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柳梢綠,喜鵲鳴。

揚州城城東正街,往南走一百米,荊家宅院外,風塵仆仆的言放站在門口,左右兩邊分別是趙樹和譚依。

他們三人今日過來,是應了荊家的要求,來這邊驅鬼。

天氣還有些涼,譚依穿着她心愛的紅色鬥篷,吃着最愛的糖葫蘆,對即将開始的一切感到新奇。這是她入門來第一次陪着兩位師兄解惡咒,心裏很興奮。

言放依舊穿着灰色的長褂,天氣有些冷,他多穿了一件深色的絨襖背心,手裏提着一個古銅色的木箱。

那木箱長六寸,寬3寸,看上去是個老物件兒了,箱子的扣兒都已經鏽了。

而趙樹目光深沉,站着一動也不動,時不時的瞥一眼言放,因為提着木箱,言放的手被凍得微紅。

“師兄,我來提木箱吧?”趙樹擔心言放。

“不必,你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才好,把手好好捂着。”言放關心的說。

不一會兒,荊府的李管家走了出來,熱切的招呼他們,“是言放兄弟嗎?”

言放點頭,又指着趙樹和譚依分別介紹:“我師弟趙樹,我小師妹譚依。”

李管家一一打過招呼,迎他們三人入了府。

荊府是做镖局生意的,往年賺了不少錢,近些年世道不太平,家道中落,已經不同往日了。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光是這構造別致的荊府,就能看出荊府還是有些底子的。

幾人走過曲折別致的長廊,來來往往的小厮丫鬟都對管家點頭行禮。

路上,李管家說:“請你們過來啊,是給咱們姨奶奶看看。她一直都在昏迷,都昏迷了五天了,躺在床上,有時候哭,有時候笑,嘴裏還說着胡話。太太已經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瞧了,可都瞧不出個所以然。我們想着,怕不是撞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沒辦法,只好請你們來走一趟。”

言放問:“那姨奶奶怎麽稱呼?”

李管家說:“姓秦,叫秦小梅。她啊,本是在荊府廚房幫忙的一個丫鬟,後來,被咱們少爺給看上了,就做了姨奶奶。”

譚依插嘴:“那你們這位秦姨奶奶很漂亮咯?”

言放掃了眼譚依,譚依哼唧一聲,繼續吃自己的糖葫蘆。

對于譚依的話,李管家只是笑了笑,又說:“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誰又不愛美人呢?”

這話倒不假。

幾人繼續往前走,言放又問了些荊府的其他情況。

荊府目前掌事的是太太,連生意也是她管的。

至于為何是她,李管家嘆了口氣,說:“咱們老爺前年中風離了世,少爺去年不慎落了水也走了,所以啊,只能是太太掌管府中一切事宜了。最近生意不光景,太太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啊。”

言放幾人不禁唏噓。

不過,既然秦小梅只是一個小妾,為何生了病會如此興師動衆。剛剛李管家可說了,光請大夫就請了四五個了,大夫沒轍,荊府又一路打聽,總算是找到了言放他們。

來尋的人可是和言放說了,只要救了秦姨奶奶,荊府可是會給五十個大洋呢。

這出手可真是闊綽啊,阖府上下這麽珍視一位姨奶奶,可是很少見的。

言放問:“李管家,之前來的人說了,我們要是事成,會給五十個大洋,可有假?”

保險起見,還是得問問,免得之後鬧出矛盾。他們三人之前在別的地方,就遇到過東家不給錢的情況。何況,他也着實好奇,怎的荊府這麽看中這位姨奶奶。

李管家說:“是是是,定會給五十個大洋。你們放心,荊府這些錢可還是給的起的。還請各位盡力而為啊。”

趙樹與言放對視一眼,明白言放心中所想,便問李管家:“這五十個大洋可不是少數目,實不相瞞,我們仨兒走南闖北,可沒見哪位府上如同荊府這般,這麽重視一位姨奶奶。”

李管家老臉露出一抹笑,他也知道常人都有個好奇心,于是小聲說明緣由:“秦姨奶奶雖然是少爺的妾,在府中的地位可是很高的。荊府只有少爺一根獨苗苗,而秦姨奶奶給少爺生了一個兒子,這可是荊府唯一的一個孫子。如今少爺又走了,他的兒子寶哥兒就成了荊府唯一的繼承人。所以啊,太太很看中寶哥兒的生母,她一出事,太太就叫了很多醫生來瞧了。”

母憑子貴,言放很理解。

說話間,四人已經到了秦小梅的院子。

院子很幹淨,種着秦小梅最愛的梅花樹。已到三月,梅花早就謝了,梅樹抽了新芽,但壓不住那麽多枯萎衰敗的花,看着倒有些蕭條。

走到秦小梅的卧房門口,言放看得清楚,一道紅色的惡咒就落在門檻外邊,秦小梅進出來往,中惡咒是遲早的事情。

那惡咒沒有散發紅光,所以屋內的秦小梅僅僅只是昏迷,暫時很安靜。等惡咒散發出紅光,只怕秦小梅就不能昏睡得這麽安逸了。

李管家瞧言放幾人都不說話了,便問:“不知足下可否能幫姨奶奶啊?”

譚依已經吃完了糖葫蘆,嘴巴寂寞,立刻回道:“李管家,你放心,這是小意思。最多三日,你們姨奶奶就會好起來。”

李管家連連拱手,“如此,就有勞了。”

又問:“要不要進去瞧一眼?”

言放點頭,礙着男女之妨,便讓譚依跟李管家進了屋。

正對門是一扇繡着泰山的屏風,往左走,便是秦小梅的卧房。

床榻的藕粉色紗簾開了一邊,譚依可以看見枕在淡紫色枕頭上的秦小梅。

她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嘴唇還有些烏青,想必很是難受。

哪怕到了三月,但屋裏依舊燒着炭火,以免秦小梅凍着。譚依也注意到屋裏涼,想必是那孤魂怨氣重。

譚依不再多待,和李管家走了出去。她把情況簡單告知言放,又小聲說:“那孤魂只怕和秦小梅結了不小的仇,是奔着取她的命來的。”

言放雙目微沉,輕哼了聲。

李管家命人弄來了茶水和點心,就放在秦小梅院子的石桌上。為了不影響三人施法,除了在偏房留兩個丫鬟随時照看秦小梅,其餘的人都撤了。

譚依坐在石凳上,吃着點心,擡眸遠望,三月的天就像藍色的織錦那般,而遠處的飛鳥,低空盤旋,呢喃私語。

有風從後方吹來,吹動了地上殘留的發黃的梅花瓣,滿院飄香。

言放也坐在石凳上,身邊放着已經打開的木箱。索性也無事,他手握毛筆,小心翼翼的畫着渡滅。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身後,依稀可見光影中的灰塵随風起舞。

趙樹就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像是乖巧懂事的書童。

言放畫完了渡滅,也已經到了午時。李管家親自帶人送來了飯菜,言放三人吃午飯,李管家就在院子裏轉。

都說驅鬼之人會在屋裏貼符咒,可都過去了一個時辰,這三人除了在這兒吃吃喝喝,怎麽不見他們貼符咒啊?

李管家瞧了眼譚依,她一直吃個不停,看上去就像是個來混飯吃的,不像是來驅鬼的。

又看着言放,此人沉穩內斂,看着倒有幾分靠譜。至于他身邊的那位男人,一言不發,就像一個悶葫蘆。

李管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難不成,這三人是來騙吃騙喝的?

李管家想了想,又連連搖頭,雖然這年頭不太平,招搖撞騙的人不在少數,可也有些人是深藏不露的。他覺得還是應該先等等,不能操.之過急,或許人家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他轉念一想,又認為自己得先問問。不然,他要是真被他們三人騙了,太太那裏也不好交代。

李管家想着,站在一邊,等三人吃完後,上前問言放:“言兄弟,我見以往驅鬼之人,都會在屋裏貼符咒,怎的不見你們這般做啊?”

言放知道李管家是有些不放心,便耐心解釋:“是這樣的,咱們與普通的驅鬼之人不同。我們只需要用一張符咒即可。”

又擡手指了指石桌上墨跡已幹的渡滅,“還請李管家放心,我們一定會幫秦姨奶奶趕走這惡鬼。”

李管家看了眼渡滅,才終于有些放心。

夜裏,李管家給三人安排了秦小梅院子裏的兩間偏房休息。

譚依累了,早早在她屋裏睡下,言放和趙樹則在院子裏等着。

到下半夜,狂風驟起,言放盯着卧房門口漸漸散發紅光的惡咒,看了眼趙樹,示意趙樹打起精神。

很快,卧房的門被風吹開,一位穿着粗布的壯碩男子就站在門口,他背對着言放,渾身都是黑色的怨念。

言放走上前,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左手。男人驚訝不已,拼命掙脫言放,趙樹也上前,拉住男人的右手。

男人吃痛,問:“你們是何人?”

“渡魂師。”

男人好像并不知道,只是說:“我不管你們是誰,誰也阻擋不了我殺了秦小梅這個毒婦。”

言放問:“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

男人說:“她把我殺了,這算不算是深仇大恨?”

言放愣住,趙樹也愣了。秦小梅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會殺了眼前這個壯碩的男人。

言放說:“你說的是真的?秦小梅怎麽可能殺得了你?”

男人說:“她使了陰招,下藥害死了我。”

言放為之一震,趙樹臉上也多了驚訝,他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男人冷靜下來,掃了眼急切的言放和趙樹。他死了這麽久,苦無處可訴,既然這兩個人可以看見自己聽自己說話,倒不如正好向他們接發秦小梅的惡行。

男人說:“你們可以幫我嗎?”

言放說:“你得說了,我們才能考量要不要幫你。”

男人沉思片刻,決定對言放二人袒露心聲。

“我叫王二柱,和秦小梅是一個鄉過來讨生活的。我們二人一起進了這荊府,都在後廚幫忙。念着她是姑娘,我平日裏都很照拂她,漸漸的,我們二人有了情愫,我們打算成婚。可三年前,有一天晚上,她一夜都沒有回來,我四處尋她。到天亮時,才知曉她睡到了少爺的房裏。”

“我很吃驚,以為她是嫌貧愛富之人,可她卻哭着說,是少爺強了她。我打算去報官,卻被荊府的人掃地出門。我無處可去,只好在一家飯館做廚子讨生活。不知怎麽的,秦小梅找到了我,向我訴苦,說是少爺對她不好,要與我一起逃走。我信了她的話,做好了與她一起走的準備。可結果,要走的那天,她竟然沒有來。”

“我很着急,以為她被扣住了,多方打聽,才知道她懷了孕,正被荊府衆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心灰意冷,繼續在飯館幫忙。沒想到,八個月以後,她忽然到訪。那個時候,她已經生下了孩子,養得珠圓玉潤,俨然一副闊太太的作派。她說她是來和我敘舊的,我就陪她喝了幾杯。之後,我才知道,那是毒酒,她把我給毒死了。”

王二柱說着,面容逐漸猙獰,他自問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秦小梅的事情,怎麽就招來了殺身之禍?

言放問:“她為什麽要毒死你?”

王二柱說:“我一直都想不通。直到最近看到寶哥兒,才想明白其中的緣由。”

趙樹呆了半晌,立刻問:“難不成,這寶哥兒是你的孩子?”

王二柱說:“我不确定,但那孩子長得像我。況且,我和秦小梅有過肌膚之親。”

言放說:“這樣倒能解釋秦小梅為什麽下毒害你了。她是擔心事情洩露,所以提前了絕了你。”

王二柱恨恨的握拳,他真恨自己沒有早一天看清秦小梅的真面目。他被毒死了,她卻在這荊府吃香的喝辣的。

世道真是不公。

言放理解王二柱心裏的苦,可既然秦小梅殺了人,就應該由警察來處理。王二柱作為孤魂,不應該幹涉世間的事。

“王二柱,我能體諒你,可你已經死了,如今來用惡咒害秦小梅,我作為渡魂師,是不能容忍的。我不想用渡滅對付你,你把惡咒撤了,我們想辦法替你讨一個公道。”言放說。

他不想王二柱因為被渡滅焚燒而再一次痛苦的離開人世界,還是盡心勸說王二柱。

王二柱搖頭,“不,我不要撤了惡咒,我就要秦小梅活活難受死。”

“可你有沒有想過,她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你的冤屈別人怎麽知道?你難道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秦小梅的為人嗎?她如今這麽風光,就應該因為下毒害死你這件事情跌入萬丈深淵。王二柱,這不比你直接這麽害了秦小梅更有趣?”趙樹說完,看着王二柱。

他本來想直接用渡滅對付王二柱,可師兄似乎不願意,他就聽師兄的。

“這麽讓秦小梅死太便宜她了,也應該讓她受點兒苦,你說,是不是?”趙樹又說。

王二柱被趙樹的話打動了。

是啊,就這麽讓秦小梅死實在是太便宜她了,她的惡心嘴臉就應該讓所有人都知道,讓她受萬人唾棄!

王二柱看向趙樹,懷疑的問:“你們真能幫我?”

趙樹說:“那就得看你願不願意聽我們的了。”

王二柱思來想去,決定賭一賭。反正,他不用付出什麽。

“行,那我就聽你們的,不過,你們必須要讓秦小梅受到應有的懲罰。”

王二柱撤了惡咒,離開了。

院子裏的風都靜了,又沒有蟲鳴,整個世界一片寧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