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去看時,赫然一個脖束麻繩、凸眼吐舌的披發青面女鬼朝我撲來!
我驚得腳底一個踉跄,腦子裏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倒身跌坐在地,小武則也停下腳步,立在我身邊,青面女鬼一口一口噴着白色的寒氣,我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和特異的腥臭,小武卻俯下身一手捂住我的口鼻:“別吸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遲了,我只覺全身一陣凍木,女鬼此刻伸出一雙利爪朝我和小武的頭頂抓來,小武猛一擡頭大喊一聲:“去!”
女鬼的利爪立刻好像冰柱遇到火球一樣,被齊腕消融掉了,女鬼頓時被駭退了幾步,我想趁這機會爬起身逃跑,卻發現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根本擡不起一指頭,小武将我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來!背你!”
這個時候我也沒餘力多想了,小武把我從地上拖起來,我卻感到額頭一陣暈眩,卻忽然聽見旁邊的香姐驚呼一聲:“娘!”
“娘?”我剩下不多的一點意識裏還是一怔。
雨水“嘩嘩”地打在我們身上,我的眼睛被模糊了,只能看見那女鬼全身像一片白霧,香姐的聲音帶着哭腔喊道:“娘,你若非要取人的性命,你就取了我的命吧!不要再去傷害其他人了,二娘也不是壞人……爹當年冤枉了你、你跟別人……但他已經知道錯了,對你的死一直十分內疚,這些年也一直未娶,每天、每天在家裏供你的牌位啊!”
女鬼那猙獰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她是否有聽見香姐說的話,她用剩下的一只手從自己脖子上取下麻繩,望了香姐一眼,就“呼”地刮起一股陰風不見了。
“不好,她往竹枝兒巷去了!”小武說道,香姐一聽,急得跺腳道:“娘!你別去!”說着就要追去。
小武卻喊住她:“你等等!”
香姐詫異地站住,回頭望着我倆,小武道:“你不要直接回家,你去歡香館找桃三娘,她能幫你。”
“桃三娘?”香姐半信半疑,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問那麽多了,她一咬牙回頭就跑走了。
小武回過臉來看看我,我一頭一臉都是雨水,全身冷得打顫,他仍是一貫打趣我地說:“怎樣?笨丫頭,這回可要生病了。”
我沒力氣和他鬥嘴皮子,白了他一眼,小武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便把我背在背上往回走,我說:“等等……”
他沒好氣地問:“又幹嘛?”
我指指掉在遠處地上掉了的傘:“幫我……撿下。”
“嘁!”小武嘴巴上雖然這麽說,但還是過去幫我撿了起來,他力氣挺大的,身上背着我好像完全不費力氣,一手打着傘,一邊走路也并不避忌腳下的水坑,反倒像是玩兒似的,用力踩着水,從這裏一步跳到那裏,十分輕巧。
直到把我帶回竹枝兒巷口,到了我家門前,我沒敢進去,就讓小武把我先帶到歡香館。
桃三娘不在,何大指了指周老榆家的方向,看來是跟着香姐過去了,店裏這時正好沒客人,李二去給我端來炭火盆,撥旺了讓我烤着,何二則去廚房裏給我煮姜湯,何大則拿來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色,問小武:“你們剛去哪了?”
小武翻了個跟頭跳到一張何大剛擦幹淨的桌子上:“去看那吊死鬼了。”
何大的臉色陰沉下來,但他沒再多說什麽,不多一會兒,何二就端着姜湯出來,他從何二手裏接過碗,走到飯館門外,從那剛剛長出新葉的核桃樹上摘下兩片葉子放進碗內,回來之後遞給我:“全部喝下去吧。”
我全身抖得厲害,差點連碗都接不住,雙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邊,看着那兩片葉子在湯面上漂浮,來回打轉,便閉上眼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随着肚子裏不知哪來一股熱氣,一下子散到全身手腳,我感到臉也發紅發燙起來,身上也不冷了,“哔哔啪啪”的炭火烤得衣服鞋子發出陣陣水氣,我用手撥了撥頭發,剛才也是淋了雨,娘說這樣以後容易頭疼。
全身緩過來了,我忽然才發現店裏竟然彌漫着一股很香的肉味,我用力吸吸鼻子,問何二:“何二叔,廚房裏煮着什麽?”
何二淡淡道:“鴨子,方才老板娘裝了一罐送去周家了。”
我心裏壓不住地感到好奇,桃三娘居然這個時候去送鴨肉?我站起身,手腳這時已經恢複力氣了,身上烤幹得差不多,再不感覺到冷,我看看屋外面,大雨在不知不覺間已消停下來,只剩下淅淅瀝瀝幾點落在地上的水窪,顯出小小的漣漪。
小武看出我的心思,跳到我眼前:“怎麽?還想去看熱鬧?”
我被他戳穿了想法,不禁大大白了他一眼:“要你管!”便拿起我的傘跑出門去。
※※※
當我走到周家門外時,就聽見那屋裏傳出一陣響亮的孩兒哭聲,屋裏頓時有人大喊:“生了!生了!是個男娃娃,總算母子平安!”
住周家隔壁的王家嬸娘也從自家院子裏跑出來,急匆匆地問:“呀!生啦?生啦?”
我走到周家門口,只見香姐站在門首外但背過臉去,我卻已經看見她淚流滿面,紹興婆子則送了桃三娘走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那小崽子怕是嘴饞咧!聞見你的鴨子肉香,他才肯跑出來的,話說你老板娘的手藝可真是名不虛傳啊。”
桃三娘笑着擺手,說一些客套話。正好一擡頭看見我:“诶?月兒你怎麽也來啦?”
我笑嘻嘻道:“來問香姐要紅蛋吃呢。”
香姐聽見我說話,不由轉過來看着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桃三娘和我一起走出巷子,她告訴我,那吊死鬼便是香姐的娘,她死去也有七八年了,據說那時候周榆有一次看見她去菜市雜貨鋪子裏買東西,進去半天沒出來,那家店老板是個出了名的愛送別人小媳婦東西,用以來勾搭人的,于是回來就與香姐她娘大吵了一架,不但把話說得又難聽又重了,還掄棒子把香姐的娘一條腿打得幾乎要折掉,香姐的娘性子很烈,當晚想不開,便拖着一條瘸腿硬是跑到那偏僻處找一棵樹吊死了……想不到事隔這些年,她的怨氣都沒消,在興兒姐要生産的時候她回來現身作祟,把她上吊死的麻繩放到産婦的床下,幾乎就要害他們兩條命,是香姐察覺了,第一天晚上她就拿了麻繩跑出去,是到她娘吊死的那棵樹下去,原本想用自己的命抵給她娘,可那吊死的厲鬼縱然再大冤屈,也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收回了那繩子,也因此香姐在被人找到的時候,脖子有勒痕,卻沒看見繩子……桃三娘明的是拿了一砂罐裝了鴨肉給周家送去,但暗的,她一去到,那吊死鬼便不能再作祟了,似乎也多虧了香姐一徑對她的苦苦哀求,她最終才放棄了殺人的惡念,回到她該去的地方……
走到我家門口時,屋裏又是我弟弟的一片哭聲,我爹好像都要被他吵得沒辄了,一個勁兒在那喊:“小祖宗!”
我不由得覺得好笑,桃三娘摸摸我的額頭:“晚了,快回家去吧。”
“嗯。”我點點頭,臨進門的時候,我想起了小武,但是朝歡香館張望了一下,卻好像沒看見他那個愛動愛跳的身影了。
烏龜就趴在我家的屋檐下邊,正擡着頭半眯着眼睛看着我進院子,看它那樣子,連龜殼上都濺滿了泥漿,不知道是不是到菜地裏打滾去了,我把它抓進屋裏,恐吓它道:“再把自己弄得這麽髒兮兮,我就把你炖一鍋湯給我娘喝。”
四、青柳芽
脆生生的蘆蒿用素油清炒就很好吃,野芹則滾鹽水略焯配姜、醋、麻油拌,香椿到了暮春時節已末,但取那半老椿頭陰幹切碎,微炒磨末裝瓶罐,倒滿小磨麻油封固了二十日,做椿頭油調味使用,仍是香氣絕好。
四月當新的莼菜,加入肉絲、香蕈、魚肋、豆粉做羹,才是美妙,不過大多數客人寧願點一碗蛋花湯便了事。
歡香館一如常日地客流來去,平和安定。
說起來,在柳青街靠近小秦淮橋畔的一處地方,有一幢閑置了二、三年的門戶,從外面圍牆看院子并不大,但有一幢二層高的小樓,聽說屋主人早已全家搬到高郵去了,只留給本地的親戚打理,可惜一直也沒賃租出去,這清明才過兩日,這天忽然看見一輛騾車拉來了許多東西,幾個丫鬟婆子在那門裏進進出出,似乎有人搬進去了。
幹爽的日子,傍晚雲霞滿天飛,兩只黑頭黃羽的雀兒在核桃樹一根高枝上築了新巢,我抓了一小把黃米,在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