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機靈聰明的小夥子。”富靖凱走到沙發區坐下,抿了口威士忌,淡淡的說。
冷薔小露得色,把手從門把上收回來,主動走到他對面坐下。“那是真的!跟你說,我哥的智商不是蓋的,他很……”
“不安分。”他用一句話将她堵住,“遲早會惹出大麻煩。”
她嘟起嘴巴,感覺像被潑了一桶冷水,可即使生氣,也無法否認他的話。如今的她,歲數早已大過哥哥去世時的年紀,以現在的她回想當年的哥哥,她知道他不是唱詩班一般純潔的少年。
不過,這不妨礙她用略沖的口氣質問他,“你跟他相處過?久到足以看出他的真性情?”
富靖凱不答反問,“他不是老謀深算的人,要看透不會很難吧?”
她應該生氣,因為他竟然如此平靜的說起因他而死的哥哥。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生氣,此時她更想知道這兩個男人相處起來是什麽情況。
将背往後一靠,她問:“你們為什麽會碰在一起?”
知道她不打算走人,富靖凱暗松口氣。“那時捷思沛還沒完全發展起來,還在舊廠區,實驗室跟辦公室在同一棟樓,我那時剛進去,還在适應中,常看資料看得很晚。”
“我哥是夜班警衛,”她眼中帶着思索,“因為這樣,你們遇在一起?”
“嗯,看資料看到半夜,我容易肚子餓,叫消夜的時候,會幫他多叫一份,讓他過來一起吃。”他邊回憶邊說:“我對他的印象是很高,但很瘦,長期吃得不夠飽的那種瘦。果然,他拒絕不了消夜。”
是的,哥哥舍不得在自己的食物上多花一點錢,但盡量讓她無缺,這是他最無私也最有愛的地方。
“你們兩個有話聊嗎?”冷薔狐疑的睨着他。哥哥跟他類型不同,生活圈子也不同,很難想像他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還一起吃東西。
富靖凱有點嚴肅的瞥了她一眼,像她剛剛掃了他尊嚴。“男人不聊天,年輕男人尤其不。我們哈啦。”
“噢。”
知道她想多聽點冷子葉的事,他接着說:“他看似健談,其實很會自我保護,滿嘴花花講了很多話,但沒一句關系到他自己。”
冷薔不由得點點頭。“他說過,他不喜歡聊自己,很容易暴露出弱點而不自知。”
長大之後再回想,哥哥當年是小混混之流,沒有背景,沒有人罩,面對無情又龐大的社會,相對弱勢的他只能靠着小聰明找財路,也因為這樣,他對自己的弱點很有警覺。現在想起來,她滿是心疼。
“他也教我不要那樣做。”她說。
“你學得很好。”富靖凱意有所指,“把距離感掌握得很好。”
知道他是在說她這幾天冷漠的态度,冷薔不予理會,轉而問:“既然他不說自己的事,那你們聊了什麽?”
“他最願意聊的,是他妹妹。”
“……我嗎?”冷薔呆了呆,“怎麽可能?”
“他大概是覺得我跟你不可能碰面,知道什麽也沒關系,所以談你比較多。”
想到自己以前曾出現在富靖凱的世界裏,她急急追問:“他說了我什麽?”
富靖凱再喝一口威士忌。
那些事,已經十年不曾想起了,不過,往事只是塵封,并非消逝,他重啓記憶,“他說他有個寶貝妹妹,父母都不在身邊了,他要好好照顧她。”
這很平常,哥哥說起家人,往往都說這一套,看來他跟富靖凱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她挑挑眉,沒什麽反應。
富靖凱不以為意,繼續說:“他還說,你有彈鋼琴的天賦。”
到這時,冷薔的注意力才被喚起,雙眼炯炯的看着他。
“你同學要進琴房,經過長時間的一對一教學,才能學會複雜的指法,但你光是在紙板上練習,就彈得比她們好。”富靖凱微微一笑,道出細節。“他是這麽告訴我的。我應該沒記錯吧?”
冷薔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彈鋼琴學音樂這件事,只限于他們兄妹之間,他們談過好幾次,而這也是哥哥跟她最後的談話內容。
那天,他要出門值夜班之前,笑嘻嘻的告訴她,他就快掙到一大筆錢了,等錢入袋,他會讓她學琴,說不定還會買下一架鋼琴放在家裏——
“雖然只買得起二手的,但應該夠你練習了,等你琴藝更好的時候,我大概就買得起一架全新鋼琴給你。”
“你在說什麽?”她被他誇下的海口吓壞了,心裏好不安。“我們哪有錢買鋼琴?別說二手,就是二十手也買不起。”
“別小看我,你還不知道你大哥的厲害。”說着,他掃了一下她的鼻尖。
這是那晚家門關上之前,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家,以後都不再回家。
這件事,她沒告訴過任何人。以他們當時的經濟情況,說要學琴,還想買琴,只會笑掉人家的大牙,所以她不曾提起,連對志傑哥也沒說。
“你真的跟他說過話!”她忍不住驚呼出來。
“不然呢?你以為我在眶你嗎?”他的笑容有一點點嘲弄的味道。
“我以為你是沒話找話講。”她對他們的互動好奇極了,“那你怎麽回答他?”
“我叫他先照顧好自己,不要想能力以外的事。”他看了她一眼,猜她聽了會不開心,先行辯解道:“不是我看輕他的能力,而是對自己期待過高,會對他造成不必要的壓力,他會铤而走險,去做不該做的事。”
這段話有些耳熟,她似乎在哪聽過。冷薔眯着眼睛思索,但一時想不出來。她随即抛開這種感覺,驚呼回應,“我就是這麽想!我告訴他,我對學琴沒興趣,要他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在動腦筋,想辦法讓你學。我看得出來。”
冷薔低喊:“他哪有什麽辦法?學音樂最需要的,就是我們當時最缺的錢啊。”錢,對,冷子葉缺錢。這是事情發生之後,他讓人調查才得知的情況。
當時,恐怕是為了讓妹妹學琴,冷子葉才一口咬下富錦媛提供的餌,去做不該做的事。
富靖凱蹙了下眉。若直接原因就是如此,他不能讓冷薔知道真相,她會極度責怪自己。
冷薔沒察覺到他在想些什麽,只顧着回憶與哥哥的相處,想找到富靖凱曾經存在的痕跡,卻挫敗了。“我哥幾乎沒提起過你。”
“我不意外。”
她好驚訝,“怎麽說?”
“對你,他保留了同樣的距離感。在情感上,你們很親近,但不會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告訴對方,尤其是他。”他懂男人的思維,男人不交代小事,尤其是對于被自己照顧保護着的對象,更是只字不提,不喜歡讓人操心。
被他說中,冷薔有些羞惱,“不要這樣!”
富靖凱愣了愣,“怎樣?”
“解讀我們。”她咬牙切齒,“解讀得這麽精辟!”
她跟哥哥有距離感,她不想承認,但它的确存在。有時候回想起哥哥,她會好難過,因為有他在的日子,她只要安心當個小女孩就好。
她被動式的接受關懷,被動式的被照顧,不曾過問哥哥的生活怎麽樣,跟朋友之間的相處如何,她只在哥哥問她問題時,乖乖回答而已,所以對哥哥在家庭以外的生活所知甚少,除了志傑哥是朋友之外,其他一概不知。