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我知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知你的善良，知你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知你難過。
上帝和我說，一切覆水難收。
但我這個人，不信上帝。】
明亮的燈光下，她的皮膚被襯得多了幾分模糊的虛影，很不真實，像還在做夢。
湯和森手指碰了碰她的皮膚，是溫熱的，是真實的。
“嗯。”他回應她一聲。
萬思青輕聲對湯和森說：“以後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他們不會傷害你了，你信我。”
湯和森望着她的眼睛，清澈，堅韌，像地縫頑強生長的野草。
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無論是什麽，湯和森都不想讓她去做。
他冷淡移開目光，聲音嘶啞：“你不應該管我的事，你應該回去的。”
“回去？”當他說的是回家，萬思青眨眨眼，“怎麽會不管你，我等會就回去了。”
“你別管我了，回去吧。”湯和森嗓音淡漠，俊眉鋒利。
萬思青皺眉，不知他又發什麽神經，“你是因為我才躺在這裏的，我怎麽可能不管你。”
他這一睡，感覺換了一個人，萬思青懷疑他被奪舍了。
湯和森擡手，掙脫開她抓着自己的手，“不，從頭到尾都和你沒關系。”
的确是從頭到尾都和她沒關系，如果她沒有因為日記而穿越過來的話。
但她現在就在這裏，她不可能看到他被欺負自己坐視不管。
萬思青站起來，叉腰：“你不要不識好歹，我在幫你啊。”
“不需要。”
又恢複成了油鹽不進的死樣，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怎麽像個烏龜一樣，一受到傷就躲起來，每次都把我推開，你為什麽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我可以保護你，我們一起面對。”
“別怕。”萬思青溫柔的說。
湯和森臉色蒼白，仍是搖搖頭：“不。”
“你……這個臭傻蛋。”
萬思青被他氣得不輕，氣沖沖的離開醫院。
湯和森修長的手指揉揉眉頭，夢裏的情景刺激得他的頭現在還是暈暈的。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夢裏萬思青同他輕描淡寫那三年，才是他真實的生活軌跡。
那才是他原本的樣子，灰暗的生活，壓抑的空間，孤立無援的自己。
沒有萬思青在他身邊，只有他自己獨自緩慢的成長，像一顆溺水的樹。
過了一會兒，一臉幽怨的萬思青提着一份粥再次出現。
“雖然我不想管，但你現在身體不好，吃點粥吧。”
萬思青補充：“很香哦，是你喜歡的口味，你不能不吃。”
室內氣溫溫暖，湯和森靜靜的望着她，她為什麽要對他那麽好，他想要說話。
她擡起爾康手：“好了，我知道，我這就走。”
……
和母親商量過，萬思青選擇報警。
回到學校，萬思青沒想到第一個來找她的是班主任。
“我希望你可以慎重，這只是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不用上升到警察出面處理，對羅正旭，對湯和森影響都不好。”班主任一臉仁慈的同她說出這些話。
“你知道吧，羅正旭父親對我們學校做過很多貢獻。”
萬思青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她說：“老師，這是什麽道理，這不是什麽小打小鬧。”
她也見過湯和森被打得渾身是傷，羅正旭的出發點不是小打小鬧。
他是霸淩者，他是擺在明面上的惡意。
“羅正旭惡意傷人，屢次不改，已經很嚴重，湯和森都住院了，報警有什麽不對？”萬思青說。
班主任：“我意思是說，你應該首先和我們學校說，由我們學校來解決。”
萬思青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她努力讓自己冷靜，讓自己的腦子保持清晰。
“怎麽解決？是讓羅正旭誠心誠意的道歉，還是你們要繼續委屈湯和森忍氣吞聲，這是對的嗎？在學生已經被打傷住院的情況下，居然要在意影響，且首先解決的途徑必須是通過學校，這是一個老師能說的話嗎？”
萬思青其實能理解，羅正旭家大業大，肯定不希望他出什麽負面影響，能用錢解決的事，這方面上不會吝啬。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作為一個老師說出這種話，做過貢獻怎麽了，難道要讓善良的人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嗎？這裏是學校。”
班主任扶了一下眼鏡：“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尊重學校。”
萬思青擡手示意抱歉，繼續說：“我知道，學校是想息事寧人，但那不是我要達到的目的。”
班主任嘆了一口氣：“你想達到什麽目的？”
萬思青胸腔猛烈跳動：“我想讓羅正旭對我和湯和森正式道歉，該記過的記過，該罰的罰，并保證以後不會欺負同學。”
班主任露出一個微笑，一個萬思青看不懂的微笑。
萬思青覺得事情肯定不會順利了，她還要想另外的辦法。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居然很順利，警察把羅正旭和他那幾個跟班帶走了。
學校裏傳出巨大的輿論，輿論倒向羅正旭，同學們都猜測是不是他做了壞事。
萬思青走回教室的路上，隐約覺得這不是真的。
一周後，湯和森養好傷出院回校，羅正旭也在派出所結束感化教育，重新回到學校。
月會上，羅正旭被要求當衆承認錯誤并向萬思青和湯和森道歉。
羅正旭一一照做了。
“我真誠的，為我的行為道歉。”他嘴角帶笑，露出森白的牙。
萬思青感到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
第二日，萬思青收到了學校的勸退通知，理由是該學生由于成績太差，不合适在本校繼續學習。
她的成績沒差到這個地步吧，萬思青感覺頭都要大了。母親肯定不希望看到她沒有書念。
班主任一臉無奈，“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你轉學吧。”
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迎面剛好碰上羅正旭，他走路很霸道，撞疼了她的肩膀。
“回家吧，你以後別想過得好，我們的走着看，萬同學。”羅正旭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
“你敢來，我就敢讓你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麽寫。”萬思青也發出狠話。
許是知道她的底氣比棉花還讓人覺得無害，羅正旭蔑視的冷笑。
學校方面已經沒有溝通的餘地，萬思青識趣的回家，準備轉學的相關事宜。
收拾東西離開學校那天，沒有人來送她。
萬思青想去再看一眼湯和森，發現他不在教室，同學說他請假了。
好吧，萬思青遺憾離開了學校。
事到如此，母親表示支持她的決定。
“萬事講一個理字，但求問心無愧。”
深夜裏，萬思青也反問自己，做到這個地步，沒有書念了，真的不後悔嗎？
她望着滿天星空，想不出自己的答案。
但她所要接受的後果遠遠比她想的要大，牽涉到母親的工作。
萬思沒有想到羅正旭家裏的勢力居然大到可以讓一個普通的人失業，母親找不到工作了，沒有人敢給母親一份工作。
沒有錢，鄧穎整日整日的嘆氣，愁得頭發都白了。
萬思青心疼極了，她抱住鄧穎，“媽媽，要不，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養你，養我們這個家。”
鄧穎聽到後，生氣得瞪大了眼睛，居然扇了一耳光萬思青。
這是母親第一次打她，也是最重的一次。
“不可以，你絕對不可以不上學。”鄧穎打了女兒下一秒後悔極了，急得想去摸她，問她疼不疼，“我就是去工地上幹苦力我也要送你去上學。”
萬思青看着鏡子裏，臉上紅紅的巴掌印，她有點疼。
鄧穎求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錢，終于找到一所學校願意接收萬思青。
鄧穎操勞許久，好像又老了幾歲，她變整理東西邊說：“學校沒有以前的學校好，但是我知道我們的思青很聰明的，肯定也會學得很好的。”
母親頓了又頓，“等以後賺了錢，媽媽再給你換更好的學校。”
萬思青再次背上小書包，她對母親發誓自己會好好學習，不辜負她。
為了維持營生，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選擇了在學校附近擺小攤，賣便宜的小吃。
母親最要面子了，但她如今每天風吹雨曬，大聲吆喝生意。
萬思青心疼極了，放學了要去幫媽媽賣東西。
鄧穎呵斥她：“你以後不要再來了，你是一個學生，是媽媽最愛的寶貝公主，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被你的同學們看見了多不好，他們會笑你的。”
萬思青眼淚汪汪的流，“媽媽，你不要這樣。”
“我沒有什麽不可以做的，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不怕誰嘲笑我。”
鄧穎：“不行，我怕，我的女兒不可以在我眼前吃苦。”
萬思青被驅趕回家，她的委屈無地訴說。
經過羅正旭這個事件後，一切生活軌跡居然都和她原本的生活軌跡重合了。
在她記憶裏，她的高中就是轉學後念的紫荊中學，母親也确實沒有工作，只能做辛苦的小攤生意。
母親很單純，不懂做小攤的門道，吃了很多苦，被城管驅趕，記不清賬，摔了很多次，虧了又虧。
以前的她沒有現在懂事，她很聽媽媽話，一門心思讀死書，不懂得體諒母親，成績卻怎麽也上不去，最後只考了一個普通的本科。
她一直有悔，沒有很好的回報母親。
年少時犯下的錯，上天給她一次挽救的機會，萬思青心懷感恩，她有信心改變這一切。
萬思青以前怎麽也看不進去的書本，她一遍一遍的背，記不住的公式，自己笨拙的演算了一遍又一遍，她的成績還是提不上去。
老師說她的問題出在心裏，不是學習的辦法。
萬思青急得錘自己的心髒，她急于證明自己，急切的想拿一個漂亮的成績給母親看。
想驕傲的對母親說：“看，媽媽，我考得還不錯，以後應該會有出息，可以賺很多錢養你。”
今天下大雨了，母親又被城管驅趕了，小推車好多東西沒賣出去，很重，路不好走，她又摔了。
萬思青看見母親腿上的傷，流出的血混在雨水裏，一地都是，她下意識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孩子計較為什麽沒有玩具玩，為什麽沒有糖果吃，母親計較為什麽生活那麽苦，為什麽要下那麽大的雨，為什麽那麽努力還是過不好。
但母親又很快堅強起來，大雨如注，她的眼眸通紅，揮揮手對萬思青說：“媽媽沒事，你看，我已經站起來了。”
萬思青心裏難受得不行：“媽媽，我不讀書了好不好，我幫你賣東西，我去打工。”
“我什麽都能做，我早就接受我們家破産的事實，我不要做公主了。”
鄧穎再次打了她一耳光，大雨的聲音刮着她的耳膜，和母親決絕的話。
“思青，你不可以不念書，念書讓你明白自己的心，讓你明辨是非，讓你成為一個擁有自己獨立靈魂的人，媽媽希望你活出自己。”
因為她的任性，媽媽生了好大的氣，一個人把沉重的推車扶起來，要回家的路還很遠，母親沉重臉不讓她幫忙，回家後飯也不吃，洗完澡就睡了。
萬思青端着飯在門口跪下，哭着說自己錯了，“媽媽，你起來吃飯好不好？我會好好念書的。”
那之後，萬思青更加發奮讀書，一刻也不敢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
她的成績終于有了一點進步，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告訴母親。
但她遇到湯和森了，他在她學校門口等她放學。
萬思青很詫異：“湯和森？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找了你很久，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裏。”湯和森口吻還是淡淡的。
但萬思青猜得出來，他找她找得很辛苦，她已經搬走了，離湯和森的城市好遠呢。
萬思青忍不住想抱抱他：“我想去告訴你的，但那天你不在。”
“所以，是我錯過了你的消息。”
“嗯，我最近好忙，也忘記給你寫信了。”
湯和森又高了一點，高瘦的影子徹底籠罩着她。
“你過得好嗎？”他抿唇，有點委屈。
萬思青點點頭，開心的笑：“我過得很好啊，你呢，你在學校有沒有過得很好？羅正旭還找你麻煩嗎？”
湯和森搖搖頭，萬思青盯着他，倔強冷淡的眉，鋒利明晰的線條，他越發成熟，讓許久不見的她心裏生出一點異樣。
“我很擔心你。”湯和森說，“也找了你很久，我不怕有多遠，我只怕我找不到你。”
“還好，我找到了，所以我來了。”
她聽見自己的心像一架陳舊的鋼琴，終于有人能彈出她喜歡的聲音，雖然一開始嘶啞難聽，但好在那個人無比真誠。
他在意自己，萬思青開心極了，問他：“你現在吃飯了嗎？要吃東西嗎？”
“沒有，我的錢只夠買車票來看你。”湯和森誠實說出實情。
“我打算看了你就回去，我回去再吃。”
萬思青有點心疼，“我先帶你去吃東西吧。”
她帶湯和森去吃了媽媽小攤的雲吞，少年沒有嫌棄，吃得很香，萬思青逼着他吃了三碗。
還沒到火車發動的時間，萬思青帶他去看城市的海。
大片溫柔火紅的晚霞，洶湧的海浪，嘈雜的人聲，他們都很喜歡。
湯和森忽然說：“萬思青。”
“嗯？”
“你別喜歡別人，我娶你。”
萬思青捧着一個椰子，眼睛溜圓，驚得吸管都咬扁了。
“你說什麽？”萬思青問。
“我說我娶你。”少年認真回複。
日落不落，他的話比珍珠還真。
風吹起他的發，他手掌撐着柔軟的沙子，像是在說今天的晚風好舒服啊一樣的語氣，對她說出一句真誠的話。
“我喜歡你。”
她聽見海浪聲，聽見了一個表白，少女的心髒怦怦跳。
“哦，知道了，以後再看吧。”萬思青傲嬌的說。
她把沒喝完的椰子給他，讓他喝，他咬上扁扁的吸管，吸了兩口，皺起眉。
“好難喝。”
“哈哈哈，湯和森你被騙了。”
喜歡的少女，晚霞，海風，她的發絲蹭過他的胸膛，他心想，他是甘願被騙的。
他們在貧窮的年紀，只買得起兩張火車票和一個半價處理的椰子。
椰子水發澀，但萬思青偏偏覺得好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