進棺材了。”
“你就是太心軟了,錢總是不舍的花留着給你那些兒子女兒,你勞苦功高一輩子,也該是時候為為自己了。至于那筆拆遷費,你就聽你自己的,你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你是他們媽,又不欠他們,你說的話他們還能不聽了?”
“你說得對,所以這回聽你要去泡什麽溫泉,我也跟着一塊來了,我都沒眼看他們吵了。他們愛吵多久就吵多久,我就一直呆在外面得了。”
“早該這樣做了你。我兒子和兒媳呢需要過二人世界,我也是一個人,咱們呢就結個伴一塊好好玩。我跟你說,我兒子前兩天又給我拿了兩張票,說是可以去看什麽馬戲團表演,那個馬戲團裏面聽說都是外國人,長得特別好。就在隔壁省,也不遠,剛好我有多一張票,怎麽樣,你陪我一塊去走走?咱們泡完溫泉再過去,時間剛剛好。”
“隔壁省?倒也不遠。馬戲團表演,還是外國人啊,真新鮮,我還沒去過。不過我們兩個老太婆去真的沒問題嗎?你的票是多少錢買來的,要不我付一半?”
“得了,咱們都是老朋友了,我能收你那點錢嗎?票呢是我兒子弄來的,就兩張,好像是他公司的客戶給的還是怎麽來的,我忘了,反正呢就是不值錢的就對了,我們家都沒花到錢,你也不用跟我客氣。你人來就行,咱們一塊走,到時坐車回到市中心還有專車接送的,方便。”
……
汪畔側着耳朵聽着那個被稱做阿芬的老太太還有另一位老太太說話,她們談話中時不時提到的溫泉兩個字倒是讓汪畔有些在意。
又是溫泉……這個旅行團的目的地難道和之前那三名大學生一樣?
在導游出來後,汪畔假裝對他們的旅行團很感興趣,最後套到了一本他們旅行團內部印刷的宣傳冊。
宣傳冊的封面寫着樂得歡旅行團一行字,然後下面是旅行團公司的照片。宣傳冊裏面的內容大都是介紹這個樂得歡旅行團公司的事情,汪畔粗略地翻了一下,終于在最後一頁看到了她比較在意的東西。
最後一頁攝入了很多的照片,旁邊還有簡短的幾行字做介紹,看起來就像是旅行團帶團去過哪個地方的一個小日記。在日記的最下方一個角落,有一副照片吸引了汪畔的注意力。
那拍的是一個溫泉旅館,然後一批穿着統一服裝的游客就站在旅館的門口,齊齊對着攝像頭這邊拉起了樂得歡旅行團的橫幅,看起來只是一張非常普通常見的照片。汪畔在意的也不是那照片的景象,而是照片旁邊的一個介紹。
溫泉旅館其實叫尚德旅館,模仿的日本旅館設計,在當地只開了一年,但是已經成了當地游客放松游玩最愛去的地方。因為占地面積和環境的原因,溫泉旅館是開在郊區那邊的,也就是剛才那三個大學生說過的十八路公交車車的終點站。因為地處偏僻等緣故,所以溫泉旅館還有專車接送,專車的照片也被拍了出來,和旅游大巴很像,裏面應該能坐不少人。
看着被拍出來的旅館專車,又看了看旁邊簡單的郊區地形圖,汪畔心裏隐約有了個猜測。
在十八號公交的線路中央,也就是市區到溫泉旅館的中間——郊外的某個地點,那裏得經過一條海拔五六百米的盤山道,在盤山道的下面,是一片樹林和一個小湖泊。看介紹,那個湖泊深度還不淺,面積挺大,平時好像都會有人到那邊去露營或者野炊。
等這個旅游團的人全部離開後,汪畔才指着宣傳冊上的內容對林西楚道,“你說,這會是一起嚴重的多人事故嗎?”
上班族、紅衣女人和老頭子身上都帶了水和泥,并且上班族和紅衣女人暴走的時候,他們的身上都出現了很多的傷口,身上一片狼狽,根本不像是普通車禍或者打架滋事造成的。結合剛才的三名大學生還有旅行團的信息可以知道,郊外有個很受歡迎的溫泉旅館,而在去溫泉旅館的這條路上剛好有樹林有湖泊,湖泊附近的黃泥和水兩種資源就不必說了,鐵定都少不了。
如果一個人從盤山道上墜下來,掉到了湖泊附近,那麽他的身上會沾了水和泥漿都是顯而易見的事,而且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身上受的傷不用細想便知道很嚴重。結合上班族慘烈的外表,一切都非常的吻合。
現在唯一要論證的就是,上班族、紅衣女人還有那個找孫子的老頭子究竟有沒有去過盤山道那邊。這起事故,是出在旅館的專車上還是十八路公交車上還有待商榷,不過這個問題不算太重要。
根據今晚的線索,汪畔大致能架構出整件事的發生經過(經過是否屬實暫時無從考究)。
先假設上班族,紅衣女人,找孫子的老頭子,買雜志的三個大學生,還有樂得歡旅行團的人當時都在去往溫泉旅館的同一輛車上。因為有樂得歡旅行團的原因,汪畔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認為當時他們坐的不是十八路公交,而是溫泉旅館的專車。
一個旅行團的人去坐公交,顯然不太符合實際。
而除了這些比較有特色的客人外,還有類似那名民工一樣的客人,因為給予的信息太小,汪畔暫時無法确定他們是不是也上了溫泉旅館的專車。不過雖然不能确認,但是在汪畔的心裏,還是更偏向于所有人都上了同一輛車的可能,要麽就是發生事故的剎那,在現場的不僅溫泉旅館的專車,還有其他人駕駛的汽車經過。
因為不确定因素太多,這裏汪畔暫時先定義為一輛搭載了所有人的專車,然後在盤山道行駛中出現了問題,随之發生了意外。而這場意外可能導致了整輛車翻到了盤山道底下去,連車帶人砸到了樹林和湖泊周邊,才致使了多人受傷甚至死亡。
也許是因為意外發生得太突然,這輛車上的人潛意識裏還沒認知到自己已經死去,所以死後化作鬼魂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圈裏,日複一日地重複着意外發生前一天正在做的事情。而從上班族,紅衣女人還有老爺子的表現來看,這三人的執念最大,所以他們的反應和行為才會那麽突兀。
上班族暴走時顯露出來的面貌,其實已經可以确認這人在當時意外發生後受傷非常嚴重——他身上都是水和泥,可能沉到了湖泊裏。如果他人真的被甩到了湖底,在這麽惡劣難以自救的環境下,他能獲救的可能性其實非常小。他還會回來找書,可能是在死前發生了什麽和要找的這本書相關的事情。
紅衣女人的情況也差不多,從她嘴裏提到的未婚夫一詞來看,她在死前應該就有在找她的未婚夫,至于未婚夫是失蹤了還是其他矛盾等等情況不足而論,也不重要。只要明白,從女人的談話還有被問話就暴躁的情況來看,紅衣女人發生意外後很可能和上班族一樣都掉到了盤山道底下的湖泊裏,又黑又冷的地方其實指的就是湖底,她應該和上班族一樣都死于湖泊裏面,死因非常像。她站過的地方會積水,就因為死在湖泊的原因。而指甲裏的泥土,汪畔懷疑是對方沉入水底後使勁反抗,然後抓撓底部沙土而産生的。
再說到那個找孫子的老爺子,他看起來和溫泉旅館是最沒有聯系的一個人。一個只顧着找自己孫子的老頭子,為什麽要去溫泉旅館呢,似乎有些說不通。但是他的衣服下擺上的淤泥似乎又說明了他和盤山道意外有脫不開的關系。這名老爺子似乎也是盤山道的受害人之一,不然解釋不清楚他的衣服上為什麽會有上班族和紅衣女人身上那種黃泥存在。
如此一來,老爺子身上的疑團就更大了。衣服上的黃泥說明對方的确上了旅館的專車,去過盤山道那條路。但是和他找孫子的言論也不太相符,他沒說他去過郊區,只說他從家裏一路走到了這裏,一條條街的找了過來,到處問人。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找孫子,話裏話外也沒有提到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并且老人的兒子和兒媳婦也沒出現在老人的身邊。并且老人的親人竟然放任一個老人滿大街奔波,在汪畔看來,就像是在說明雙方的關系并不怎麽好。
而且這個理論也不是毫無依據的,老人被接到城裏住一是因為妻子過世,孤家寡人;二則是他能照顧孫子。他自己也提過他被接到城裏是來照顧他孫子之類的話。所以可以看到,老人平日的任務就是照看孩子,看他們家庭情況,小和似乎還是家裏的獨子。一個原本要看好孩子的老人把小孩看丢,兒子兒媳有怨恨也在情理之中。甚至誇張一點的,怪罪老人從而不待見老人,老人被迫離開的情況汪畔也不是沒見過。
所以這樣的條件下,老人的情況也不太像剛才那個叫阿芬的老太太一樣,有家裏人給她買票讓她放松去玩的可能。因此,找孫子的老頭為什麽要到溫泉旅館那條路去呢?上班族和紅衣女人還好解釋,但是找孫子的老頭汪畔卻是解釋不出來。
難道找孫子的老人撒了謊?或者他少說某部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