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徐妃宜正在帳中寫信。

幾日前她收到了問春來信,信裏表示家中還算平靜,只是爹娘親很氣她不告而別、遠赴戰場的大膽行為,但因為她遲遲不歸,所以憤怒漸漸又變成了擔憂,所以收到她的來信後,他們才松了口氣。而孫興金倒是遵守諾言,一直沒再去徐府搗亂,只是遣兩個狗腿日日守在徐府外,問春隔三差五會帶着面紗出去逛一圈,所以他們也并沒有起疑。

平陽城一切正常,似乎只等她回去,或者帶着林書浣回去了。

若她孤身而歸,那就嫁給孫興金;若是她将林書浣帶回,那麽大家就一起對付孫興金。可偏偏眼下的狀況卻變得不尴不尬,她是找到了林書浣沒錯,可對方卻因為失憶而完全忘記了七年前的事,而她卻在不确定他想法的情況下就把自己守了七年的貞操獻了出去。

她失了心、失了身,換來的卻是烏烈說想要她。

僅僅是想要而已嗎?那他肯定是想讓她留在軍營,無名無分地做他的女人。如果她孑然一身、無依無靠,說不定真的會委曲求全。可事實并非如此,她的父母還在平陽城裏等着她,不管她尋到了什麽,半年之後都是要回去的……

她該寫什麽?現今的狀況,算是找到了,還是沒找到呢?

徐妃宜頭疼地用雙手摀住眼睛,想着想着關注點就又圍着烏烈的那句話打轉了,我想要你。這算是什麽?難道他之前的保護、糾纏與關心,就是為了得到她?她又不是一個對象,怎憑他想得到就得到?思至此,徐妃宜不禁有些生氣。

正郁結着,帳外傳親兵的行禮聲。

“将軍。”

“嗯。”烏烈草草一答,很快就掀開帳簾大步而入。

他的大手裏托着一個碗,秀氣的白瓷碗在他的掌中更顯得小巧。

因為方纔那些胡亂的想法,徐妃宜現下看到烏烈便有些懊惱。可當她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瓷碗上時,水眸中的不悅即刻被擔憂取代。她從案後起身,蹙着秀眉朝他走去,“藥?又頭疼了嗎?”她走到烏烈面前,“熬藥、端藥的事何不吩咐給別人?”

徐妃宜習慣性地想要把碗接過來。

因為前段時間烏烈喝藥時,大多情況下都要由徐妃宜侍奉。

不過這一次烏烈卻擡手閃開,另一只手大剌剌地将她拉住,然後牽着她往帳中走,“我什麽事都沒有,而且這藥也不是給我喝的。”他将徐妃宜按坐在軟席上,自己坐到她對面,将碗放到桌上後向前輕輕一推,“給你的。”

徐妃宜一愣,“我沒有生病。”

烏烈半伏在桌上,“這是補藥,我見你最近氣色不好,特地讓雲生配的藥。”

徐妃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烏烈有些不悅,“怎麽,怕我毒死你?笑話,我想殺誰用得着下毒嗎?”

徐妃宜無語,這人真是殺人都殺得理直氣壯。

烏烈不耐煩地揮手,“別啰嗦,快喝!”

徐妃宜倒也覺得他不至于給自己下毒,于是便把藥碗拿了起來,可唇剛貼到碗邊就被那滾滾的熱氣給逼了回來。她皺着臉将碗放回去,搖着頭不肯喝,“好燙。”

“多事。”烏烈橫她一眼,大手一探将藥拿了過來。

徐妃宜怔怔地看着他把碗放到嘴邊,鼓起腮幫連吹了好幾口氣,那褐色的湯汁被他噴出來的氣流吹得蕩起漣漪,他、他這是做什麽?徐妃宜有些慌亂地垂眼,明明剛才還對他心存怨恨的,可現在卻只剩下了悸動,她有些惱,惱自己的沒用。

反複吹了數次之後,他抿着碗沿嘗了一口。

确認溫度适中了之後,烏烈又把碗遞回去,“這次沒那麽不燙了。”

徐妃宜輕咬着下唇,伸手将藥碗接過,頓了一頓之後,便悶不吭聲地一口氣将藥汁全部喝光,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用這藥的苦來遮住心頭的甜。她這一飲而盡的豪邁樣子吓了烏烈一跳,他連忙站起身,“喂,我說的是沒那麽燙!沒那麽燙也是燙啊,你怎麽硬灌?”烏烈剛繞到桌案那頭坐下,徐妃宜便灌盡了最後一口,然後放下碗開始咳。

她捂着唇嗆咳了幾聲,感覺到一雙大手在用力地撫拍着自己的背,徐妃宜下意識地想要躲,結果卻被他順勢摟住。烏烈的大手勾過來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臉兒扳過去,四目相對後,他的眼底浮現出了心疼與不悅,“你瞧,嘴都紅了。”

他用拇指輕輕地蹭了蹭她的唇瓣。

徐妃宜動彈不得,只能別開目光,“我沒事。”

烏烈眸色漸濃,聲音低了幾分,“又紅又腫,還說沒事。”

徐妃宜覺得下巴上的手稍稍一擡,她被迫仰起頭,看到烏烈将臉湊過來。

他勻了勻氣,問:“藥苦嗎?”

徐妃宜仍是垂着眼,“不苦。”

烏烈的聲音顯得有些嚴肅,“不信。”言罷又忽而一笑,“我嘗嘗。”

說完便将唇貼了上來,靈巧的舌迅速撬開她的齒關探入,輕輕掃過徐妃宜的上颚,勾住她的小舌重重地吸吮,彷佛像要把那上面的苦澀通通吞掉。一吻過後,她果然覺得嘴巴裏沒那麽苦了,反而是舌頭麻酥酥的,好像沒了知覺似的。

他一手摟着她,一手朝自己的衣襟裏摸去。

烏烈很快就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接着一面意猶未盡地舔着她的唇,一面舉起紙包。徐妃宜想要去看,接着下唇卻被他咬着不放,只好含含糊糊地問:“是什麽?”

“梅子。”

“哪來的?”這荒山野林的哪會有梅子吃?

“別管。”烏烈将梅子塞到她的懷裏,輕輕地啄着她的唇,“吃你的便是。”

本以為這女人會怕苦才特意翻出來的,結果發現她喝藥竟和喝水差不多。他吻着她的唇輕笑,剛打算把大手探下去的時候卻又停了停,還有重要的問題沒有問,烏烈鐵壁松了松,垂下頭看着的徐妃宜,“對了,我想問你,你的月……月……”

徐妃宜擰眉,“什麽?”

烏烈老臉發熱,“月信……”

徐妃宜聞言怔住,不可思議地瞧着他,“你說什麽?”她沒聽錯吧?他說的是月信?這時,帳外的通報聲救了烏烈一命。

“将軍,軍師求見!”

烏烈立刻把問題吞回去,松開了徐妃宜,“傳。”

裴良臉色凝重地走進來,“大哥。”

烏烈站起來,還在琢磨着剛剛的問題,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何事?”

裴良不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烏烈看出他臉色不對,繞過案幾走到他面前,“出了什麽事?”

裴良附到他耳邊耳語了幾句,接着目光狀似不經意一般從徐妃宜的臉上掃過。

烏烈聽完之後臉色一沉,直接将裴良扯到軍帳外面去了。

不過幾天的光陰,奇怪的人從徐妃宜變成了烏烈。

先是莫名其妙地給她送補藥,接着問她月信,最後又和裴良神神秘秘地離開了。之後的幾日他變得十分忙碌,總是和副将、軍師們湊在一起議事,可近日明明無仗可打,而最令徐妃宜起疑的就是他平時議事都是在将軍帳的,就算是有機密,也是徐妃宜回避。但是最近他卻将議事的地點改到了別處。

他到底要幹什麽?

那些疑點盤旋在徐妃宜的心裏,交錯、拼接,讓她隐約猜到了什麽,卻始終弄不清晰。

她覺得烏烈最近的古怪是和自己有關的,但始終提不起勇氣去調查,生怕查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可她又實在無法忽視烏烈的反常,他明明很忙,可仍是堅持每晚給她送補藥,然後陪她說說話就再去忙,之後便是直到半夜才會再回來。

如此又過了三四日,徐妃宜的疑團終于被解開了。

那天她因為近日心事太多,所以離開軍營去附近的林子裏轉了轉,散心回來之後剛巧看到裴良和一個年輕的藍衣男人神色匆匆地走向營地。徐妃宜當時并未多想,下意識地就悄悄跟了上去。那二人似乎心急如焚,竟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跟着。

兩人說了幾句之後,終于說到了徐妃宜好奇的事。

藍衣男子,“你先慢點說,愚兄胡塗了。”

裴良緩了緩氣,“咱們的傻大哥烏烈,前幾日因為一個女人把“鷹衛軍”的人砍傷了,一共兩個人,各斷一臂。”他伸出兩個手指,接着無奈地搖頭,“我軍和“鷹衛軍”本就互不所屬,對方又向嫉恨咱們戰無不勝,所以事出之後對方借題發揮、不依不饒,還一路捅到了上将軍那裏,請旨要嘛處置大哥,要嘛讓大哥把那女人交出來……”

藍衣男子擰眉,“營中私藏女人,可是重罪。”

裴良道:“說的是呢。”

藍衣男子問:“那該如何是好?”

裴良搖頭,“你還是到營裏去問大哥吧,他心意已決,誰都攔不住。”

他無奈地輕嘆一聲,而後看向藍衣男子,“我還沒來得及問你,怎麽從恭州趕到這來了?”

藍衣男子頓了頓,“前段時間大哥讓我調查烏秀族的事,今日終是有了眉目。”

裴良問道:“他調查烏秀族做甚?”不過他立刻又擺了擺手,拉着藍衣男子加快了腳步,“哎,暫時先管不了這個,一會兒上将軍的人就到了,我先帶你去找大哥。”

兩人快步走下最後一個斜坡,直奔恭州營。

徐妃宜沒有再跟,而是呆呆地站在坡上,失神地向下遙望着。那些零星的碎片如今終于在心底拼湊出了真相,只是那些碎片的邊角太過鋒利,割得徐妃宜心頭絞痛,似乎已經淌出了血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烏烈這幾日這麽忙,原來是在考慮着該如何對付鷹衛軍。

那湯藥、月信,又是怎麽回事?

徐妃宜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揣測,烏烈已經決定把她交給敵軍,但因為兩人關系複雜、又屢屢有肌膚之親,他怕自己會懷孕,所以才會問她月信的事,而那些“補藥”想必就是避子湯了,她真的沒有想到,烏烈竟是如此狠心!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他跟自己坦白,那她會主動去鷹衛軍承擔後果的,可他卻……

她太蠢了,竟會被他騙得團團轉!

徐妃宜狠狠地咬唇,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淌下,原來那些溫柔與關心全是假的!甚至連那句“我想要你”都是假的!他已經不要她了,在自己的安危面前,他選擇了放棄她!憤怒仿若一條火龍,從身體深處盤旋而上,直接轟上她的大腦。她想也不想地沖下斜坡,一路飛奔,沖進軍營之後甚至趕在了裴良二人前面沖進了烏烈議事的營賬。

她唰的一聲撩開了帳簾,氣勢洶洶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帳內站了不少人,烏烈站在帳內高挂的恭州軍旗之下,一襲素色将袍,威武又不失俊郎。

徐妃宜的目光越過衆人鎖住他,繼而目不斜視地向他走去。帳內瞬間靜了下來,大家都不自覺地為她讓出一條路來,目光着她走到烏烈的面前站定。

烏烈本想問她為何擅自闖進來,可一見徐妃宜蒼白如紙的臉色便又改變了主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徐妃宜的胸口微微起伏,“烏烈。”

烏烈還未來得及應聲,就見徐妃宜高高舉起了小手,接着用力一甩!

手起掌落間便是一聲脆響!

烏烈的臉紋絲未動,黑陣中滾起怒氣,“你……”

徐妃宜擡起另一只手,幹脆利落地又給了他第二個耳光!

營賬中因為她的第一個耳光而呆滞的人,忽然被這第二個耳光給叫醒了!

有人回過神來,忍不住上前一步,“放肆!”

烏烈擡了擡手示意噤聲,但眼睛卻始終凝視着徐妃宜,“理由?”

徐妃宜的手在抖,嘴唇蒼白、唇縫間卻彷佛沁了血,“理由?”

她重複了一遍,接着有些瘋癫地笑了起來,“理由?你還敢問我理由?你做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嗎?”眼底紅得幾乎要出了血,淚珠不斷滾出,“烏烈,我只問你一句,于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若是換作原來,烏烈早就氣得發狂了。

但他此刻卻是異常地安靜,黑眸裏翻湧着沉郁的情愫,“妻子。”

烏烈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在被掮了兩個耳光之後說出這話的。

對于徐妃宜,他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因為回憶并沒有找回,所以短時間內就對她萌生的瘋狂迷戀讓他覺得很不安,所以他始終不願面對他們的關系。可誰承想,“鷹衛軍”的刁難,竟讓他面對了心底最真實的感受,他愛她、想要她、想和她永遠在一起。

他的話令徐妃宜一震,瞳孔渙散了一瞬後又猛地抽緊,“你還在騙我!”

她高高揚手,不過這一次卻被烏烈伸手攔下,他擰眉,“我騙你?”

徐妃宜用力地掙了掙手,“我都知道了,你派人去烏秀族調查了對不對?結果如何?你選擇相信烏秀族,而不信我對不對?一直以來,我在你眼中都只是個騙子!”她奮力地掙紮,結果身子都扭在一起了也掙脫不開,于是只好更加歇斯底裏地大喊:“所以你要放棄我……你要把我交給那個什麽見鬼的上将軍!”

烏烈皺眉,“你怎麽知道的?”

說話間裴良與方弋二人也已走進帳內,剛巧聽到了徐妃宜的那番話。

烏烈的目光掃過去,駭得方弋立刻舉手撇清,“不是我說的。”

裴良也連忙附和:“也不是我!”

烏烈狠狠地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徐妃宜,輕輕一嘆,“你誤會了。”

徐妃宜抑制不住地抽噎着,滿臉是淚地瞪着他,硬是扯出一抹怪異地冷笑來,“證據确鑿,你還說是誤會?幫你去調查烏秀族的人就在門邊,而上将軍的人不時就會來。難道要等我被抓走之後,你才肯承認自己做的事嗎?”

“你不會被抓走的。”

徐妃宜誇張地笑了笑,“是嗎?”

站在門邊的裴良似聽明白了,有些不忿地說:“徐小姐,你錯了,大哥他……”

話說一半,帳外傳來親兵的通報聲,“報!将軍,上将軍的人到了。”

烏烈目不斜視地盯着徐妃宜,聞言後驟然發力将她拉近,貼到她眼前一字一句地說:“烏烈之心意,片刻後自會分明。”說完松開了徐妃宜的手,又深深地幾眼,之後便從她身邊走過,大步離開營賬。帳內的其他人也傾帳而出,轉眼間就只剩下徐妃宜了。

他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上将軍的人來了,為何沒人綁她?

徐妃宜顧不得擦幹眼淚便也跟了出去。

營地內聚兵過百,烏泱泱地擠在一處。烏烈站在最中央,徐妃宜被隔在人群之外,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她費了好大的力氣往裏面擠,好不容易瞧見烏烈之後,便聽到他對面的那個男子抱拳道:“烏将軍,得罪了……來人,把他拿下,上刑!”

話音方落,便冒出兩人将烏烈兩臂反剪,壓跪在地上。

等到刑凳搬出來之後,那二人又将烏烈按倒在刑凳上。早已等在凳旁的人執棍而立,他手中的軍棍有男子小臂那般粗,漆成紅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烏烈自始自終都沒有反抗,不過當他擡頭看到人群前的徐妃宜時,立刻揚聲道:“裴良,把她帶走!”

徐妃宜頓時回神,顫聲道:“怎麽回事,你……”

她剛欲上前就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後拽去。裴良捂着她的嘴,一路把她拽回到營賬裏。箝制稍松之後,徐妃宜立刻想要逃,結果又被裴良拽住,“你若是心疼大哥,就別出去!他這麽好面子的一個人,卻要在全軍面前受刑,你這時出去看,是嫌他不夠難受嗎?”

徐妃宜愣在原地,轉而揪住裴良的衣角,“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裴良臉色凝重,譏诮道:“你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徐妃宜語塞,咬住下唇不主語。

這時耳畔忽而傳來外面的喝聲,“一!”緊接着便是木棍用力打在肉體上的悶響聲。

徐妃宜瞬間揪緊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裴良卻在這時開口,“其實你知道的也不全錯,鷹衛軍向上将軍揭發了大哥亂傷無辜,私藏女眷兩項大罪,但大哥骁勇善戰,上将軍不忍殺他,所以只讓他把你交出去方可罷休,可是……”

她呼吸一嗆,“他……不肯嗎?”

裴良點了點頭,“可這并不是大哥不肯就能解決的,亂傷無辜倒好說,但在軍營中私藏女眷可是大罪,更何況鷹衛軍一口咬定說你是奸細。為了保住你,大哥對上将軍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是來營中探親的。鷹衛軍的人輕薄将軍夫人,便也就傷有餘辜,所以你的事也就解決了……”

“九!”

帳外的報數聲仍在繼續。

那悶響聲每響一次,徐妃宜的心就跟着痛一次,“那他……”

裴良嘆氣,“畢竟對方折損兵役兩名,你即便是探親,久居軍營也不合規矩,所以上将軍罰大哥受軍棍兩百杖,算是給鷹衛軍一個交代。”他咬牙聽着帳外的行刑聲,眼眶亦有些發脹,“不過兩百杖……一般人受過這刑,不死也半殘了。”

徐妃宜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原來是這樣……他竟然護着自己到了如此的地步!調查烏秀族的人是今日才到的,而烏烈竟在此之前就已經對外承認了她未婚妻的身份。原來他根本沒有要把自己交出去的打算、原來他根本不曾懷疑自己,可自己竟是完全扭曲了他的意思。而幾天前烏烈那麽忙,定也是在想辦法保全她,即使如此殚精竭慮,可他卻從不在她面前表露出分毫。

“二十三!”

“二十四!”

徐妃宜再也克制不住,從地上爬了起來,“不要,不要再打了!”

裴良及時攬住她,“軍令如山!誰也救不下大哥!”

徐妃宜泣不成聲,“那讓我去替他受刑……”

裴良用力地将徐妃宜又按回到地上,“你?你連五十杖都扛不過就會咽氣了!大哥為的就是護你周全。你去受刑,豈不是讓他的心思都白費了!”

“二十八!”

徐妃宜渾身發顫,忍不住用手摀住了耳朵。

她無力地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她太蠢了,竟看不出烏烈對自己的心意。她疑他、怨他,這段時間一直和他鬧別扭,剛剛又連打他兩個耳光。烏烈為自己委曲求全,可她卻全然不領情……正如裴良剛才所說,烏烈這麽好面子、這麽強硬的一個人,居然要在全軍面前受刑,如此大辱,竟是為了她徐妃宜所受!

“三十五……一百二十一……二百!”

報數聲停。

而徐妃宜也已經哭得昏了過去。

兩軍的糾葛終于解決了。

烏烈一聲不吭地受了刑,再加上有上将軍的命令,所以鷹衛軍只好作罷。軍棍不比普通廷杖,行刑人都是行軍打仗多年的人,每一杖都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打在身上,便是挫骨揉筋之痛。可烏烈卻不是普通人,連名醫雲生都覺得他刀槍不入,如同盤古轉世,連腦袋裏插進箭簇的傷都撐過來,更別說這二百軍杖。

誠如大家所望,烏烈果然撐了過來。

雖說仍舊趴在榻上動彈不得,但好歹醒了過來,也退了高熱。

烏烈醒來之後,第一眼便瞧見了守在他床畔的徐妃宜。對方見他醒來立刻跪坐下來,将臉湊近,瞪圓了兩個紅腫如核桃的眼睛看着他,“吉郎,你終于醒了。”說話間,眼淚已如斷珠般滾下來,一滴滴地落在烏烈臉畔的榻上。

他開裂的薄唇微微翕動,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睡了多久?”

徐妃宜握住他無力放在身側的大手,“十三天。”

烏烈點了點頭,“比上一次多了……”

徐妃宜又是哭又是笑,“多了八天。”

烏烈動了動,“嗯……我算術向來不好。”

徐妃宜按住他的肩,“別亂動。傷口疼不疼?我去叫軍醫來給你瞧瞧。”

烏烈連忙道:“不準叫他,我有話和你說。”

半站起來的徐妃宜又跪了下去,“要說什麽?”

烏烈的臉側壓在床榻上,俊臉有些走形。即便是這樣擠着臉,他卻還不忘揚揚眉,“我雖說睡着,但心裏明白得很,對于那天發生的事,你有沒有想說的?”

徐妃宜一怔,繼而伏到他枕畔,“吉郎,是我誤會你了。”

烏烈蒼白的俊臉上浮現出得意,“還有呢?!”

徐妃宜咬了咬唇,眼中蘊着羞愧,“我不該吼你,更不該打你……”

烏烈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我的心意,你終于明白了?”

徐妃宜抿唇一笑,垂目道:“嗯。”

烏烈等了好一會兒,忍不住不悅道:“那還不過來親我一下!”

徐妃宜一愣,臉頰飛過紅霞,不過卻沒有湊過去,而是說:“我雖說明白了你的心意,可你真的不後悔嗎?方大人還在營中等着,若是你想知道有關烏秀族的事,我可以去……”其實方弋已經将真相告訴了她,他前不久終于找到了那位預言大司的兒子。

從他口中,方弋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原來烏烈受傷那年,正是預言中烏秀族該滅亡的那一年,當時已近年末,族人廣尋獸神轉世未果,再加上他們與周邊幾個種族的關系十分緊張,滅族之災好像不可避免。而這時烏烈憑空出現,人們發現他的那個山澗,正是傳說中烈虎獸神下凡的地方!為了留下烏烈,讓他心甘情願地為種族而戰,族衆長老便藉他失憶之機撒了這個謊。

徐妃宜覺得烏烈有權利知道真相。

可誰知烏烈卻說:“我不想知道。”

徐妃宜一愣,“為什麽?”

烏烈扯了扯唇,“不論真相如何,我都會娶你。所以我是誰并不重要。”

徐妃宜動容地看着他,忍不住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用香甜的津液潤澤了他幹裂的嘴唇。不過正吻到興起的時候,徐妃宜忽然擡起頭,“還有一件事……”她把自己與孫興金半年之約的事說了,之前她一直不敢說,現下卻是沒有顧忌了。

烏烈大剌剌地說:“那個孫什麽,交給我處理。”

他貴為忠武将軍,千軍萬馬都解決得了,更何況一個潑皮無賴。

徐妃宜放下心來,笑着湊上紅唇,然而就在兩人的唇瓣即将貼合,烏烈連嘴都噘起來的時候,她忽然又擡起了頭,“還有,之前你給我的藥……還有問我月信什麽的,是怎麽回事?”如今看來那肯定不是避子湯了,難道真是補藥?

烏烈這才想起這回事。

他忍不住笑起來,把懷疑她癸水将至地事說了出來。

徐妃宜聽完之後臉瞬間紅透,“什麽癸水?你才癸水來了!你、你怎麽能和別人說……”

烏烈不耐地伸出大手,一把揪着她的衣領把她拉過來,然後狠狠地咬住她唇,低聲咕哝着:“別啰嗦了!快讓我親幾口,完事快叫雲生進來,老子的屁股都要疼死了……”說完用力含住她的唇瓣,用最直白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濃濃愛意。

徐妃宜忍不住環住他的脖子,将紅唇與愛意一同奉上。

七年的等待、千裏的追尋,徐妃宜那顆漂泊不安的心終于在烏烈這裏找到了安放之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