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濟城。

從邯鄲郡的秦軍南下,将這座魏國的都城裏裏外外圍了三匝。

魏王咎站立在城牆之上,看着遠方軍容齊整的秦軍,嘆道:“章邯不愧是當世名将啊!只是,寡人還有一點不明白,章邯為何不去荥陽?”

“大王不必憂慮,此刻城中,将士用命,百姓俯首。只待齊楚兩國援兵一到,秦軍圍城之危必可迎刃而解。”

身邊,魏王咎的謀士勸慰道。雖然章邯的舉動的确很奇怪,只是,此刻為此而憂慮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但願吧!”?輕輕的一聲,暗蘊着的愁苦,卻是誰也聽的出來。

“大王,此刻的情勢還沒有到絕境。齊與楚皆為大國,尚存實力。北面還有五萬趙軍,亦可為援。何況,若是荥陽城下,章邯的軍隊便成了一支孤軍,不戰便可自退。”

聽着自己的謀士安慰的話語,魏王咎的心情算是好了一些。

“魏豹現在在哪?”

魏王咎忽的問道。

“侯爺此刻在後方督辦糧草,只是此刻秦軍勢大,侯爺怕是一時回不來。”

“不回來也好!”魏王咎說道。若是此刻魏豹在臨濟,才是讓他最為擔心的。

“王上,城牆上風大,您還是早些回宮殿休息吧!”謀士勸道。

自從章邯軍渡過白馬,大軍一路向着東而去,殺散了魏咎和項它的軍隊。一路東追,魏軍一路敗退,最終退守臨濟,魏國的最後一個可以依托的據點。

此刻中原大地,黃河以南,情勢混亂不堪,到處都是敗軍亂匪,百姓苦不堪言。自從秦軍圍城,魏王的大将周市前去臨淄和定陶求援,魏王咎便在督促防禦,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

魏王咎說道:“寡人睡不下。”

“大王,您不能垮啊!還是回去休息吧!”謀士再三勸說,魏王咎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宮殿。

月色上懸,魏宮。

魏王咎本想要在床榻上小憩一會兒,可是等到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寡人睡了一天了麽?”

魏王咎半坐了起來,半昏半醒之間,隐隐聽聞殿外有着響動之聲。

“發生了什麽?”

殿門被悄然的打開,走進來的卻不是魏王咎的随身侍衛,而是他最為信任的謀士。

他走到魏王咎床榻之前,低着頭,說道:“王上,周市将軍的使者回來了!”

“是援兵到了麽?”魏王咎臉色一喜,問道。

殿中有些昏暗,魏王咎看不清謀士的面色,只聽得他說道:“大王,您還是親自見見他吧!”

說着,他向外面招了招手,一名兵甲殘破,滿臉血跡的士卒走了進來,跪倒在了魏王咎的榻前,哭泣着。

“大王,周市将軍,陣亡了!”

“怎麽回事?”魏王咎大驚,整個身子幾乎都豎了起來,僵直的問道。

“大王,齊王田儋死後,齊國內亂。周市将軍前去求援,他們根本發不出兵來。後來将軍又轉道定陶,求援于楚國上将項梁。可周市将軍帶着楚國的援兵想要救援臨濟時,卻被章邯的騎軍半路伏擊,周市将軍當場陣亡,而項梁将軍則退走定陶,此刻怕也是存亡難料。”

“怎麽會這樣!”

魏王咎喃喃的念叨。周市乃是魏國大将,精通兵法,且對魏國忠心耿耿。乍聽噩耗,魏王咎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大王,事以至此,我們還是準備突圍吧!”謀士勸道。

“突圍?”魏王咎驚詫的看着身旁的謀士,說道:“荥陽城前還有着二十萬大軍,我們為何要退?”

聽到這裏,謀士的臉上更加灰白,說道:“荥陽的大軍敗了。”

“敗了?怎麽可能,那可是二十萬大軍啊!”

“秦帝親臨荥陽,秦軍士氣大振。一日而解荥陽之圍,半月而退諸侯聯軍。此刻陛下下落不明,諸侯聯軍四散。臨濟已經成了一座孤城。”

魏王咎聽完,久久不言,最終說道:“不,寡人不能突圍。”

“王上,不必如此,無論往東,還是往南,齊與楚尚存,我們大可積蓄力量,他日複來。”

魏王咎搖了搖頭,看着底下那名兵卒,說道:“秦軍将臨濟圍的水洩不通,突圍?談何容易。”

“王上,您是魏國的王,我等世代都是魏臣,定會奮死護您出城。”謀士拱手而道。

“就算我們能夠順利突圍,可是這滿城的百姓怎麽辦?”魏王咎說道。

“王上!”

魏王咎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們跟着寡人,在秦軍的眼中就是叛逆。寡人若是逃走,秦軍必然會屠城。不,寡人不能走!魏人的血已經流的夠多了,寡人不能再讓他們無辜受難。”

最後一句,魏王咎幾乎是咬着牙說了出來。

“王上。”謀士欲再勸,可是魏王咎心意已決,他也只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去,派使者去秦營。只要他們肯放過這滿城的百姓,寡人願降。”

“臣…遵命!”

魏使連夜出城,魏王咎召集了城中諸将,集中在了魏宮的大殿之中,等待着使者的消息。

秦軍沒有讓魏王咎多等,不過數個時辰,魏使便趕了回來。

“怎麽樣了,章邯怎麽說?”

魏王咎看見那名使者,急切的問道。

“臣沒有見到章邯,但是秦營的守将說,若是大王願降,秦軍不會屠城,這滿城的将領卿貴,也會有一條生路。”

“大王,章邯不在,秦軍如此容易就答應了,小心有詐。”

一旁的魏臣走了出來,拱手而道。

魏王點了點頭,問道:“秦營是何人主事?”

“是秦将涉間。”那名魏使禀手而道。

“此人勇悍剛烈,為何會如此輕易的答應?”魏王咎繼續問道。

“他說是章邯臨走之時吩咐。”

魏王咎一笑,恍然大悟道:“章邯早就料到了麽?你們下去準備準備吧!開城投降。”

“王上!”

殿宇之中,一衆将領跪了下來,說道:“我等若是投降,大王您怎麽辦?秦軍是不可能放過您的。”

更有激進者,更是說道:“大王,末将等願拼死護送大王出城,保我魏國社稷。”

魏王咎站在王座之前,輕輕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起來吧!”

“大王!”一衆将領還待分說,卻是被魏王咎的長音打斷。

“起來吧!”

是無奈!是不甘!憤怒之中卻是無可奈何!

魏王咎說道:“十數年前,秦将王贲水淹大梁,魏國自此而亡。寡人也從一任君侯,變成了一介小吏監視欺辱的罪民。寡人一身之志,便是複我大魏社稷。無奈,事已至此,秦複得志于天下。爾等雖為魏臣,但不必陪寡人共死了。”

“王上!”

衆人俯身,滿殿皆哀。

……

山野蔥郁,溪水緩緩留下。陽光照耀之下,清澈見底。

一隊敗卒慌忙的逃進了山野之中,為首的一人穿着普通的士卒衣服,看見這一條溪水,整個人撲倒在了溪水之旁,用口接水,飲水而飽。

喝完,那人半坐了起來。一旁,墨家的巨子荊天明将其扶了起來,說道:“陛下,休息一會兒吧!”

溪水邊,亂石遍地。扶蘇逃亡了一路,此刻已經竭力,幾乎站不穩,還好荊天明就在身邊,扶了一把,才沒有摔倒。

“多謝了,王弟。”

扶蘇在荊天明的攙扶之下,坐在了一棵大樹下。周圍,墨家的諸位統領和親衛護衛在一旁,警戒着随時可能來的襲擊。

“想朕當初發兵四十萬,統帥各路諸侯,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是現在……”

扶蘇坐在地上,不覺得嘆了一口氣。

“陛下不必如此!”高漸離就在一旁,勸道:“荥陽雖敗,各處守軍猶在。只要陛下回到都城,振臂一呼,便可再聚兵數十萬,與嬴子弋相抗。”

扶蘇點了點頭,說道:“這次多虧了墨家衆位了,回到陳地後,朕必然封賞墨家各位。”

“陛下不必如此,我等輔助陛下,乃是為了天下大義。”高漸離禀手而道。

扶蘇一笑,說道:“我大秦賞罰分明,諸位的心意朕明白。只是諸位縱然不要,但是朕卻不能不給。”

墨家一衆人有些動容,只是扶蘇說到了最後,臉上卻是有些灰暗。

“陛下可是有什麽憂慮之事?”高漸離問道。

“楚王為了護衛朕,獨自率兵攔截追兵,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陛下放心,小跖已經前往探聽消息了。他一身身法,當世無雙,很快便會得到消息的。”

高漸離剛剛說完,但見得,遠方人影閃動。盜跖快步而來,單膝跪倒在了扶蘇的面前。

“小跖,前方的情況如何了?很糟糕麽?”

高漸離看着盜跖,他一身布衣,此刻多出破損,臉上還有着傷痕,顯然這一路不是很太平。

盜跖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很糟糕,是極其糟糕。”

“小跖,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高漸離看着盜跖,暗道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說俏皮話。

“我不是在開玩笑。”盜跖卻是一臉的嚴肅,絲毫沒有嬉笑之意,說道:“此刻前方的形式就是如此。章邯自邯鄲城下大敗齊魏聯軍之後,兵分兩路。一路馳援巨鹿,他則自率主力南下。荥陽城下,我軍敗後,章邯也發起了進攻。兵圍臨濟,敗楚援軍,殺大将周市,迫魏王咎***。而後章邯東行,于定陶敗楚軍。這一戰,包括楚國上将項梁在內,一衆有名的楚将俱為章邯所殺。此後,章邯率領兩萬騎向北,與巨鹿的秦軍會和,将趙軍團團圍住。齊國混亂,兩王争位。趙王雖然已經趕回了平原,然而外無援兵,內乏糧草,恐怕投降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楚王呢?他有消息麽?”扶蘇急切問道。

“楚王為了攔截秦兵,已經戰沒了!”

“什麽!”

聽聞這個消息,巨大的悲痛襲來,加上連日的逃亡,身體匮乏,扶蘇幾乎暈倒了過去。

還好端木蓉就在一旁,急忙的施針,扶蘇才堪堪的緩了過來。

扶蘇悠悠的醒轉,說道:“事已至此,徒之奈何!”

高漸離拱手而道:“陛下,振作啊!”

扶蘇揮了揮手,話語之中盡是悲涼,說道:“各路諸侯均敗,朕二十萬大軍盡喪。就算能夠回到陳地,也難有回天之力了。”

“陛下,我們去楚地。”看着扶蘇消沉的樣子,荊天明說道。

“楚地?”扶蘇看着荊天明,疑惑的說道。

“是的,去少羽那裏,我們還有機會。”

扶蘇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東楚侯那邊只有八千人,又有什麽用呢?”

扶蘇對下轄各郡,各路諸侯的兵力了如指掌,因此,根本不對其抱有希望。

這個時候,一身哨音長嘯麽,驚動了樹下的衆人。衆人逃亡許久,對這個聲音很是熟悉,是羅網在召集幫手的信號聲。

高漸離說道:“是秦軍追過來了,你們護衛陛下先走,我來護後。”

“我也留下來。”荊天明說道。

情勢急切,一衆墨家的弟統領護衛着扶蘇遠去,而高漸離與荊天明持劍在後,與扶蘇的一衆親衛共同抵禦着羅網的殺手。

為了追趕扶蘇,羅網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一路之上,墨家的統領為了護衛扶蘇,一一留下阻擋追趕的羅網劍客。

到了最後,只剩下了扶蘇一人,匆匆的向着山林深處而去。

樹林森茂,只有片點餘光照下。扶蘇奔跑了許久,停了下來,扶着一顆樹,氣喘籲籲。

後有追兵,前無去路,扶蘇此刻的心情已經悲涼到了極點。

樹林之中,有響動之聲。

“誰?”

扶蘇幾乎是絕望的說道。只是,随之林中走出的人影卻是讓他安心了下來。

“田言姑娘,你怎麽來了?”

田言神色冷漠,披着一身白色的披風,手握長劍,來到了公子扶蘇的面前。

還未等扶蘇在說什麽,田言手中的配劍已然出鞘,指向了扶蘇。

田言目色幽動,長劍所向,扶蘇反而冷靜了下來。

“原來你早就投降了十四弟了麽?”

“賤妾為臣,從未負君。”

田言聲音堅定,對于扶蘇的話,反駁道。

扶蘇正要開口,卻聽得田言櫻口而開,聲音深緩而凄厲。“但君何故負臣?”

這一刻,扶蘇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