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楓一覺醒來,發現又入夜了。她沒有做夢,只覺得這一覺睡得疲累至極。她努力集中精神,先是确定了自己前一日看到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夢或幻覺。接下來,開始拼命地給自己打氣,思考下一步的對策。她可以認命,順從父親嫁給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哪怕是個怪物。但是,她萬萬不能死。求生,這是任何一個,哪怕是世間最懦弱的人都會擁有的精神。在死亡面前,任何膽怯的懦夫都會變成無畏的勇士。
八角楓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發現在這座神秘的古堡之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直在緊随着她,只要一不留神,她便會沉浸在衣櫃中那些華美的服飾之中,緊接着宴會的聲音,佳肴的香氣,很快就會再次讓她陷入到如前日般詭谲的場景裏,輕易地勾引出她心底深處的虛榮與貪婪。但每一次,當她又要忘乎所以的時候,腳腕上的鈴铛聲響又會将她拉回現實。現實和夢境仿佛兩個人一般在她的腦海中互相角鬥着,任何占了上風的一方都迫不及待地将她深深地拖進自己的懷抱之中。
八角楓心裏明白,夢境雖然美妙,但是下場恐怕就是讓自己變成可怖的人皮。于是她在心底拼命地抵抗着那些誘惑,把精神集中在該如何逃跑之上。她決心對城堡做一番徹底的探察,并且再對城堡之外,山崖上的地形進行一番熟悉,或許還會有駕那條來時停靠着的小木船逃走的可能。
八角楓搖了搖手鈴,喚來了卡夫卡,說想在古堡裏四處走走。卡夫卡帶着八角楓一路參觀,所到之處,他都會将其燭臺上的蠟燭點燃。于是,漆黑一片的古堡內部漸漸燈火通明起來。垂懸四壁的帷幔不再陰郁,那些古怪的肖像畫也便得正常了。所有房間的門都被八角楓一一打開,見裏面陳設毫無詭異之處後,又将它們一一關上。他們上上下下兜了整整一圈,八角楓也沒有發現有絲毫奇異特別的地方。而最令她驚訝的是,在她房間所在位置的樓頂上沒有任何的房間,有的只是一堵極厚的石壁。而那個她曾在頂樓闖入的鍋爐房,也變成了一間普普通通的卧房。更不要提那些編了號碼的人皮了,她連影子都沒有見到。
八角楓又說自己要到外面去走走。卡夫卡沒有阻攔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古堡之外,夜空中挂着一輪圓月,呼嘯的海風與浪花擊打在岩壁上的聲音交融在一起,聽起來仿佛有一個巨人在不斷地低吼。八角楓順着崎岖的小路一直往下走去,最後來到了當初停靠那個小木船的岸邊。一路上,她都在非常仔細地環顧四周的地形,但最終還是失望地發現自己所走的是這山崖上唯一可走的路。崖身上布滿荊棘,朵朵五顏六色的玫瑰開放其中,而那個伫立其上的古堡也是這裏唯一可容身避風的所在。八角楓想摘一朵玫瑰,她發現了一個一直被自己忽視的現象。那些荊棘從中的玫瑰在勝放之後不多會兒就會馬上凋謝,化成黑灰融入荊棘之中。但是馬上又有新的玫瑰長出來,它們的新生與死亡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以至于八角楓起先沒有輕易地察覺到那些花有過減少。
曾被她寄予很大期望的那艘小木船在前日的風浪中被卷走了,只留下當初綁縛在岸上石頭之上的一截斷了的繩子,孤零零地随着風向來回擺動。八角楓悵然地看着那截繩子,若有所思,而卡夫卡就站在離她不遠處,既像守護又像是監視。
八角楓曾經試圖向卡夫卡提起前日他幫助自己的事情,但是卡夫卡沒有任何反應,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她又想要尋求卡夫卡的協助,但是得到的皆是些沒有只字片語的沉默。她悻悻然地折回了自己的那個房間,走廊之中的燭火又都被熄滅了,一切又恢複了原樣。陰森森、暗幽幽的黑暗又重新統治了這座古堡。
八角楓絞盡腦汁地苦苦思索着讓自己逃出生天的辦法,可是經過前面那一番折騰後,她發現要想出法子來幾乎沒有可能。一種絕望的情緒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好幾次有再穿上那些漂亮衣服最後去狂歡一番的沖動。她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踱着步子,那串腳鏈上的鈴铛一陣響過一陣。漸漸的,八角楓混亂的大腦在清脆的鈴铛聲中清醒了起來,她想起了自打來這裏的第一天,只要天一亮,自己就會不可避免的沉睡過去。而醒來時,必定又是一個夜晚。她疑惑其中有蹊跷,于是在天将要蒙蒙亮之時,用她偷藏起來的餐具裏的小刀割破了手心。一旦睡意上來,她就狠狠地按壓傷口。
劇烈的疼痛讓八角楓的牙齒直打顫,但是她強忍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腦頓時清醒了許多。在表面上,她如往常一樣沉睡了過去,她卧向一側,把受傷的手藏在了被子的下面。
不一會兒,房間裏的玻璃窗被風吹開了,八角楓先是聽見山崖下的海浪聲,緊接着她感到好像有什麽巨大的東西進了房間,剛好落在了床上。她隐隐感到自己被籠罩在了一團巨大陰影底下,并且還有一個濕漉漉的鼻子不住地在她耳邊嗅探。八角楓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東西在臉頰上呼出的熱氣,她不敢妄動,放在被子裏的手緊緊地攥着衣服的一角,極力做出沉睡的樣子。
“藍胡子!我的好兒子,快上來。”突然,八角楓頭上方的一個深洞裏傳來呼喊聲,那聲音聽起來蒼老、沙啞,就好像是黏在喉嚨裏說出來的。
八角楓感到身後的那片陰影一瞬就不見了,她佯裝翻身,偷偷睜眼瞥向身後,正看見那東西忽地将身體裹入了它那龐大的黑色雙翼中,如同蝙蝠一般,碩大的身軀忽得纖細了,徑直竄入了天花板上的深洞之中。
八角楓靜待了片刻後才起身,她同上次一樣給所有的鈴铛裏都塞上了細棉,然後攀上床架爬上了洞口。在洞沿處,她低頭回看自己房間裏的窗戶,這時窗外太陽雖已升起,但挂在天上清冷得像月亮一般。大團大團的烏雲正在不斷積聚起來,整個天都陰沉沉的。房間裏不久前有了的光亮忽的又暗了下來,而放在床頭的玫瑰的花苞正微微綻放。
“是要開花了麽?”八角楓在心中暗暗呢喃道。
她站在洞沿處,緊貼着石壁,小心地聽着洞外的動靜。但等了許久,都沒有任何響聲傳來。八角楓壯大了膽子,索性将頭伸出洞口,那間不大的房間裏空無一人,燭臺上的蠟燭已經燒了一半。她眼見房間的一側有扇門,那門虛掩着,開了一條縫。八角楓從洞口爬了出來,輕手輕腳地來到門縫前,側身往外看,黑洞洞的,什麽都沒有。她小心的打開門,側着身子走出來,發現那門後是一個不斷向上而去的回旋鐵梯。在梯子上的盡頭,頂部的位置有一團朦朦胧胧的火光在閃爍。
八角楓順着鐵梯徐徐往上走,越是靠近那團亮光,她便把腳步放得越輕。将到頂層時,她聽到一陣咀嚼食物的聲音。她在陰影裏略略踮起腳看上面的情形,依稀見到那裏好像是一個廚房。一個面貌醜惡的老太婆正忙碌在一口巨大的鐵鍋前,她顫顫巍巍的雙手裏握着一個長柄勺子在鍋裏來回地攪動着。八角楓好奇那鍋裏炖煮的是什麽東西,卻又不敢太靠前,只能胡亂地猜測。直到老太婆從鍋裏撈出來一團肉色的東西,像是腦花,被打在盤子裏還在止不住的膨脹着、收縮着,活生生地蠕動着。一個身後背着巨大得如蝙蝠一般形狀的雙翼的男人立刻狼吞虎咽地将其吃個了幹淨。
老太婆的手沒有停下過,嘴裏不斷地嘟哝:“新來的這個人做的夢太少了,我看吶,再養養肥。要等到她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再吃最好!”坐在一旁的藍胡子不住地一面點頭流着口水,一面将手裏盤子上的汁水舔淨。
八角楓一聽到老太婆和藍胡子是在讨論吃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大驚失色。在那一瞬,她幾乎感覺得到他們已經拿着刀叉在自己身上開膛破肚了。她吓得轉身就要往回走。驀地,樓梯下又有一個人走上來,正巧堵住了八角楓回去的路。她被逼地退出了陰影處,完全暴露在了老太婆和藍胡子面前。老太婆面目猙獰,藍胡子朝八角楓龇起它鋒利的牙齒。
而那個擋住了八角楓去路的人也完全出現在了亮光之下。八角楓情急之下上前一把抓住了來人的衣服,滿含熱淚驚懼地對他喊道:“卡夫卡,救我!”可是回應她卻只有面具之下冷漠的雙眼。于此同時,藍胡子已經在向八角楓靠近了。
突然,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铛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