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怕我嫌棄你曾經做過倌人?那個男人是誰?是他買了你?他花了多少銀子?我就算傾家蕩産也還給他!你跟我走……”說到這,男子就一把拉住青山桂的手臂,拽着她就往外走。

“陳家哥哥,你別……你放手……”青山桂掙紮着,但男子的力道比她大,恰好這時桃三娘端着放着幾只茶蓋碗的托盤走過來了,她驚訝地大聲道:“怎麽?就要走?我說姑娘,你先喝口茶。”——說着,她一手搭在男子抓住青山桂的手上,男子的手立刻好像碰到針一樣自動躲開了,桃三娘笑吟吟地扶住青山桂的肩:“來,嘗嘗這雁蕩山的新芽茶。”

青山桂有點不知所措,便随着桃三娘的擺弄,那男的愣了愣,回過神來,怒目瞪着桃三娘:“你想阻攔我麽?你跟那個男人是一氣的?”

桃三娘忙着把蓋碗一一放到桌上,笑着道:“客人消消氣,坐下喝碗茶潤潤嗓子。”

我看大家的臉色,反正也沒人注意我,我又拿起一顆青綠的團子,一回頭,就看見小武坐在一張桌子上,兩條腿一甩一甩地,朝我擠眉弄眼。

菱兒戒備地看着那男子,似乎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去了。還是青山桂自己開口道:“陳家哥哥,你坐。”

男子僵硬地站在那:“我只問你要不要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裏當人家金屋私藏的,見不得人的妾?”

青山桂雙手拿起了桃三娘放到面前的茶碗,聽到他的話,卻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五年前,我家被籍沒,我和菱兒一起被人轉了好幾道地賣到這,菱兒那時還不滿十歲,途中差點病死……‘揚州瘦馬’……想來也是可笑,後來我卻被當作奇貨,到了聞香閣,那媽媽給我改了名,點上守宮砂,教我琴棋字畫……”

“我不是說我對此絕不介意嗎?”男子急切地打斷她的話。

青山桂搖搖頭:“我若自輕自賤,早不是現在這般模樣,你介意與否,與我何幹?”

“桂姐!”男子痛呼一聲:“小時候,我爹就與你爹說過,你我同歲,不如訂個娃娃親,後來雖不了了之,但我心裏真的就一直把你當作我的未婚妻子一樣對待,我倆打小一塊玩兒,我上樹給你捉知了……難道你都忘了過去那些事了?”

“我沒忘,”似乎說到這些,青山桂臉上有了笑意:“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陳家哥哥。”

“你……”男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吃完團子,有點噎着了,趕緊去找茶喝,但我不敢作聲,看看青山桂,我才慢慢挪着身子下凳子,溜到旁邊的桌子,只見小武整個人躺在那張桌上,翹着一條腿,在那晃晃的,桃三娘走過去,好像拎一只小雞似的把小武拎起來:“那麽髒的腳還踩在我的桌子上!”

“所以你現在寧願沒名份當個外房的妾也不願跟我回去?”姓陳的男子突然暴怒地大吼:“我真是瞎眼了!居然還巴巴地來找你,我明知道、明知道的……”他雙手揮舞着過來一把将桌上的茶碗和點心都撥到地上,然後雙拳捶着桌面,對青山桂大聲喊道:“你不單身子髒,心也髒!所以這些日子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你都不肯出來見我一面!你是不敢!你最後那點良知……”

“哎,青姑娘,你看我都忙糊塗了,彩餅五百個,蓮子、百合、糯米、紅豆各十五石,織錦绫緞各二十匹、紫檀妝奁一套……還缺哪一項?”桃三娘忽然走過來,手裏拿着張寫滿字的紅紙問道。

青山桂一愣,然後答道:“豬牛羊三牲啊。”

“呵,最要緊的我竟忘了。”桃三娘笑道:“柳府送來的那套嫁衣,姑娘可試過了?”

菱兒立刻旁邊插話道:“姑娘嫌太沉,單那頂冠子就壓得人頸子酸。”

“呵,柳公府裏這些日必是忙得人仰馬翻,柳公還得忙公務,真是難為他還想得這般周到,不過這嫁娶,可是人生頭件大事,柳公這些年,身邊也沒一個貼心的人,我們直道是緣分未到呢,終于有了你青姑娘……”桃三娘若無其事地絮叨着,但我想她是故意說給那男子聽的,果然那男子的臉上青一陣紅一塊。

我一口氣喝下整杯茶,小武在旁邊看來百無聊賴的樣子,我回頭再看那地上,點心、柳芽和茶碗都撒了一地,心裏覺得可惜,幸好剛剛還吃了幾個。小武打了個呵欠,有點瞌睡狀的神情看着那男子:“說完了沒?”

半晌,那男子都沒說話,菱兒彎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輕輕嘆了口氣,遠處聽見傳來了敲梆聲,桃三娘嘀咕了一句:“亥時二刻了。”

青山桂站起身:“菱兒,我們回去罷。”

青山桂從男子身邊走過時,男子才終于開口,他的嘴唇有點顫抖,啞着聲問道:“你已決定嫁他?”

青山桂點頭:“是。”

“你三日後就過門?”男子似乎還不太相信:“他究竟是何人?姓柳麽?”

“你知道又有何用?”青山桂搖搖頭,菱兒提着燈籠,兩人便走出店去。

那男子這一次倒沒有追出去,只是站在那愣愣地出神。桃三娘沒理他,自顧着在櫃臺裏打着算盤算賬,何大過來收拾地上的東西,我跟桃三娘說:“三娘,我走了!”

“快回去吧。”桃三娘應道。我便也不再看那男子,回了家,小武好像也跟在我後面出來了,但一眨眼就不見了他,我推開自家院門的時候,看見我的烏龜在屋檐下角落裏伏着,手腳腦袋都已經縮進殼裏去了。

※※※

第二日我到歡香館後院裏,看見桃三娘着實忙着,數百個漂亮的紅漆盒堆在一個小屋裏,院子裏則架着幾個臨時的土竈,燒得熱氣騰騰的。

那餅名為神仙富貴餅,做法不難,就是把數十斤生脂肥肉切小骰子大的方塊,入鍋裏小火熬出油來,待油氣和油色微焦香,再倒出來晾涼些,就用這油和面,用餅模子壓出一個個圓來,上面再用紅紙印上桃花或牡丹的花紋,火上放一淺底的寬口大砂鍋,砂鍋裏鋪草柴灰,灰上再鋪紙一層,便把瓶均勻放紙上,待那竈裏的熱氣慢慢将餅烘熟。

桃三娘說,這種餅要裝二百盒,得做兩千個。另外,何大和何二在廚房裏和面,他們做的是豆沙饅頭,據說也要裝一百盒。

快到午間了,還有客人會來吃飯呢,我趕緊幫桃三娘去洗菜,想起昨晚那個男子,便問桃三娘,後來他怎麽樣了,桃三娘笑了笑,神色之間有點諱莫如深:“你們都走了以後他還在我這又喝了酒,喝完才走的,不知道上哪去了。”

我把韭菜、蓬篙、筍子都洗好切好,再去燒飯,直忙到晌午飯時過去了,才得以歇一口氣。桃三娘拉我坐下喝茶,正吃着飯,就看見那姓陳的男子從外面走進來。

“呵,陳小哥,請坐。”桃三娘對他招呼道。

那男子看來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樣,濕了又幹了,皺皺巴巴的,還有一股黴味,臉也凹進去了,眼眶深陷,像是跑了不少地方。

那人渴壞了,什麽不說先拿起杯子連灌進幾杯,才籲了口氣:“老板娘,随便炒個什麽菜,有熱飯給我盛兩碗,快。”

“好。”桃三娘轉身到後面去,手裏拿着剛烘好的一個神仙富貴餅給我:“嘗嘗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餅上印的紅花和紅字刺激到那男子了,他一眼看見這餅,就大踏步走到我們桌前,指着我手裏的餅:“老板娘,你昨晚說的話,都是真的?”

桃三娘還疑惑道:“什麽?”

“就是說做喜餅的事!”男子大聲道。

“噢,你說那事,當然真啊,我一大早忙活到現在,才做出這八百個,還差得遠呢。”桃三娘懊惱地搖搖頭。

“那姓柳的……到底是什麽人?”男子一把抓住桃三娘的手臂,兇巴巴地問:“我跑遍了城裏,也不打聽不到哪家官家是姓柳的!你說!他是誰?”

“喲,客人,你太無禮了。”桃三娘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男子才有點自知理虧地松手。

桃三娘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客官,您就這麽在意青姑娘?”

“當然!她與我青梅竹馬從小長大……”男子的話說到一半,又住了口,接着煩躁地一甩手:“這個不關你的事!你只告訴我,那姓柳的究竟是什麽人?我看你應該很清楚。”

“呵,客官,我又為何要告訴您呢?”桃三娘坐下來,在自己杯裏倒上茶,好整以暇。

“我、我給你銀子!”男子伸手到腰間摸錢袋,果然取出個“嘩嘩”作響的錢袋,往桌上一丢:“你說!”

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